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却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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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风乍起惹寒意,吹花落定满含情。

    二人准备妥帖后并肩出了宫门,因是步行,惹了一路宫婢太监跪在宫道两侧,待二人走远了才敢悄悄抬头撇上一眼。传言中,平阳家幺女貌若天仙,因自小带着银铃,世人皆以银铃子称之,方才她从跟前走过,银铃声声脆响隐在众人的脚步声中似有若无,即使未睹芳容,也觉曼妙。

    安阳玦同如茶已在上堂端坐,伶嫣、微漾在堂下一左一右站着,另有一妙龄少女站在如茶身侧,想来当是安阳秦衍,安阳秉珩的同胞妹妹。

    见二人入殿,安阳秦衍下堂拜礼后于右立,寒露霜降左右递上茶盘,安阳秉珩、平阳悲同时端起,先敬安阳玦,后敬如茶。

    礼毕,安阳秉珩兀自起身,伶嫣递上了回礼,乃是一对金钗,坠了两枚铃子,很是华美精致。如茶浅笑着将回礼交给平阳悲,平阳悲双手接过又拜了礼,这才在霜降的搀扶下起了身,安阳秦衍走上堂来,语气里满是笑意:“嫂嫂这样可人,兄长竟连扶嫂嫂一把都不愿。”

    平阳悲神色未变,微微侧身对安阳秦衍行了礼,安阳秦衍亲自将她扶起来,像是在控诉安阳秉珩之前的“罪行”,安阳玦附和道:“这话,衍儿说得不错。”

    安阳秉珩毫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平阳悲,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安阳秦衍不动声色地朝如茶做了个鬼脸,如茶轻笑:

    ——哥哥这样,嫂嫂会很伤心的。

    ——别担心,会好的。相信你嫂嫂。

    只因太子大婚,朝事搁了一日,这会儿安阳玦同安阳秉珩去书房议事,平阳悲则留在如茶身边服侍。

    这一场婚事进行得很突然,突然到平阳悲在嫁入东宫前从未入过宫,也从未见过安阳家的任何人。她只是奉旨婚嫁,至今不知缘由。

    “南崆前些时日请婚和亲,衍儿三月后就要远嫁,因长幼有序,珩儿也老大不小了,这才匆忙把你们的事儿办了。”如茶曾是名满天下的花魁,她的才名时至今日也还在街头巷尾流传,平阳悲略有耳闻,却是不知这样的女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婚姻岂是儿戏,何况是一国储君的婚事。只因公主要嫁,太子便须先行娶妻,怎么也不像是这样的奇女子会说的话。

    平阳悲心中有疑却不敢表现,诺诺说了句“是”,如茶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珩儿哪里都好,就是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他若欺负了你,大可来告诉我,或是你父皇,我们都会帮你。却非,母后很喜欢你,也知道你嫁进来受了些委屈,母后还是想你快快乐乐的,我不愿选你入宫到头来是害了你。”

    如茶仍是那么貌美,平阳悲第一次见到安阳秉珩的时候就在想象他母亲的倾城容貌,如今一见,已近四旬的一国之后风韵犹存,她的手拉着自己的,平阳悲的眸子里忍不住泛起雾气。

    一个月前,圣旨突然送到平阳家,随后是万分紧张的备嫁过程,她每天都在惶恐中度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她,她上头还有四个姐姐,青阳、凌阳家也有几个同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的小姐,圣旨却毫无征兆地落在她头上。没有理由。平阳悲思索了很久,仍没有答案。

    十天前,她独自走进花轿,甚至,她不被允许带陪嫁丫头。她带着怎样的心情蒙上盖头,见到安阳秉珩冷漠的一张脸后内心是怎样的恐惧,逼着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风情万种柔情似水又鼓舞了多少勇气。她的不安与害怕,无人可诉。

    此时此刻,如茶却说知道她受的委屈,平阳悲不知真假,不敢表露,强忍着笑,道:“母后多虑,殿下待儿臣很好。”

    安阳秦衍坐在一边看不下去,拉过她,坦言道:“嫂嫂不必替兄长说话,他若欺负你,我们一定帮你教训他。兄长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如茶对她使了个眼色,平阳悲看得很清楚,此时,她更害怕。孤身一人嫁入皇家,她没有心腹可以替她去探查太子殿下过去的秘密,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如茶安抚似的拍了拍平阳悲的后背,她的确没有摆出身为皇后的架子,却有这些年来坐在后位的气度,不怒自威,摄人无形:“这丫头被我宠惯坏了,总也喜欢乱说话,不用听她的。昨夜定没有休息好罢,此时趁闲,回去补补觉,不用陪着我。”

    平阳悲不敢多待,行了礼便退了出来,待她走远,如茶方道:“别吓唬她,你哥哥有分寸,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安阳秦衍自觉说错了话,乖乖低头认错,却是嘟囔着:“儿臣也只是担心嫂嫂。”

    如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回去罢,南崆语学得怎么样了?”

    ……

    平阳悲甚是忐忑地回了东宫,霜降一直在殿外守着,未曾听到她同如茶的对话,此时也说不上什么,只得一路无言地跟着。

    沿途不断有人对她行礼跪拜,平阳悲很不习惯,步子不自觉地越走越快,转角时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步辇。

    两人开道,四人抬辇,八人随从,在后宫算是不小的排场。平阳悲不知来人是谁,下意识就要俯身行礼却被霜降拦住,只听她轻声道:“娘娘不必,这是北五宫二殿的何夫人,从四品位,只因怀了六甲,皇上特批了步辇。”

    平阳悲有些意外:“有孕?”

    东骊人尽皆知,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皇上登基十九年,仅一双儿女,皆由皇后所出,何如就又有嫔妃怀孕了?

    “此事回宫后再与娘娘细说。”霜降快速说完这一句便退到平阳悲身后,一行人并不认识平阳悲,却因为霜降立刻猜出其身份,离步辇最近的宫婢抬头说了什么,几个壮汉这才四平八稳地放下步辇,那人搀了何夫人下地,走至平阳悲跟前,拜礼道:“臣妾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

    霜降、紫萍亦俯身拜礼,平阳悲道了句“既有身孕,不必多礼”。本就是偶遇,况二人本不相识,互道一句安便各自行路。

    待回到东宫主殿,霜降将那何夫人的事迹同平阳悲说了一说,唏嘘哉,聪敏如安阳玦、如茶,也会有被算计的一天。

    ——————————

    东骊有五大世家,分为桉霖的安阳氏,清河的青阳氏,城潼的成阳氏,东莞的东阳氏和坪岚的平阳氏。

    安阳玦登基五年,成阳、东阳、平阳氏皆送了自家女儿入宫,个个身居高位,分据北二、三、四宫。初入宫时,各家小姐对当今圣上满怀期待,使出浑身解数只欲留下圣心一晚,可十多年过去了,竟无一人成功。

    北四宫的平阳氏静妃,也就是平阳悲的姑母没几年因病去世,北四宫因此空置。

    “可……世人皆道,当今皇后娘娘大度,皇上雨露均沾从不专宠,何如竟……‘无一人成功’?”平阳悲着实想不明白,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的确大度,可皇上独爱娘娘一人不愿与旁人同床,因而娘娘受累,每夜换着宫殿住着。旁人不知内情,只知皇上宿在不同宫里,却不知枕边人从来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否则,几宫娘娘又怎会多年无所出。”霜降解释道。

    平阳悲呆了一呆,传闻虽有偏颇,可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倒是一点不错。

    “这法子到底瞒不长久,两年前,有人拟了封匿名的状子交到皇后娘娘手里,说的就是这一桩事。那人好深的计谋,不说要昭告天下皇后的罪责,只求皇上能抽空看看后宫其他女人,姿态放得这样低,皇后一时心软,将皇上推了出去。”

    平阳悲一边暗叹后宫女人的心机,一边好奇:“你如何知道得这样详尽?”

    想起如茶那天的话,霜降坦言道:“我、寒露、秋分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殿下八岁时搬进东宫,遣了寒露和秋分过去服侍,如今娘娘入宫,又遣了我过来。”

    平阳悲确然没想到霜降是这样的身份,没掩住眼里的惊讶,霜降淡淡一笑,继而道:“皇上虽答应时常看望其他妃嫔,却仍是不愿留宿。前几个月乍暖还寒的,太子殿下受了些风寒,皇后娘娘留在东宫照顾,皇上便宿在了书房偏殿,何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混了进去,后来就……翌日晨,皇上大怒,直说要治那女人的罪,是皇后娘娘劝了下来,最后皇上只赏了她一碗避子汤。本以为事情过去了,可三个月前,何夫人被查出有孕。”

    “她既有能耐进了书房,躲过避子汤也不足为奇。”平阳悲中肯道。

    “是。当日娘娘也这样说。皇上拗不过她,只得让步,赐了何夫人步辇代步之权,却是半品阶位都不曾给她。”霜降的语气里带了些埋怨,想来那几日,皇后娘娘也不好过。

    “皇后娘娘心里的苦又有谁知。”平阳悲突然道:“皇上仅殿下一子,事发之时偏巧太子殿下身体有恙,娘娘守在东宫,担忧殿下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她必然想过,万一殿下有什么意外,便是一国无储,天下大乱。此时闻得何夫人有孕,内心伤痛却抵不过社稷安稳,她需要一个孩子保全她丈夫的江山,即使那个孩子非她所出。”

    霜降浑身一震,当日她曾埋怨过如茶,如茶便对她说了她心中的顾虑,同平阳悲此时所说,不差分毫。

    平阳悲深吸一口气,道:“也因此,太子殿下需要成婚,他需要来自五大世家的支持。姑母十年前便已离世,后宫之中如今没有平阳家的人,所以,我最合适。所以,一个月前,圣旨匆匆忙忙送到了坪岚。”

    “……”

    到头来,她果然还是成了权位的牺牲品。她母亲常说,她是平阳家的幺女,有那么多的哥哥姐姐替她挡着,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过这一生,却原来,是她的,一件都躲不掉。

    如茶在这么多姑娘里选中了她,今天以前,霜降以为如茶看重的是她的脾性,原来,温和柔顺的外表下,她还有这样一颗八面玲珑的心。

    平阳悲不喜不怒,带着几分释然,笃定地看着霜降,道:“我说对了。”

    “娘娘果然聪敏。”霜降由衷地说道。

    “那么,你现在能告诉我,太子殿下究竟有何秘密?为什么公主殿下说起他时,皇后娘娘会是那么严肃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