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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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驰援宁陵

    说起这牛廷珪,也绝非稀松二货,却也是个带兵打仗的材料。这次率领一万胡汉兵直逼宁陵,一路上他找来曾跟张巡打过“交道”的兵将,详细了解张巡的用兵方略,总结以往令狐潮、杨朝宗等人失败的原因,心中对作战有了较为细致的规划。他决定用引蛇出洞的方法将张巡诱出来,然后将他消灭在路上。他于是带兵直扑雍丘,并派人四下扬言要在三天之内将雍丘踏平。

    雍丘很快得到消息,副将朱珪飞马向宁陵告急。张巡也很快探听到这次叛军出征的一些信息,并通过线报了解到牛廷珪立军令状的情况。张巡心中反复推演对手这次的用兵策略,苦苦寻找破敌退敌之策。

    雷万春也听说叛军这次来势汹汹,来者不善,这反倒激起他的破敌欲望。他特地找到张巡,满腔怒火说道:“大人,想必你也听到新一股叛军要荡平雍丘这事了吧,这个姓牛的可够得上是牛气冲天了。大人,我请求带领两千人马,让我去打断它的牛腿,抽了它的牛筋,敲下它的牛角来当号角用。大人你就下命令吧!”

    张巡并不作答,只是看着雷万春笑,反倒把雷万春给笑毛了。雷万春不自在地问:“大人,你干什么老是笑,莫非我刚才的话非常可笑?”

    张巡仍旧笑着说:“任生啊,夫子曾评价他的弟子子路‘好勇过我,无所取材’,今天我也想借用他老人家的话评一下你,当然我不是有意要贬低你,而是要提醒你,古人曹刿是曾说过‘夫战,勇气也’,可打仗也不是一味靠勇呀,就像流水,不能一下子把大石头冲走时,他便掏挖它下面的沙石,最终让它失去依托,或者干脆用柔力去磨蚀它。这次人家是有备而来,我们干嘛非要去跟他死拼硬磕呢,咱就不能找根铁丝,穿进它的牛鼻子里牵着它,让它干嘛就干嘛吗?”

    雷万春不好意思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大人,我这肠子是直的,不像大人有九曲回绕,咱卖个蛮力冲锋陷阵还可以,要讲谋略运筹实在是筹不出来。大人这次你又要动什么高招?”

    “这次我们要一退再退,退到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为止。”

    “什么!要把我们的堡垒全拱手相送?”

    “对!就是这样!”

    “大人,你没事吧?那可是我们拼命拼出来的。”

    “你就等着击鼓高歌吧。”

    “好吧。”雷万春出去时还是直挠头皮。

    张巡给睢阳太守许远写了一封信,派廉坦送出去;给贺兰进明写了封信,派人送去。然后让翟良辅速回雍丘,告诉他如此这般,翟良辅听后一笑,说声“那我就速去照办”。

    七十四

    雍丘城,晚上翟良辅带着兵士悄悄将粮草等掩埋起来,再在上面堆上柴草,然后再分头指导百姓也照做,告诉他们敌人将占领这个城市,要他们假装顺从,并可告诉叛军守城官军已连夜撤走。随后翟良辅率领官军和城中精壮男人和年轻女子连夜开拔。

    第二天下午,牛廷珪带着大军直奔雍丘,来到北门下,要安营扎寨,前锋报告,雍丘北门大开,很是诡异。牛廷珪来到阵前,窥探究竟。他也感到很蹊跷,于是下令前锋试探进城。前锋进城,发现城中似乎没有驻军。找来居民盘问,回答说,官军连夜已撤出,拉着粮草奔了宁陵。

    牛廷珪一听汇报,还不大相信,于是派人全城搜查,结果连个青壮年的影子也见不到。他大感惊诧,只好下令进兵宁陵。副将莫尔金劝他说:“大帅,咱们接连急行军,士卒疲敝,是否在雍丘留宿一夜,歇歇脚明天再追?”牛廷珪一听大怒,斥骂副将道:“老子是拿自己的头来立军令状的,捉不到张巡,你们谁也别想活!”莫尔金只好灰溜溜下去指挥军队继续开拔,士兵听后都很懊丧。莫尔金只好对他们说:“大帅有令,攻下宁陵,抓住张巡,每人赏银五十两。”士兵们才打起精神,继续上路。

    一路上,牛廷珪越想越觉得不妙:自己本来要引蛇出洞,可现在那引蛇的诱饵却不见了,这计策还如何实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挽回之计,只好来个“仰躺着擤鼻涕——落到哪儿算哪儿”吧。

    第二天早上,疲惫的叛军来到宁陵城西门下,发现也是大门敞开。进到城中,发现也跟雍丘城差不多。抓来一个老头盘问,老头说官军听说有个牛将军要打宁陵,吓得连夜赶着车马,拉着东西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叛军听到这个消息,异常兴奋,赶忙去报告给牛廷珪。而他听到这个消息,则是忧大于喜,主要因为自己立过军令状,而此时张巡去了哪里,自己毫不知情。

    他赶忙派出探子四处打探,结果传回的情报纷纭不一,有的说,去了睢阳,有的说去了真源,有的说又回了雍丘,甚至还有的说去了彭城。这可把牛廷珪给搞糊涂了,当然也把他给气坏了,他大骂探子刺探不准,敷衍支应,喝令再去探查,不然军法处置。探子们只好再探,可传回的情况仍不明晰,气得牛廷珪把探子们绑在柱子上鞭打了一顿,限令他们明日必须探明情况。

    其实这怨不得探子无能,而是张巡的瞒天过海之计用到了绝妙之处。张巡将人马分成几股,每股都打着“张”字大旗,辎重队去了睢阳,雷万春带着一股人马去了东南,对外宣称去彭城;李辞带着一股去了南面,对外宣称是去了真源;石承平带着一股往西去,对外宣称是去了雍丘。他们每人都用褡裢带着自己的粮食,傍晚在某个地方露个面,随即快速行军,趁着夜幕掩护,在路过的村中借用老百姓的锅烧些简单的饭凑合一下就迅速出发,乘隙歇脚。翟良辅带着雍丘的人马也是昼伏夜行,趁叛军不在时晚上还回到雍丘,清早再出城。

    那些探子始终探不来确切的情报,有的干脆趁机溜之大吉,牛廷珪对那些“忠于职守”的部分探子实施了责罚,罚他们作苦役,可还得有人来搜集情报,只好又添了一批新的探子,结果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干脆靠瞎撞来赌一把。第五日,他率军直奔雍丘,结果雍丘依然是空城一座;第六日,他率军直扑睢阳,睢阳大门紧闭,守军坚守不出,牛廷珪下令攻城,城上城下箭矢相交,睢阳城郭坚固,叛军人数不占多大优势,最终无功而返。

    当晚,叛军刚刚入睡,就听得城外击鼓呐喊。等叛军集合好准备应战时,又找不见人。他们安顿一番后刚刚进入梦乡,又听得外面击鼓呐喊,就又集合列队来到城头应对。就这样一个晚上四次袭扰,搞得城中叛军不得安宁。

    白天,昏头昏脑的叛军想找张巡的主力交战,却又找不到人。牛廷珪更是急得如只见到有根棍子在捅自己的巢,却找不到事主的马蜂,乱蜇一气。

    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一连三天,牛廷珪和他统领的叛军都是在这样的无奈中度过的,士兵们已经像从梦魇中刚被唤醒的情形。第七日深夜,他们曾遭到过一次真正的强攻,那次有官军把飞爪投到城墙上,有几人攀绳而上,干掉哪些瞌睡的守门人,从里面打开门,然后城外击鼓呐喊着杀入,很多人又认为是故作声势,所以根本没有在意,谁知这次喊杀声越来越近,居然抢走了叛军的几乎所有马匹,还焚毁了一些急用物资,庆幸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大肆杀戮,一番破坏后又速速离开。

    那次对牛廷珪震动很大,几乎把他逼疯,所以他只好威逼兵卒昼夜丝毫不敢怠慢,甚至第八夜官军夜扰时他曾干脆打开城门,人人高举火把冲出去要与官军决一死战,结果官军驱马倏忽走散,他们没有了骑兵,只好干瞪眼望尘莫及。

    第十日中午,牛廷珪正在酗酒求醉时,城下射上来一封信,守城的士兵赶忙给他送过来。他醉眼乜斜地看了一遍,酒意顿时惊散了大半。只见来信写到——

    牛大帅:

    惊悉大帅拼七尺之躯签生死之状,十日期限已至,君战栗控守空城,未建尺寸之功,徒闻惊弓之警,师老兵疲,如坐针毡。伪酋安氏,性躁嗜杀,君引归必遭屠肠。今为君计,莫如以兵投诚,尚可得朝廷谅宥,某虽疾恶切齿,然知国难深重,纳射钩管仲,方有齐桓之霸;挟许攸之疵,乃致官渡之败。望君捐一时之忿,效鸿鹄高翔。君其有意,明日午时初刻,于睢阳城下,束兵卸甲,则共用中饷。

    张巡拜上年月日

    另附谢元同书信一封,展读,其辞为——

    牛将军无恙:

    弟与君共事伪朝,蒙张将军不弃,得渡迷津,今在贺兰阃帅麾下听用。闻君师沮,观望歧途,弟不忝粗鄙,贻书相劝。生死虽忽焉,然抑扬荣辱,身后尚存,迷途知返,其谁相讥?退而言之,不慕大义,可效蝼蚁偷生,天下皆蝼蚁,君又何愧?唯君图之。纸短言衷,急切不详所云。

    谢元同再拜以上年月日

    已经绝望的牛廷珪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没做思量,站起身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大声唤来文书,命他迅速草拟一封投降书,那文书还为主将是否酒醉而迟疑。牛廷珪从床头摘下弯刀,架在文书脖子上,喝令他快写,文书战战兢兢拿起笔,照着牛廷珪的意思草拟了投降书。牛廷珪赶紧派亲信送到睢阳。

    文书回去后把此事告诉了副将莫尔金,莫尔金不愿意投降,想杀掉牛廷珪后自己统领军队撤军,可是已没有了马队,一旦有人将此事泄露给张巡的官军,自己跑回去就成了问题,估计遭到追杀的可能性极大。干脆,悄无声息逃走,免得横生枝节。于是悄悄带着胡兵趁夜色掩护溜出城,拼命逃往叛军老巢。半路上还有人开了了小车。

    第二天清早,手下向牛廷珪报告,说莫尔金带着胡兵逃走。牛廷珪听后震怒,可随即又庆幸这些人没有拿自己去邀功,也算是自己一大造化,于是胡乱骂了几句了事,也不再去追赶。

    未到午时,牛廷珪带着部队来到睢阳城下,捆好武器,让人反绑自己,士兵双手放在头上,跪在城下请降。张巡和许远带人下城受降。张巡双手扶起牛廷珪,然后以手加额深鞠一躬说:“牛将军弃暗投明,实乃社稷之幸,日后你我共同匡扶社稷,收复神州。”牛廷珪赶紧回礼,说:“惭愧,惭愧。我治军不严,昨晚那部分胡兵逃逸,还望大人原宥。”张巡安慰两句,共同进城。投降的士兵果然享受了一顿安然的午饭。

    午饭后,张巡和许远对投降的汉兵进行了宣传教育,有些人愿意留下来,还有人是被抓丁入了匪籍的,现在想回家与亲人团聚,张巡就把缴获的部分资财分给那些人做盘缠,助其回乡。

    七十五

    张巡原以为睢阳是扬州、益州等南方富庶地区赋税输往北方的中转站,一定会有大量军需储备,于是向许远提出日后是否借给自己一些军需品,帮助自己渡过难关,许远却告诉他一件了令他非常吃惊的事情。

    许远告诉他,睢阳原本有大量军需品,单粮食就有六万斛,可够一年食用,自己想高筑墙,广积粮,以应对持久战。谁知当时的节度使李巨下令调发了一半多送给濮阳、济阴两地的官军,自己力争不可,可李巨不听,自己不敢违背节度大人的命令,只好照办,结果济阴驻军得了补给后不久就叛变投敌了,现在自己的粮草也不富余。

    张巡听后只好把缴获的物资分给睢阳一些,自己带着人马和一些物资又回到宁陵。许远曾劝他留在睢阳,张巡觉得还是驻守宁陵更好些,这样可以与睢阳构成掎角之势,许远说万一宁陵遭遇险情,不得不放弃时,可来睢阳共守,张巡点头答应,并说万一睢阳需要支援,自己定会全力相助。

    回到宁陵,百姓们夹道欢迎,张巡和战士们都笑意盈盈。

    已近岁末,天气越来越冷,张巡让于嵩带人化装成采购药材的商人到南边几个州县去收购白萝卜、山药、干姜、鲜姜、甘草、红花,命各队中的本地士兵四下寻找锯末、草屑等物。雷万春对此不解,要问张巡。张巡不在,楚楚问可否由她转告大人,雷万春就告诉了她自己的疑惑。楚楚说大人虑事周详,定有道理,将军照办就是了。雷万春半信半疑,摇头走开。

    三日后,天大雪,从晚上一直下到第二天巳时,厚度达两尺,随即天晴。张巡赶紧命人除雪,但气温回升得较快,不少地方雪开始融化,结果不少地方泥泞光滑,士兵训练都难以进行。张巡命人弄来锯末、草屑铺在训练场和其他重要场所门前,训练得以正常进行,没有滑倒摔伤之忧。清晨,雷万春、南霁云、李辞、石承平、廉坦、姚訚等带领各自兵卒出操训练解散后,雷万春对另外几人说:“唉!咱张大人可算是虑事精细到比头发丝还细,那两天我对张大人让我们收集锯末、草屑很是不解,这不,现在恍然大悟,那些东西不都派上大用场了吗?不然,咱们连门都难出,更何谈训练。”

    “听说大人让于嵩去收购鲜姜等东西,我估计应该跟防冻伤、治冻伤有关系,大人真是大事周全,小事底细,我们难跟他相比呀!”石承平感叹道。其他人点头称是。

    果然,数日后晚上轮班站岗的士兵有些人冻伤了手脚,巡逻的士兵鞋子浸湿冻伤脚的也有。张巡让楚楚、心酣等人按照温郎中所教的预防和治疗冻伤的办法,分头指导战士使用,如在冻伤处敷萝卜皮、山药皮,用鲜姜擦患处,煎甘草、红花水泡脚等等。结果冻伤的初发率和复发率都大大降低。

    腊日临近,陆家姑让楚楚问一下张巡怎么过,张巡回答照常过,只不过量米下锅,要提前摸清那些贫困难支的家庭,让他们那天到军中伙房前来领粥。

    腊日那天天还没亮,陆家姑、楚楚、二颟顸就赶到伙房,帮助庖厨熬粥。伙房前面竖着几根木桩,桩上挂着风灯,灯下排列几口大锅,陆家姑等人或烧火,或搅锅,不顾烟熏火燎。天刚亮,飘着米香的粥就熬好了。大街上锣响后,那些贫困家庭的人纷纷拿着碗盆等食具赶来。每个锅前排着长队,陆家姑、楚楚、二颟顸、心酣、玉秀等分别为大家舀粥分粥,每分一人,都要说“腊日粥,年年收,无病无灾腊神佑”这类的祝福语,接粥的人或致谢,或回复些祝福的话,许多人脸上带着笑意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