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却非心
字体: 16 + -

第9章 雾漫漫兮遮流光,繁华落地自成霜。

    祭祀大典在即,安阳秉珩实在脱不开身,待平阳悲回到东宫后几乎整日夜都呆在书房里,如茶每日都去东宫陪她,又将白露留下帮忙照顾,平阳悲身子恢复得很快,可总也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安阳玦特下旨去坪岚请了她母亲和几个哥哥姐姐前来探望。

    安阳秉珩日日忙到三更天仍是执意要回东宫,他知道的,他不在,她睡不安稳。这日晨起,寒露来报说是平阳悲的母亲和几个兄姐昨夜到的,已辟了一处院落安顿下来,问何时来见。

    “想是要先去拜见母后的,那便吃了午膳再来罢,也不用她着急起来。”安阳秉珩替平阳悲掖好了被角,又添了些炭,这才同寒露去外室洗漱更衣。

    平阳悲的母亲平阳霍氏正带了幺子平阳越,两个女儿苏平阳氏、平阳翡去北宫行礼问安,如茶留了顿饭,后一道去了东宫。

    平阳霍氏如今已近五旬,倒也颇有风华。苏平阳氏乃是嫡长女平阳斐,已嫁与坪岚富商苏氏嫡子作妻,平日与平阳悲如姐如母,此番特向夫家告了假千里迢迢来的。平阳越虽非平阳悲的同胞兄弟,却因年岁相仿与她最是亲近,几个哥哥皆有公务脱不开身,便由他来了。然,这位平阳家三小姐平阳翡,只因其母近日受了家主的青睐,吹了些枕边风,求着家主特下令带上的,里头的小心思众人自是心知肚明。

    平阳悲已梳妆了一番,坐在罗汉床上等着,未几,秋分来报,皇后一行到了。

    行礼过后,众人落座。如茶上首,平阳悲次之,平阳霍氏右座,苏平阳氏、平阳翡后之,平阳越左座。白露、秋分上了茶点,这才得空说了话。

    平阳悲自见了母亲兄姐便已有泪盈眶,平阳霍氏见了自是心疼,又碍于如茶的面不好上前安慰。少顷,秋分来报,说是太子回来了。

    “夫君今日回来得早?”平阳悲忙起身去迎,平阳霍氏几个跟着起身行大礼,安阳秉珩冷着脸走进来,道了句“免”,却是步子没停,拉了平阳悲并肩在罗汉床上坐下,如茶笑道:“就知你二人没个规矩,这才跟了来,还不快起来,倒叫平阳夫人笑话。”又对平阳霍氏道:“本宫只此一子,自幼宠惯坏了,夫人见笑。”

    平阳霍氏这才明白过来,只此一子是因皇上独宠皇后一人,自幼被惯坏了便是自幼受二人教导,必然也只爱妻子一人,如茶这是在告诫平阳翡,趁早弃了那些歪心思。北宫之主,大骊之后,果然手段高明,遂道:“臣妇不敢。”

    “倒是不打扰你们说些体己话,本宫先回了。珩儿,好生招待平阳夫人。”说罢,如茶便走了。

    安阳秉珩着是没理解如茶的一番深意,只当有外人在,便很是听话的同平阳悲分开坐。平阳悲问了些家中近况,平阳霍氏一一答了,苏平阳氏又问了几句平阳悲的身子,平阳悲只一昧说好,倒是安阳秉珩说了些状况,问那二人是否有碍,苏平阳氏因刚生子没多久,闻言只说正常,安阳秉珩这才放心。

    这一番话听得一边坐着的平阳越、平阳翡甚是无趣,或非也,屋里炭火烧得旺了些,平阳越坐在一边昏昏欲睡,平阳翡倒很是精神,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贴在了安阳秉珩的身上,或根本没听进去她们在说什么。

    安阳秉珩担心平阳悲的身子,不多时便着寒露送客,因几人要在这里小住几日,平阳悲也就没拦着。待一行走后,安阳秉珩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她往内室去,看得霜降一愣,添了些炭后盍门退下了。

    “怎么了?”平阳悲自然地圈上那人的脖子,陷在他的怀里问道。

    “有事和你说。”安阳秉珩的神情略有些严肃,自出了事,他没再用这样的表情对她,平阳悲心里一颤,猜了大半。

    安阳秉珩将平阳悲轻放在床上,又拿了绒毯披上,这才在床沿坐下,道:“却非,你听我说。”

    当日之事已查得清楚,推平阳悲的是北狄的细作。

    在安阳玦不过十岁时,南崆北狄东骊曾联合发起过一场战争,西蹇被灭国,由另三国吞并瓜分。事后三国君王皆担心历史重演,自己落得个与西蹇同样的下场,故而约定,三代君王内,绝不两两结盟。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边境时有小打小闹,却也安稳。可眼下东骊与南崆联姻,隐有结盟之兆,教北狄君主何如安心,这才找了时机下此狠手。

    “三代君王,却非,你若怀的是男胎,那他就是第四代。北狄君主竟丧心病狂至此,也是这次和亲带给他的危机感太强烈了罢。”

    平阳悲抱着膝盖静静地听着,晌久,她的手缓缓挪到了腹上,抬头看他,眼底有些凉薄:“所以,现在这件事变成了国事,处理不好便是一场大战。如今的东骊没有把握打败北狄,这件事不能宣扬。所以,夫君是想说,我们的孩子死了,害他的人却不能受到惩罚。”

    她说这话时,语气竟是没有起伏的,安阳秉珩却更为揪心,探过身子将她收在怀里,手覆上她的,几天之前,那里还有他们的孩子。他道:“却非,你信我,也信父皇,这一笔帐,定教北狄加倍奉还。”

    平阳悲靠在他肩上,眸子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炭炉没有说话。安阳秉珩挣扎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件,你听过就罢了。此事需得给众人一个交代,故而寻了个人替罪……”

    闻言,平阳悲浑身一颤,挣脱开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替罪?何夫人?你们找何夫人替那北狄细作的罪?”

    安阳秉珩不敢看她的眼睛,扯开了视线道:“是。”

    平阳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子连连后退,到后来几乎贴着床壁,恍惚道:“殿下!她也怀着身孕!不,你们怎么可以。是谁出的主意?皇上吗?还是皇后娘娘?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让我的孩子承担另一个孩子的生命。殿下,他受不住的。妾也受不住。”

    “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何夫人最合适,也只能是她。父皇念其有孕,特下旨生产后再处决。却非,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有事瞒着你,别闹了,好吗?”安阳秉珩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语气却还是透着几分僵硬。

    她在哭。

    她一直都在哭。

    可他最恨女人哭。

    那年害他母亲小产的女人在哭,那年妄图爬上他父亲的床的女人在哭,那年妄图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也在哭。所有的女人似乎只会用哭来解决问题,可他的母亲从不落泪,即使是小产,他也没有见到她哭。

    安阳秉珩一直以为,平阳悲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时而温柔可人,时而坚强勇敢,她的玲珑八面不止一次打动他,却原来……

    一时心下烦闷,安阳秉珩耐着性子道:“你先歪会儿,我让霜降进来陪你。我还有事,去书房一趟,晚上不必等我吃饭。”说罢转身便走了,平阳悲缩在角落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多时,霜降走了进来,见状忙递了杯热茶给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平阳悲摇了摇头,钻进被窝里闷声道:“无事,你出去罢,我累了。”

    霜降脱口而出:“殿下叫奴进来陪着娘娘……”

    “本宫不想听。”

    霜降自是察觉有异,不敢多问,只往外室里坐着,时刻留意里头的动静。

    却说安阳秉珩终究没往书房去,挥退了跟着的一众宫婢太监,就连寒露都被遣了去,遂独自一人往中庭里的院子散去。

    安阳秉珩有些后悔,又有些委屈,还有些矛盾,总之千万思绪交杂在一起,闹得他头疼,满院子景色偏又格外萧条,实在借景抒情了一番。

    她刚刚小产后心绪不宁他理解,无法追究那细作的罪责她心里苦闷他感同身受,那何夫人怀着身孕却被拉出来替罪她于心不忍他明白,所有的他都知道,他不是感情不细腻的人,她的一切他都在努力了解,可他真的不能忍受女人没完没了的哭。

    “殿下?”一身穿茶白对襟竹青长裙的女子走来,对着安阳秉珩一拜。彼时安阳秉珩正背着手立在池边,一池莲荷此时瞧不见一星半点,倒是周围成片的芦苇荡迎风摇曳野趣横生。闻声安阳秉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转身去看来人,语气泠冽:“谁?”

    茶白竹青……似曾相识。是了,中秋那夜,她也是这样穿的。

    “回殿下,小女平阳三女。”平阳翡甚是娇羞地颔首低眉,那个角度,和新婚之夜刚摘下喜盖的她很像。

    安阳秉珩略恍了恍神,淡淡道:“起来罢。有事吗?”

    平阳翡超前进了一步与他几乎并肩,软着嗓子道:“小女见殿下在这里站了许久,可有心事?此时寒风冽冽,需得保重身体。”

    安阳秉珩皱着眉后退一步,留下一句:“与你无关。”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平阳翡又羞又恼,喊住他道:“殿下可是因为却非?妹妹虽看上去坚强,内里却是极柔弱的性子,最受不得冷战,殿下若与妹妹有了嫌隙,当说清楚才好。殿下要觉得说不出口,小女自请代劳。”

    安阳秉珩脚步一顿,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她是太子妃,孤的正妻,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平阳翡气结,只道这榆木脑袋竟当真只捧着平阳悲当宝贝。明明她听见二人在房里争吵,出来时脸色亦很不佳,故而跟了来欲找个时机接近一番,却原来,他根本不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