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却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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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雨霈然六合清,明镜何处惹尘埃。

    子夜时落了雨,安阳秉珩回到东宫时,霜降正在外殿候着,见了他来忙上前道:“娘娘一直没吃过东西,晚时请了平阳夫人和苏夫人来喂了药,到底不肯吃。饭食还温着,可要端来?”

    寒露直接拿了寝衣替安阳秉珩换上,安阳秉珩却自始至终垂着眸子没说话,霜降同寒露对了个眼神:

    ——下午发生什么了?

    ——殿下许是被皇上责骂了,皇上下午也阴着脸的。

    霜降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显然安阳秉珩没打算放过她:“端来罢。下午她可说了什么?”

    霜降一惊,忙道:“娘娘什么也没说……”

    “知道了。”说罢,安阳秉珩端端地坐在罗汉床上,既不言语也不动作,惹得霜降寒露一身身地出冷汗。

    不多时,有人端着膳桌进来,却不是秋分。

    “小女给太子殿下问安。”平阳翡轻放下膳桌,对上首之人盈盈一拜。安阳秉珩皱眉:“你来做什么?”

    秋分后脚跟了进来,霜降拉了她到一边问道:“她怎么来了?”秋分道:“半路上碰着的,问我端着膳桌做什么去,我便如实答了,她说她有法子让娘娘吃饭,硬要跟来,我也拦不住。”寒露瞪了她一眼,道:“三更半夜的,她一姑娘家在太子殿下的寝宫里成何体统!何况殿下已换了寝衣的!”秋分支吾道:“可娘娘也在啊……”霜降跟着瞪她:“殿下从不以此等衣容见人,若是一会儿发了火,我们可救不下你!”

    秋分被唬得险些哭了出来,可那头安阳秉珩竟没多说,还让平阳翡端着膳桌进了内室。

    霜降:!!??

    寒露:??!!

    秋分:!?!?

    寒露问道:“殿下,这?”

    安阳秉珩没理他,自己捏了卷书来看,霜降三人直觉他不对劲,更不敢惹。

    屋里,平阳悲自是没睡,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发愣,见着有人来扯了笑去迎,却发现是平阳翡,神色一僵,道:“这么晚了,姐姐来做什么?”

    平阳翡抬了抬手里的膳桌,笑得纯良无害:“殿下说你夜里什么都没吃,着我来劝劝。”

    “殿下?”平阳悲怔了怔,道:“殿下着你来劝我吃饭?”

    “可不,殿下正在外头坐着呢。妹妹若是不信,大可出去问问。”说着,平阳翡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从盅里盛了粥来舀起一勺又吹了吹,这才凑到她嘴边道:“我可跟殿下保证,定能劝下你的。妹妹可别教姐姐失信于殿下呢。”

    见她没直接坐在床沿上,平阳悲倒是确信是安阳秉珩着她来的,故而寒露定叮嘱过这些,只因安阳秉珩是极不愿旁的人碰他的东西的。之前平阳悲拂了平阳斐同平阳霍氏的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此时倒没有再反抗,自己端了瓷碗喝了大半,方道:“姐姐有心,夜里天冷又落了雨,姐姐早些回罢。”

    平阳翡笑道:“这才对,我也好跟殿下、夫人同大姐交代。那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说着倒转身就走了,平阳悲扯起的嘴角缓缓放了下来,心里有些说不上的别扭。

    外殿里,安阳秉珩见着平阳翡出来,问道:“她吃了?”平阳翡婉转一笑:“自然。”

    见状霜降心里一惊,伶嫣曾叮嘱过,这个女人绝非善类,果然如此。亲生母亲和同胞姐姐都没能劝下来的事,竟叫那异母的姐姐做到了?若说她没用什么手段,她可不信。可偏生这位太子殿下丝毫没有起疑,还道:“多谢。外头风雨大,秋分,将偏殿收拾出来让平阳小姐住一宿罢。”

    霜降内心在咆哮:太子殿下哟,人心险恶呐,尤其是女人心呐!这姑娘头一回瞧着您的眸子里都发光了!您可长点心呐!

    平阳翡拜礼谢恩,安阳秉珩倒没再多坐,挥退众人后往里屋去了。

    平阳悲仍是别扭得紧,见他穿着寝衣进来后更甚,试了几次也没能扯出个笑来,只看了他一眼,兀自翻身睡下了。

    安阳秉珩有些莫名,可实在心里烦闷,没想太多,拉上床帏后亦躺了下来,习惯性地将平阳悲收进怀里,却察觉到她身子一僵,默了半晌终于问道:“怎么了?”

    腰上传来细细软软的酥麻之感,原是她的手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头埋进他的怀里,她紧紧地贴着他,闷声道:“对不起。”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划过,却不是因为她的“对不起”,而仅仅是因为她的动作,她的不安全感和她所有的依赖。那一瞬,他觉得,他主宰了她的世界。安阳秉珩拍了拍她的后背,问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平阳悲还是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夫君下午走时冷着脸,想来是妾说错了话。夫君不将此事瞒着妾是坦诚以待,妾却不领夫君的情,实在该死。”

    安阳秉珩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双手,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到属于她的味道。平阳悲艰难地偏头去看他,略带了些委屈:“夫君,不生气了,好吗?”

    “我没有。”但是语气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平阳悲撅了撅嘴,道:“你有。”安阳秉珩最见不得她做这个表情,忍不住低头在她唇畔落下一吻,柔声道:“真的没有。这么晚了,不困吗?”

    平阳悲摇了摇头:“这两天睡得够多了。”忽而心下一动凑过去在他鼻梁上也落下一吻,又有些害羞地缩回来道:“夫君若是困了便先……”

    她的话没说完,只因安阳秉珩猛地翻身将她困在身下一通深吻,半晌哑着嗓子道:“别闹。”

    平阳悲委屈:“妾没有。”

    安阳秉珩原话还给她:“你有。”

    说罢,又自己翻身下来将她重新锁回怀里,一手无意识地顺着她的后背,道:“快睡吧,天都要亮了。”

    “好。”

    ——————

    或许他不知道,在说“对不起”之前,她是想问他,若当初被选为太子妃的是平阳翡,他如今是否也会这样待她。

    这个问题一直是她心里的坎,她知道不能问,知道问了也没有意义,可她忍不住地会去想,尤其片刻前,平阳翡用那样的口气跟她说话。

    可真的见到他了,他还如往常那样抱着她入睡,她突然就不想问了。就这样罢,现在这样就很好。那一句“对不起”,或许是因为下午的事,也或许是因为,她曾想质问他罢。

    或许她也不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东宫的。

    下午在书房里,安阳玦察觉到他的异样,只问他怎么了,他却一连问了许多:“父皇,东骊北狄南崆既已约定三代内决不联盟,为何要将秦衍远嫁南崆?为什么这一次必须要让何夫人来认罪,她怀的是父皇您的孩子啊。还有,父皇,您认识母后二十五年,可曾见过母后落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落泪不止?”

    安阳玦:……

    “珩儿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可教父皇怎么答。”安阳玦索性搁下了笔,端了盅茶道:“秦衍嫁去南崆,说是和亲,倒没有要与之联盟的意思。南崆这一代的君王文徽音与你母后早年曾有一段渊源,十多年前我带你母后去清河祭奠青阳少将军时曾同他见过一面,言谈之中扯到那些旧事,他便说想要了衍儿去做儿媳,你母后只说要看两人的意愿,两年前南崆来使,那皇子便跟来了,倒与衍儿一见钟情,这才定下的。”

    “此事儿臣竟不知……”安阳秉珩心下甚惊,南崆皇子来使,还拐走了公主的芳心,他这个一国储君竟半分不晓得。

    安阳玦大笑:“此事初时我也不知!那文徽音只与你母后通信,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父皇就不生气?”

    “我信你母后。”

    “……”

    “第二个问题。这可以和第三个问题一起说。我认识你母后二十五年,见你母后哭过三回。第一回为了青阳少将军,第二回便是十四年前小产,再一回便是因为何夫人。珩儿,你母后是多情冷之人你可知道,这一生能引得她情绪起伏的人不过寥寥,那****竟为了让我留下那个孩子在这书房里落了泪。她不喜欢他去必须留下他,这份煎熬你懂吗?你问我女人什么时候会哭,却非小产之后你可哭过?这没有什么男人或女人之分,情感这东西是忍不住的。”

    “母后小产之后哭过?”

    “傻小子!母后能当着你的面哭吗!你是不是嫌却非总是以泪洗面的心里烦了?你小子,却非嫁进宫里来只有你一个依靠,在你跟前哭一哭你就受不了了?教你母后知道,可有你受的!”

    安阳秉珩呆了一瞬,跪下道:“是儿臣做错了。”

    安阳玦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最后严肃道:“何夫人的事,必须如此,只能如此。这个女人太有手段,孩子可以活,她却必须死,否则我没有把握护你周全。就算是我和你母后的私心罢,此事你不必再过问。”

    “父皇母后自幼教导儿臣不可草菅人命,一刑一罚都需有理有据,如今怎可这般行事。”

    “放肆!”安阳玦一把搁下杯盏,骂道:“如今还轮不到你来教导孤!到底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竟教你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此事不用你操心!退下!”

    安阳秉珩心里苦闷,屏退左右后寻了个亭子坐了一晚,或许明白了父皇的心思。正因为心里矛盾,才总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会发火发泄,他是这样,他父亲也是这样。

    有两点安阳玦说得不错。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竟教他忘了,他既身在骊宫,做了这天下的储君,又怎么可能事事公平正义。

    另有一件,平阳悲当日里独自一人嫁进东宫,陪嫁丫头都没能带来一个亦是拜他所赐,他有什么资格恼她嫌她,她已做得足够好。这么想来,下午那平阳家的小姐许是一片真心待自家的妹妹,却教他给拂了心意,着实不应该。

    ——————

    故而这一夜,纵檐外婆娑滂沱霈然,亦暖香盈袖矣。

    完了,安阳玦的人设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