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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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音瑟被李错萧瑟落拓的身影触动了心神,不由想起在尹将军府的时光: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后,是甩不脱的yin谋诡诈,得宠与不得宠,成为了生活的唯一目的。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活着,似乎没有人真正在意。

她们或他们,懂得欣赏古玩字画,丝竹管弦,美食琼浆,说得出竹叶青和杜康酒的区别,宁绸和蜀锦的特色。但是音瑟曾经看见路边一个小乞丐在啃半个烧鸡,那享受的神情,让音瑟再看见将军府的夫人公子们品酒时,觉得虚伪得反胃。

可是仍旧无法摆脱这片华丽的泥潭,越想挣脱,反而陷得越深。

身不由己,连眼神都落寞得让人心疼的李错,背影的疏离和绝望,像是一竿碧玉凝绿的竹子,裂开无数的心伤。

不要离开!!!

音瑟的内心在喊,声嘶力竭,心里泪流成河。

仿佛看见另一个倔强的自己,在暗黑夜色笼罩的世界里寻找可以喘息的缝隙,却四处碰壁,无言以对。

“殿下!”音瑟脱口而出,这次潋滟没来得及阻拦,音瑟已如蛟龙入海,身形远遁。潋滟连忙施展轻功紧随而去。众人正在懵懂间,一个桃花眼眸,灵蛇发髻的少女走进殿内,环顾四周,问道:“殿下呢?”

此人正是绿盈。

小沂定了定心神,瞥一眼桌上严利的帖子,笑道:“妹妹来晚一步,殿下刚吃了饭出去消消食,妹妹且在这候一会吧。”

绿盈迟疑了一下,道:“我,并无什么要紧事,我走了。”说完了便要转身走。小沂忙拉住,对空濛使眼色,同时道:“妹妹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吧,殿下说来也就来了,妹妹左右无事,大家一处说话也是好的。”

空濛也道:“妹妹来得巧了,我们这刚有殿下喝下的半坛子杜康,我们留着也糟蹋了好东西,妹妹却是懂酒的,不如就妹妹笑纳了吧。”说着便将酒重新温上。

小游虽不清楚情况,却知道她二人留绿盈必是有要紧的事,便坐下来陪绿盈喝酒,道:“不瞒妹妹,我也算半个酒鬼,姑娘赏脸给我一口吧!”说着便自拿了酒盏递到绿盈面前作讨酒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绿盈,鼓了腮帮子做可爱。

绿盈被她们几个磨不过,看着琥珀般色泽的酒浆更是抵不过囧囧,索xing坐下喝酒,道:“承蒙各位姐姐挂心,还惦记着绿盈肚子这点酒虫,”说着不待酒温好了,便自行斟了一杯,起身道,“前一阵绿盈身体抱恙,全赖各位姐姐悉心照料,才不致落下病根。绿盈心中感激不尽,却一直未曾图报。姐姐们不怪绿盈不懂事,仍旧亲似一家姐妹,这一杯,绿盈敬姐姐们了。”一番话真心实意,没有一点做作,三人忙道不敢当,各自端了酒杯还了酒。

小沂拿帕子轻轻拭净嘴角,温婉笑道:“其实,我们姐妹几个也不过借花献佛罢了,拿着殿下的旨跑腿,却捡了个大头。妹妹要谢,可要好好谢谢殿下。全是殿下在记挂着,派姐妹我们几个打点呢!”

绿盈笑了笑,道:“殿下的心意绿盈自当放在心底。大家的情分却也不能不谢。”

空濛看了看窗外,树影深深,回头,淡淡笑道:“绿盈是不落人诟病的清明女子,听说绿盈在江湖中曾百招之内破了韩信五军阵,真是飞扬勇决的江湖侠女呢,敢爱敢恨,才是快意人生呢……”

绿盈心中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足为提。姐姐在宫中帷幄筹划帮助殿下才是大本事,绿盈钦佩不已。”

空濛笑道:“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妹妹谬赞了。要说帮助殿下,我可不敢当,不过是为了报殿下一片深情,尽些绵薄之力。妹妹比我可要好上许多。”

绿盈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并没有……”

小游却打断了她们,道:“哎呀我最烦这些虚礼了,绿盈姑娘是飒爽的女子,我们一处喝酒是正经,怎么竟客套起来了!”说着自顾自干了一杯。

小沂被她逗笑,扑哧一声道:“你就整日的调皮,多大的人了,还不只做些有益处的事来,不教人省心。绿盈姑娘都能为殿下分忧了,你虚长人家几岁,却倒像个妹妹。”

绿盈不耐烦她们这些太极,倒是小游的行事对她脾胃。喝光了酒,道:“各位姐姐必是有什么难言之处。大家待绿盈一片诚心,绿盈也就直说了——这事想必也是为了殿下,只要绿盈能做的,决不推辞。”

空濛看她犀利坚定的模样,不知为何联想起在尚衣局给李错唱歌的那个夜晚:呵,自己也……曾经如此坚定地,把一颗心托付给那个人吧……,她,总有这魅力,教人生死相许呢。

便也不多言,拿来严利的帖子,递给绿盈,道:“四方楼的人晌午刚送了消息,今霄的下落仍旧不知,我们几个知道的也未必有她多——妹妹是冰雪心窍的人,我也不说什么假惺惺的宽慰话,妹妹自己决断吧。”顿了顿,终究多言道,“妹妹无论如何决定,殿下的心意仍旧是不会变的,妹妹……想好了再决断,切莫草率。”

绿盈却已经看完了帖子,脑中登时乱了,手上力气一个不稳,“嚓”地将帖子撕出一个口子来,小沂忙将帖子抽了出来,道:“绿盈妹妹!”

绿盈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这有何为难的,严利那老家伙只给了我一条路走。”说着站了起来,手微微发抖,死死握紧了,笑得更深了些,“夜深了,绿盈告辞,谢谢姐姐们一桌好酒。”走到了门口,远远对殿内三人说道,“叫殿下别想太多——我,刚刚看见她出去了,不知为了什么。但我总相信,心有所属,就没什么可怕的……”

声音凉凉的散在夜风里,不知悲喜。

空濛怅然若失。

“姐姐……”小游叫小沂。

“嗯,怎么?”小沂笑着问道。

“这酒……好像有点苦,真的。”小游看着残留酒浆的白玉杯底。

“酒多喝了……并不好。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沂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外,道,“你也早些安置了吧,小游。今晚我来伺候殿下就好了。”

小游笑了一下,和空濛走出殿门,将宫人叫进殿收拾残局。小沂看看还剩一些的酒坛,将酒倒进李错方才用过的酒盏,慢慢喝尽了。冰凉的酒入腹的时候冷得人仍不住打颤,不久却烧起来,仿佛要将心里最后一点犹豫都烧成灰烬。

夜色晦暗,连星星都不见,小沂走出殿,步辇已经等着,走了一程,到了安阗殿,李错还未回,小沂检查一遍殿内的摆设,仔细看了床铺,叫人把梦甜香灭了——殿下今晚不一定那么早睡。

而远远的景琛殿边,湖水暗哑,晚风行在水上,撩起清冷的水声。湖心的莲波亭里,李错看着远处飘渺的夜色,终于开口:“潋滟没和你说,不要跟来么?”

站在李错身后的音瑟安静地道:“说过。但奴婢以为,殿下流泪,可见殿下并未绝望。”

李错转过身,正欲发作,却见音瑟的脸上也泪痕交错,李错怔在原地。

音瑟上前,用帕子轻轻拭去李错脸上的泪,道:“哪怕杀神弑佛,只要为了殿下,奴婢也会做到的,想必潋滟她们也不会犹豫。殿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无论如何,我们总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