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却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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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温酒煮茶暖香溢,何故竟言不曾酬。

    傍晚,平阳悲端端地坐在罗汉床上,十步外是摆满各色菜品的大理石面圆桌,秋分尚里外忙碌着,安阳秉珩还没有回来。

    “娘娘,请用膳。”见秋分摆好碗筷,霜降走来道。

    “殿下呢?”

    “殿下平日里都在书房用膳。”秋分答道。

    平阳悲看了霜降一眼,淡淡道:“那把膳桌搬去书房吧。”

    秋分亦看了霜降一眼,似是在请示。整个东宫,从前只有寒露能够接近书房,如今又加了一位霜降,至于这位太子妃,还没有人敢向太子殿下请示。

    “可是不妥?”平阳悲问道。

    “不妥。”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淡漠疏离,只有安阳秉珩。

    他的步伐很快,此时更甚,一贯跟着的寒露尚小跑着才能追上,何况身后那两列宫婢太监,队伍拉得长长的,待安阳秉珩已经在平阳悲跟前站定,两个小太监堪堪踏过东宫门槛。

    屋里屋外跪了一地,安阳秉珩却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是垂眸看着跟前的女人,冷冷道了一句起来。

    平阳悲反应了一瞬,方后退一跬预备行礼,双手尚未交叠,已被安阳秉珩拉住,道:“你我之间不必行礼,坐下吃饭。”

    “……”

    见状,霜降摆了摆手,满屋子宫婢太监全部退下,寒露秋分也被她拉了出去,盍上殿门,秋分问道:“不用伺候吗?”霜降摇了摇头,秋分又问:“今日殿下回来得这样早?”寒露道:“皇上有旨,着太子殿下速回东宫陪太子妃娘娘吃晚饭。”

    “……,真的是‘速’回啊。”秋分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大喘气的几个宫婢,不由叹道。

    寒露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想又不妥,只得硬憋回去,正经道:“太子殿下不由分说转身风一样地就走了,皇上都呆了一瞬,大笑着让我们跟上。还好太子殿下在宫中从不奔跑,否则我们还真的追不上。”

    秋分眨了眨眼睛,在笑出声前抬手捂住嘴巴,霜降亦掩嘴轻笑,三人在殿外笑作一团,殿内却很安静。

    一路“速”回的安阳秉珩却连呼吸都甚是平稳,银箸夹起一片嫩肉放进嘴里,又夹起一箸豆腐,最后挑起一小口米饭,平阳悲坐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眼前之人一箸荤一箸素再加一口米饭,顺序都不带错的。

    平阳悲咬了咬筷子,问道:“唔,夫…夫君,膳后可是还要回书房?”

    安阳秉珩将银筷架在止箸上,略想了想,又看了看她,漠然道:“是。你可跟我同去,下午父皇说你字写得不错,正好替我抄两幅帖子。”

    平阳悲自是答应。

    饭后天色尚未黑尽,开道的太监却已经提上了灯笼。因为顾及到平阳悲,一开始那太监走得很慢,没几步安阳秉珩便越过了他,出于本能他又追了上去,两步之后又想起后头的平阳悲,走得是时快时慢,后头的宫婢总也摸不准规律,终于,走在平阳悲身后的宫婢不慎踩到了她的裙摆,平阳悲一个踉跄向前一摔,好在安阳秉珩反应极快,转身抱住了她。

    “妾……”平阳悲在他怀里红着脸不知从何解释,安阳秉珩冷着脸看过去,那宫婢吓得不轻,跪在地上直求饶。

    平阳悲定了定神,忙道:“是妾跟不上夫君的步子,与她无关。”

    安阳秉珩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甚是惶恐的宫婢,最后转身看了看走在前面提着灯笼一头冷汗的太监,沉声道:“回去自己找秋分领罪。”

    那丫头连连磕头谢恩,平阳悲示意霜降扶她起来,安阳秉珩没管她,冲着那太监伸出手,后者一惊,下意识地上一跪,安阳秉珩不耐道:“灯笼给孤,你们后面跟着,离远点。”

    “是…是。”那太监抖抖索索地双手捧上灯笼,遂忙不迭绕道队伍最后头,另几个宫婢更是一个劲得后退,巴不得离二人百步远,寒露霜降哭笑不得地站在中间,距前五步,离后十步,真真诡异得紧。

    长长的队伍最前头,安阳秉珩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掌心朝上摊在平阳悲跟前,见她不为所动,他道:“手给我。”短短三个字,语气里略带着点不耐,听在平阳悲的耳朵里却成了动人的情话。果然,她爱上了他,这个丝毫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男人,正一次次地打动着她,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

    安阳秉珩第一次知道,原来东宫到书房的距离这么远。他牵着她的手,感受着自己的掌心一寸寸包围她微凉的指尖,异样的感觉顺着血液传递至全身,诱得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子,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却没遮住她高挺的鼻梁和樱桃似的薄唇。微风阵阵而起,女子鬓上的银铃随之响动,夺心摄魂。

    待到书房,见伶嫣同微漾守在殿前便知道屋里是谁,微漾进去通报,伶嫣上前拜了一拜,笑道:“见着殿下和娘娘夫妻情深,皇后娘娘心里这一块石头也算是放下了。”

    平阳悲赧着脸要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奈何安阳秉珩抓得紧,他察觉到她的动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松开手,如茶自殿内出来见着这一幕,嘴角含着笑,道:“珩儿,却非,进来吧。”

    寒露上前接过安阳秉珩手里的灯笼,二人跟着如茶进入殿内,安阳玦坐在上首,握着朱砂笔正批阅奏折,手边摆着一盏汤盅,想来是如茶方才端来的。

    安阳玦见着二人倒没有过多的表情,安阳秉珩兀自在他右手边的案前坐下,翻开一份奏折后便没有再抬头。

    望着这对父子,如茶心里满是幸福和宽慰,平阳悲第一次进到皇上的书房,无措地站在原地却是止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

    书房虽说是“房”,事实上是一处完整的宫殿,正殿左右百步之距,正中摆了五张几案和些许座椅,其余入眼处皆是书架。如茶拉着平阳悲在另一案边坐下,案上摊着两卷长帖,其右隔着一支小楷,如茶笑道:“你既来了,我便可歇歇。这字太小了些,我看不清楚。劳却非替我抄了罢!”

    平阳悲应下,抬手握笔吸墨之后,开始找如茶方才抄到哪里,读了两行之后愣了一愣,几乎是跳了起来跪在地上,道:“儿……儿臣惶恐,这…这等秘辛……”

    安阳秉珩听着动静抬头,见着平阳悲跪在地上皱了皱眉,如茶忙扶了她起来,收到儿子不赞同的目光也只能无奈解释:“冬至那日要祭祖,五大世家皆有在祭典上焚烧罪己书的惯例。皇家的规矩要多一些,须焚上三代君王的罪己诏以告诫这一代君王严于律己,不可再犯。你父皇比较惨,只珩儿一个儿子,政务尚且来不及处理,这抄写罪己诏的重任就落在我头上了。毕竟是皇族秘辛,不好外传,你既已是安阳家的媳妇,就让我偷个懒罢!”

    安阳玦也已抬头看了过来,闻言开口道:“皇后说得不错,珩儿既能把你带进书房,也就不拘着这些,帮帮你母后罢。”

    平阳悲忙接旨领命,重新坐回案边誊抄,却只当它是一个个字帖,不敢连句更不堪细窥内容,即便如此还是知道了不少秘密,内心甚是惶恐。

    亥时末,安阳玦同如茶相携回宫,安阳秉珩仍埋头写着什么,平阳悲撑着又抄了半册,右手实在酸得紧,轻轻搁下毛笔垂了垂胳膊,回想起如茶方才的话,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当真大胆。

    如茶曾是清河琼芳馆的头牌,后来成了清河青阳家公子崇景的未婚妻子,新婚那日青阳崇景死于皇子党争,身为当事人的她被安阳玦带到了桉霖辅证,从此却卷入太子之争,在此之间与安阳玦互生情愫,后来安阳玦排除异己顺利登基,她便被封了后。这样传奇的女子有怎样的手段和脾性,平阳悲着实看不透,可她如此轻视皇族礼法,皇上竟无半点怪罪和不满,纵容默许之外甚至还有赞同,这就显得十分诡异。

    “你在想什么?”安阳秉珩冷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平阳悲浑身一震,因着心虚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安阳秉珩将手里的狼毫朝笔洗里一扔,丹砂迅速在水中蔓延开来,他只定定地看着她,平阳悲更是惶恐,不知所措。

    安阳秉珩站起身子,踱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说。”

    平阳悲咬了咬牙,绕过案几跪在安阳秉珩跟前,带着颤音道:“妾…妾只是在想,冬至祭祀大典乃是一年之中的圣典,若是让人发现这罪己书竟是妾誊抄的,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安阳秉珩的神色倒是略有缓和,没有方才那么严厉,只是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漠然道:“父皇没这个闲工夫去顾及那些老顽固的想法。上三代的罪己诏对父皇来说不过三纸笑话,父皇不需要靠这个鞭挞自己,着母后誊抄已是最大的让步。母后近年来隐有眼疾之兆,我本想揽了来连夜抄了,你若有心帮衬母后,便不用想旁的。”

    这一家子果然与历朝历代帝王家皆很不同……

    平阳悲愣愣地点了点头,被安阳秉珩亲自扶了起来,只听他道:“过子时了,回东宫歇着罢,明儿下午再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