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驰援宁陵
七十六
新岁将至，楚楚在为张巡斟茶时，提起雷万春与二颟顸的事，问张巡可有安排。张巡说还是让自己的阿姐去牵一下线，就让楚楚找来陆家姑，委托他去撮合一下。陆家姑先找到二颟顸，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雷万春将军做填房。二颟顸有些羞涩地说：“我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娃，人家雷将军嫌弃我不？再说还得问问我哥同意不同意。”
“要是他们都愿意呢？”
“那我听夫人的。”
“这就好办了。”
陆家姑有找到雷万春，先问他对李朵儿姑娘的印象如何。雷万春问哪个李朵儿，陆家姑说就是二颟顸呀。雷万春说那姑娘没说的。陆家姑又问人家要是嫁给你你可同意娶，雷万春说不行不行。陆家姑说为什么不行，雷万春说自己是个丧妻的鳏夫，人家是个黄花闺女，这会委屈了人家。陆家姑说人家不在乎，雷万春说那他兄长呢。陆家姑说先别管她兄长，你俩要有意，我去找她兄长说，或者让你们的张大人去说。雷万春说要是张大人批准，自己没意见。陆家姑说这就好办了，你就听我的喜信吧。
陆家姑随后向张巡说明了双方的态度，让他去跟李辞谈谈。张巡派人找来李辞，将雷万春和朵儿的事向他挑明。李辞说全凭大人作主，自己听大人的。张巡说这就好，趁着年前把事办了，让他们过个欢喜年。我推定吉日，找人张罗婚事，你可作为女方主事来盯办，让李翰负责仪节的准备，仪节上简约实用，那些纳采、纳吉、纳征等的繁琐礼节统统省去。李辞说行。问名环节由张巡主持完成。
佳期定在十六日，各方积极准备。新房选取县衙后院一间空置屋子，陆家姑指导楚楚等人进行了必要的清理装饰后，已很有洞房的样子，妆奁、被褥等是张巡派于嵩从南边相对平安的地区直接采办或买来原料做成的，还顺便采办了一些红灯笼等过年的喜庆物件。
十五催过妆。十六日黄昏，雷万春、李翰、马日升、宋若虚、赵连城四人来迎娶，心酣、玉秀、张惟清及李辞的几个亲兵拦住不让进，心酣事先从张惟清那里讨出阻妆诗背熟，只见他郑重吟道：
已迫崦嵫羲驾疾
青娥红粉往来忙
交言紧闭春闺户
绿嘴青蛙叫彩妆
读罢要对方对出催妆诗。李翰思忖一会儿和诗一首投入门缝，张惟清展开读到：
金毂丝帷啸肃霜
瑶台睇眄玉成行
渊宫潜闭三千岁
奋鬣飞空拜凤娘
心酣、玉秀听不太懂，让张惟清解释。张惟清简述大意，对方和诗前两句是说人家车马隆重来迎，凝望咱这里的众多仙女；后两句是说人家潜心苦修了多年，现在化成了龙来迎娶咱家的凤。心酣等人觉得对得真好，纷纷拍手称赞，然后打开门放入。
于嵩接待，茶点果肴奉上，延请李翰等人就坐。新郎拜过女方尊长李辞后，就面临“下婿”之辱，就是女方人逗女婿，甚至追打女婿，给他下马威。李辞的亲兵让雷万春拿大顶，雷万春只好照办，等他拿大顶时，心酣等人不时还胳肢他，弄得他前仰后合，左扭右歪。逗了会儿后李翰提醒新人该上轿了，于嵩便喊声：“吉时已到，玉人升轿。”楚楚等人搀扶新娘登上车轿，新郎官骑着马绕婚车三周，然后先退。马日升等驾车返程。刚走几步，女方的障车人员挡住车轿不让走，这叫“障车”，意思要买路钱。李翰象征性给了一些铜板后刚要启程，楚楚又阻住车马，说实关已过，还须过虚关，虚关就是必须对上句才可放行。李翰微微一笑说：“谅你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绝句坎住吗，出句。”楚楚说：“大漠靠吹也只能吹出个沙丘，而巍巍泰山岂是吹出来的？听着，我的出句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请接——”
李翰没想到这黄毛丫头居然从《周易》琢磨出了这么个出句，一时间还把他给难住了。他敲了半天脑壳有也没有想出来。楚楚相讥道：“怎么样，大诗人，此时此刻感到羞臊了不？”没想到李翰从刚才楚楚这句话中得到启示，脱口吟出：“此时此际亦羞人，多谢姑娘赐教。”
楚楚说：“你先别谢呢，你还没有回答呢。”
“怎么没答，‘此时此际亦羞人’就是对句。”
“什么！这句是对句？——也是，从体式上还真可以；不过从内容上——”
“从内容上也很合适呀，你说的是男女婚配，我说的也是洞房花烛夜的情形呀。”
“可不是！想不到我挖空心思琢磨出来的句子被你误打误撞给撞出来了。好，放行！”
李翰一行欢呼着启程。
到了雷万春的“爱巢”门口，只见唢呐声声，鼓箫齐鸣。男方早已按礼俗把三升粟米填入石臼，以一张席子盖住井口，以三斤枲（读作“喜”）麻垂挡窗户，把三支箭放在新房门口。粟米、枲麻象征有吃有穿，席子盖井，门口放箭是祛避凶灾。李翰说声：“新人下轿。”有喜娘上来搀扶李朵儿下车轿，站在毡毯上。
“跨马鞍。”青庐前有一马鞍，喜娘搀扶新娘从上跨过。这本是鲜卑族风俗，唐朝继承下来，意在祝愿新婚夫妇婚后生活平平安安。
“入青庐。”院子西南角是“青庐”，在它的前面铺着毡毯，毡毯装饰锦绣，色彩斑斓。两个喜娘交替换铺毡毯，引导新娘来到拜堂的青庐前，此仪式是祝新婚夫妻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夫妻交拜。”新娘先拜新郎，新郎回拜。“合髻。”两位新人各剪下一缕头发置于锦囊，象征结发夫妻。“新娘拜灶神。”李朵儿被喜娘搀扶进屋拜过灶神，以示将来成为操持家务的好手。
“共入洞房。”雷万春牵着李朵儿的手共入洞房，然后坐在床上。“撒帐。”喜娘往新娘子身上扔各种果品和彩花，一边撒一边高声唱诵：
撒帐东，洞房日日尽春风；
撒帐西，嫦娥馈药共天齐；
撒帐南，宜室宜家长相甘；
撒帐北，金童玉女代代得；
撒帐上，随珠和璧潜入箱；
撒帐中，神女襄王醉巫峰；
撒帐下，文宣武威后胤发；
撒帐前，交颈鸳鸯不羡仙；
撒帐后，琴瑟和谐长相守。
“合卺。”合卺原本是一个瓠分成两个瓢，每个瓢中盛上酒，双方喝完后，男方要把自己的瓢倒过来扣上，取阴阳和顺圆满之意。后来也有用碗瓯杯一类代替瓢的。后来也有演变成新婚夫妇对同一器具中的饮食共饮合食的。
“新娘去盖却扇。”雷万春用玉钩挑去新娘头上的盖巾，此时大家不想离开，楚楚首先提议：“新郎官这么容易就得了个美娇娘，太便宜他了。要不咱们给他摆个难题，要他当众吟出却扇诗，大家以为如何？”众人纷纷赞同，有几个人还以身挡在两人之间。楚楚又对朵儿耳语几句，朵儿轻轻点头，仍然以扇遮面。原来自出阁大礼起，新娘一直把扇子拿在手中，见人即双手张扇，用以遮面。就是拜堂拜客时，也只是低垂扇子，弯腰作揖，一直到全部嘉礼完成，众亲友退出新房为止，新娘才敢大胆地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扇子撤走，让自己以新面容示夫君。
一见盛情难却，雷万春抓起了耳朵，说自己就怕作诗，要不自己拿大顶如何。众人仍不答应，执意要他作诗，搞得雷万春十分窘迫。此时李翰赶忙走上前，偷偷递给新郎官一件东西，雷万春很知趣地对大家说：“我是个粗人，不晓文墨，这里有别人的却扇诗，我给大家念读一遍，大家觉得怎样？”
“那也行，不过朵儿阿姐去了扇，我们还要看看他的玉容。”心酣提议道。大家也都附和。
“行，反正你们也都见过她，人家也不是含羞草，你们再怎么看难道还能把人家看化了！——那我就吟诵却扇诗了。哦哼。
郁郁人声寂
相余唯翕张
娇容照水月
画栋耀华光
意似烛光影
身如春蕾芳
何当却锦扇
共视比鸳鸯”
雷万春把“翕张”读成“合张”，很少有人察悟，大家纷纷鼓掌。“你们不走，那我就当众去扇了。”李朵儿低声地说。
“把眼睛瞪大点，看看姑娘十八变，如何变仙颜。”楚楚笑着说。
却扇后的朵儿光彩照人，既鲜美若仙娥，又清纯如山花，赢得众口交赞。
当晚夫妻二人鱼水之欢，快乐无比。那雷万春毕竟是过来人，既会体贴温存，又能操控机关，朵儿叶嫩花初，在隐隐的期盼和莫名的心悸中经历了春风扶柳到夏雨滂沱再到潦尽潭清最后又笋芽破土的生命之乐。
七十七
楚楚那天晚上给张巡斟上茶后，心神恍惚，久坐在胡床上，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张巡刚从坐席上起身，见到楚楚呆坐的样子，赶忙斟了杯茶悄悄递到楚楚面前。楚楚惊诧得站起来，慌慌张张接过茶杯，差点把水晃洒出来。张巡半嗔半怜地说：“玄想什么呢，傻姑娘？”
“人家能想什么？人家连想都不敢想！”她的“想”字故意说得很重。
张巡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怨怅，赶忙安慰说：“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想……不想——行了，快趁热把水喝了，外面天很冷。”
楚楚当时正端着水杯喝水，听到张巡吞吞吐吐说前半部分时，他的水杯停在嘴唇旁，当他听到后面的话时，突然把茶杯送到嘴里“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完，然后自己又走到几案旁给自己斟满一杯水，仰头又喝起来，那热热的茶水似乎也温不热心头的凉意。张巡看出她的异常，赶忙上前把她的水杯抢过来，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楚楚情不自禁地扑向他的怀中，嘤嘤啜泣起来。张巡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后退两步，急匆匆开门出去，留下一个正在抹泪的女子。
年关眼看就要来临，张巡一方面派出探马刺探敌情，以便应对裕如；一面筹措新年物资，准备让将士们过个欢快的年节。张巡想到爆竹可以用于作战，所以派人到南部地区去大量采购爆竹。陆家姑组织了一些妇女成立****处，专门为战士们缝补浆洗，让他们干干净净过个年。
许远知道宁陵的冬衣储备不足，派人送来一些葛布、丝麻和棉花。张巡赶忙让阿姐和楚楚等人找来一些中年妇女赶紧为将士们制作新冬衣，在说笑声中，一件件冬衣缝制出来。
除夕来临，张巡特意嘱咐管军需库人员严格控制爆竹用量，只燃放小部分来庆贺新年，其余留作日后大用。管库的嘴里还嘀咕：“这爆竹除了过年热闹用，还能有啥用，放时间久还会潮湿。”张巡说：“可别小看这东西，它能顶得上千军万马，并且对自己一方几乎无伤害，你把他妥善保管好，算是大功一件，我会好好奖赏你。”那管库人一听这话，虽不解其中玄妙，但也就用心在意了。
傍晚，爆竹声声。楚楚等人把馅和面准备好。吃过晚饭，预先已联络好的妇女们聚集到军营厨房来包馄饨（饺子的初始叫法），他们边包边说着一些趣闻，乐乐呵呵真像大家庭一样。大家把包好的馄饨放在数张苇席上，晚上布置士兵看守，为的是冷冻住。
第二天，爆竹爆响起来，军营厨房的大锅上架起了高高的笼屉，人们已把馄饨放在笼屉中；另有厨师正在调制卤汤。
过了一会儿，蒸馄饨出屉，庖厨把蒸馄饨码放在碗中，然后浇上卤汤，士兵们按规制排列整齐。张巡趁饭前的空余时间发表了简短的新年致辞，感谢大家用热血和汗水浇灌了去年的胜利之花，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吉星高照，逼退锋刃矢石，平安无恙。士兵们一齐给张巡拜年，然后开始享用大年初一的馄饨。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上发出香香的吃喝声。
张巡没顾上吃馄饨，他和李辞、石承平等将领亲自到城头替换站岗放哨的士兵，让他们快去享用馄饨。士兵们很感动，执意继续留守，直到张巡说这是命令，必须执行，那些士兵才施礼后离开。张巡等人就在城头巡逻察视。
楚楚吃过馄饨，心里牵挂着张巡，她在厨房附近帮助分发早饭，忙得不亦乐乎，等人们都吃过馄饨，去到各自岗位上去后，张巡等人才回来。楚楚已悄悄给张巡留了一碗比较整齐的蒸馄饨，可一见到他们一行十余个人，也没好意思当面端出来，只好借机把藏好的那碗也端出来和在剩下的馄饨中，重新上屉蒸了一会儿，再装碗浇上卤汤端给他们。
七十八
过了大年，从洛阳传来一个大喜讯：安禄山一命归西了。
安禄山从起兵反叛以来，视力逐渐下降，至此已看不清东西，又因为身上长了毒疮，性情更加暴躁，稍不如意，就用鞭子抽打左右的官员，有时干脆拉出去杀掉。移居洛阳以后，居于深宫之中，大将难得见他的面，都是通过严庄向安禄山报告。严庄虽然贵有权势，但也免不了被责骂鞭打。宦官李猪儿挨的打尤其多，安禄山左右的人都感到自身难保。安禄山的爱妾段氏生的儿子名叫庆恩，想要替代安庆绪为太子。故此安庆绪常常害怕被父亲除掉，惶惶不可终日。严庄也厌烦了安禄山这头肥猪，秘密对安庆绪说：“王爷整日坐在炮烙架上，滋味如何呀？”
安庆绪怃然回答：“阿翁（指父亲）想绝弃我，我又能奈何？”
严庄颇有深意地说：“王爷正处于无望之死地，须知困兽犹斗，与其坐以待毙，毋宁绝地反击，机遇无时可有，有时亦可无，就看你敢不敢为。”
安庆绪激动地说：“老兄如果要想有所为，我怎么敢不听从。”
严庄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是我要有所为呢？应该是你要有所为。”
安庆绪攥住严庄的手恳切地说：“兄长要是有宏猷密计，我一定照办。”
“你父皇不看好你，又开罪很多人，他玉体多璺（读作问），不知哪天就会玉碎成砾。如果此时有噩耗，没有人会怜惜他，也没有人会生疑。我心中有一计，可以不用你我亲自动手，便可帮助你父皇摆脱病困，径直殡天，就等你点头。”
“是吗？真能如此？快说快说！”
“你父皇身边的奴才李猪儿悉心照顾你父皇，却常常无端被鞭笞凌辱，他怀恨在心，只是没有机缘报复。我把他强拉下水，让他去替你完成大事，事后可让他替罪，你没有弑父之名，却行其实，岂不强过终日咬舌？”
“真能如此，我愿与你共国。”
严庄正色说道：“下臣绝无共国之意，此心皇天可鉴。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将大燕江山白白葬送，这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安庆绪要歃血盟誓，以表真心。严庄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来自证。两人终于达成默契。
(本章完)
新岁将至，楚楚在为张巡斟茶时，提起雷万春与二颟顸的事，问张巡可有安排。张巡说还是让自己的阿姐去牵一下线，就让楚楚找来陆家姑，委托他去撮合一下。陆家姑先找到二颟顸，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雷万春将军做填房。二颟顸有些羞涩地说：“我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娃，人家雷将军嫌弃我不？再说还得问问我哥同意不同意。”
“要是他们都愿意呢？”
“那我听夫人的。”
“这就好办了。”
陆家姑有找到雷万春，先问他对李朵儿姑娘的印象如何。雷万春问哪个李朵儿，陆家姑说就是二颟顸呀。雷万春说那姑娘没说的。陆家姑又问人家要是嫁给你你可同意娶，雷万春说不行不行。陆家姑说为什么不行，雷万春说自己是个丧妻的鳏夫，人家是个黄花闺女，这会委屈了人家。陆家姑说人家不在乎，雷万春说那他兄长呢。陆家姑说先别管她兄长，你俩要有意，我去找她兄长说，或者让你们的张大人去说。雷万春说要是张大人批准，自己没意见。陆家姑说这就好办了，你就听我的喜信吧。
陆家姑随后向张巡说明了双方的态度，让他去跟李辞谈谈。张巡派人找来李辞，将雷万春和朵儿的事向他挑明。李辞说全凭大人作主，自己听大人的。张巡说这就好，趁着年前把事办了，让他们过个欢喜年。我推定吉日，找人张罗婚事，你可作为女方主事来盯办，让李翰负责仪节的准备，仪节上简约实用，那些纳采、纳吉、纳征等的繁琐礼节统统省去。李辞说行。问名环节由张巡主持完成。
佳期定在十六日，各方积极准备。新房选取县衙后院一间空置屋子，陆家姑指导楚楚等人进行了必要的清理装饰后，已很有洞房的样子，妆奁、被褥等是张巡派于嵩从南边相对平安的地区直接采办或买来原料做成的，还顺便采办了一些红灯笼等过年的喜庆物件。
十五催过妆。十六日黄昏，雷万春、李翰、马日升、宋若虚、赵连城四人来迎娶，心酣、玉秀、张惟清及李辞的几个亲兵拦住不让进，心酣事先从张惟清那里讨出阻妆诗背熟，只见他郑重吟道：
已迫崦嵫羲驾疾
青娥红粉往来忙
交言紧闭春闺户
绿嘴青蛙叫彩妆
读罢要对方对出催妆诗。李翰思忖一会儿和诗一首投入门缝，张惟清展开读到：
金毂丝帷啸肃霜
瑶台睇眄玉成行
渊宫潜闭三千岁
奋鬣飞空拜凤娘
心酣、玉秀听不太懂，让张惟清解释。张惟清简述大意，对方和诗前两句是说人家车马隆重来迎，凝望咱这里的众多仙女；后两句是说人家潜心苦修了多年，现在化成了龙来迎娶咱家的凤。心酣等人觉得对得真好，纷纷拍手称赞，然后打开门放入。
于嵩接待，茶点果肴奉上，延请李翰等人就坐。新郎拜过女方尊长李辞后，就面临“下婿”之辱，就是女方人逗女婿，甚至追打女婿，给他下马威。李辞的亲兵让雷万春拿大顶，雷万春只好照办，等他拿大顶时，心酣等人不时还胳肢他，弄得他前仰后合，左扭右歪。逗了会儿后李翰提醒新人该上轿了，于嵩便喊声：“吉时已到，玉人升轿。”楚楚等人搀扶新娘登上车轿，新郎官骑着马绕婚车三周，然后先退。马日升等驾车返程。刚走几步，女方的障车人员挡住车轿不让走，这叫“障车”，意思要买路钱。李翰象征性给了一些铜板后刚要启程，楚楚又阻住车马，说实关已过，还须过虚关，虚关就是必须对上句才可放行。李翰微微一笑说：“谅你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绝句坎住吗，出句。”楚楚说：“大漠靠吹也只能吹出个沙丘，而巍巍泰山岂是吹出来的？听着，我的出句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请接——”
李翰没想到这黄毛丫头居然从《周易》琢磨出了这么个出句，一时间还把他给难住了。他敲了半天脑壳有也没有想出来。楚楚相讥道：“怎么样，大诗人，此时此刻感到羞臊了不？”没想到李翰从刚才楚楚这句话中得到启示，脱口吟出：“此时此际亦羞人，多谢姑娘赐教。”
楚楚说：“你先别谢呢，你还没有回答呢。”
“怎么没答，‘此时此际亦羞人’就是对句。”
“什么！这句是对句？——也是，从体式上还真可以；不过从内容上——”
“从内容上也很合适呀，你说的是男女婚配，我说的也是洞房花烛夜的情形呀。”
“可不是！想不到我挖空心思琢磨出来的句子被你误打误撞给撞出来了。好，放行！”
李翰一行欢呼着启程。
到了雷万春的“爱巢”门口，只见唢呐声声，鼓箫齐鸣。男方早已按礼俗把三升粟米填入石臼，以一张席子盖住井口，以三斤枲（读作“喜”）麻垂挡窗户，把三支箭放在新房门口。粟米、枲麻象征有吃有穿，席子盖井，门口放箭是祛避凶灾。李翰说声：“新人下轿。”有喜娘上来搀扶李朵儿下车轿，站在毡毯上。
“跨马鞍。”青庐前有一马鞍，喜娘搀扶新娘从上跨过。这本是鲜卑族风俗，唐朝继承下来，意在祝愿新婚夫妇婚后生活平平安安。
“入青庐。”院子西南角是“青庐”，在它的前面铺着毡毯，毡毯装饰锦绣，色彩斑斓。两个喜娘交替换铺毡毯，引导新娘来到拜堂的青庐前，此仪式是祝新婚夫妻传宗接代、前程似锦。
“夫妻交拜。”新娘先拜新郎，新郎回拜。“合髻。”两位新人各剪下一缕头发置于锦囊，象征结发夫妻。“新娘拜灶神。”李朵儿被喜娘搀扶进屋拜过灶神，以示将来成为操持家务的好手。
“共入洞房。”雷万春牵着李朵儿的手共入洞房，然后坐在床上。“撒帐。”喜娘往新娘子身上扔各种果品和彩花，一边撒一边高声唱诵：
撒帐东，洞房日日尽春风；
撒帐西，嫦娥馈药共天齐；
撒帐南，宜室宜家长相甘；
撒帐北，金童玉女代代得；
撒帐上，随珠和璧潜入箱；
撒帐中，神女襄王醉巫峰；
撒帐下，文宣武威后胤发；
撒帐前，交颈鸳鸯不羡仙；
撒帐后，琴瑟和谐长相守。
“合卺。”合卺原本是一个瓠分成两个瓢，每个瓢中盛上酒，双方喝完后，男方要把自己的瓢倒过来扣上，取阴阳和顺圆满之意。后来也有用碗瓯杯一类代替瓢的。后来也有演变成新婚夫妇对同一器具中的饮食共饮合食的。
“新娘去盖却扇。”雷万春用玉钩挑去新娘头上的盖巾，此时大家不想离开，楚楚首先提议：“新郎官这么容易就得了个美娇娘，太便宜他了。要不咱们给他摆个难题，要他当众吟出却扇诗，大家以为如何？”众人纷纷赞同，有几个人还以身挡在两人之间。楚楚又对朵儿耳语几句，朵儿轻轻点头，仍然以扇遮面。原来自出阁大礼起，新娘一直把扇子拿在手中，见人即双手张扇，用以遮面。就是拜堂拜客时，也只是低垂扇子，弯腰作揖，一直到全部嘉礼完成，众亲友退出新房为止，新娘才敢大胆地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扇子撤走，让自己以新面容示夫君。
一见盛情难却，雷万春抓起了耳朵，说自己就怕作诗，要不自己拿大顶如何。众人仍不答应，执意要他作诗，搞得雷万春十分窘迫。此时李翰赶忙走上前，偷偷递给新郎官一件东西，雷万春很知趣地对大家说：“我是个粗人，不晓文墨，这里有别人的却扇诗，我给大家念读一遍，大家觉得怎样？”
“那也行，不过朵儿阿姐去了扇，我们还要看看他的玉容。”心酣提议道。大家也都附和。
“行，反正你们也都见过她，人家也不是含羞草，你们再怎么看难道还能把人家看化了！——那我就吟诵却扇诗了。哦哼。
郁郁人声寂
相余唯翕张
娇容照水月
画栋耀华光
意似烛光影
身如春蕾芳
何当却锦扇
共视比鸳鸯”
雷万春把“翕张”读成“合张”，很少有人察悟，大家纷纷鼓掌。“你们不走，那我就当众去扇了。”李朵儿低声地说。
“把眼睛瞪大点，看看姑娘十八变，如何变仙颜。”楚楚笑着说。
却扇后的朵儿光彩照人，既鲜美若仙娥，又清纯如山花，赢得众口交赞。
当晚夫妻二人鱼水之欢，快乐无比。那雷万春毕竟是过来人，既会体贴温存，又能操控机关，朵儿叶嫩花初，在隐隐的期盼和莫名的心悸中经历了春风扶柳到夏雨滂沱再到潦尽潭清最后又笋芽破土的生命之乐。
七十七
楚楚那天晚上给张巡斟上茶后，心神恍惚，久坐在胡床上，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张巡刚从坐席上起身，见到楚楚呆坐的样子，赶忙斟了杯茶悄悄递到楚楚面前。楚楚惊诧得站起来，慌慌张张接过茶杯，差点把水晃洒出来。张巡半嗔半怜地说：“玄想什么呢，傻姑娘？”
“人家能想什么？人家连想都不敢想！”她的“想”字故意说得很重。
张巡感觉到她语气中的怨怅，赶忙安慰说：“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想……不想——行了，快趁热把水喝了，外面天很冷。”
楚楚当时正端着水杯喝水，听到张巡吞吞吐吐说前半部分时，他的水杯停在嘴唇旁，当他听到后面的话时，突然把茶杯送到嘴里“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完，然后自己又走到几案旁给自己斟满一杯水，仰头又喝起来，那热热的茶水似乎也温不热心头的凉意。张巡看出她的异常，赶忙上前把她的水杯抢过来，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楚楚情不自禁地扑向他的怀中，嘤嘤啜泣起来。张巡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后退两步，急匆匆开门出去，留下一个正在抹泪的女子。
年关眼看就要来临，张巡一方面派出探马刺探敌情，以便应对裕如；一面筹措新年物资，准备让将士们过个欢快的年节。张巡想到爆竹可以用于作战，所以派人到南部地区去大量采购爆竹。陆家姑组织了一些妇女成立****处，专门为战士们缝补浆洗，让他们干干净净过个年。
许远知道宁陵的冬衣储备不足，派人送来一些葛布、丝麻和棉花。张巡赶忙让阿姐和楚楚等人找来一些中年妇女赶紧为将士们制作新冬衣，在说笑声中，一件件冬衣缝制出来。
除夕来临，张巡特意嘱咐管军需库人员严格控制爆竹用量，只燃放小部分来庆贺新年，其余留作日后大用。管库的嘴里还嘀咕：“这爆竹除了过年热闹用，还能有啥用，放时间久还会潮湿。”张巡说：“可别小看这东西，它能顶得上千军万马，并且对自己一方几乎无伤害，你把他妥善保管好，算是大功一件，我会好好奖赏你。”那管库人一听这话，虽不解其中玄妙，但也就用心在意了。
傍晚，爆竹声声。楚楚等人把馅和面准备好。吃过晚饭，预先已联络好的妇女们聚集到军营厨房来包馄饨（饺子的初始叫法），他们边包边说着一些趣闻，乐乐呵呵真像大家庭一样。大家把包好的馄饨放在数张苇席上，晚上布置士兵看守，为的是冷冻住。
第二天，爆竹爆响起来，军营厨房的大锅上架起了高高的笼屉，人们已把馄饨放在笼屉中；另有厨师正在调制卤汤。
过了一会儿，蒸馄饨出屉，庖厨把蒸馄饨码放在碗中，然后浇上卤汤，士兵们按规制排列整齐。张巡趁饭前的空余时间发表了简短的新年致辞，感谢大家用热血和汗水浇灌了去年的胜利之花，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吉星高照，逼退锋刃矢石，平安无恙。士兵们一齐给张巡拜年，然后开始享用大年初一的馄饨。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上发出香香的吃喝声。
张巡没顾上吃馄饨，他和李辞、石承平等将领亲自到城头替换站岗放哨的士兵，让他们快去享用馄饨。士兵们很感动，执意继续留守，直到张巡说这是命令，必须执行，那些士兵才施礼后离开。张巡等人就在城头巡逻察视。
楚楚吃过馄饨，心里牵挂着张巡，她在厨房附近帮助分发早饭，忙得不亦乐乎，等人们都吃过馄饨，去到各自岗位上去后，张巡等人才回来。楚楚已悄悄给张巡留了一碗比较整齐的蒸馄饨，可一见到他们一行十余个人，也没好意思当面端出来，只好借机把藏好的那碗也端出来和在剩下的馄饨中，重新上屉蒸了一会儿，再装碗浇上卤汤端给他们。
七十八
过了大年，从洛阳传来一个大喜讯：安禄山一命归西了。
安禄山从起兵反叛以来，视力逐渐下降，至此已看不清东西，又因为身上长了毒疮，性情更加暴躁，稍不如意，就用鞭子抽打左右的官员，有时干脆拉出去杀掉。移居洛阳以后，居于深宫之中，大将难得见他的面，都是通过严庄向安禄山报告。严庄虽然贵有权势，但也免不了被责骂鞭打。宦官李猪儿挨的打尤其多，安禄山左右的人都感到自身难保。安禄山的爱妾段氏生的儿子名叫庆恩，想要替代安庆绪为太子。故此安庆绪常常害怕被父亲除掉，惶惶不可终日。严庄也厌烦了安禄山这头肥猪，秘密对安庆绪说：“王爷整日坐在炮烙架上，滋味如何呀？”
安庆绪怃然回答：“阿翁（指父亲）想绝弃我，我又能奈何？”
严庄颇有深意地说：“王爷正处于无望之死地，须知困兽犹斗，与其坐以待毙，毋宁绝地反击，机遇无时可有，有时亦可无，就看你敢不敢为。”
安庆绪激动地说：“老兄如果要想有所为，我怎么敢不听从。”
严庄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是我要有所为呢？应该是你要有所为。”
安庆绪攥住严庄的手恳切地说：“兄长要是有宏猷密计，我一定照办。”
“你父皇不看好你，又开罪很多人，他玉体多璺（读作问），不知哪天就会玉碎成砾。如果此时有噩耗，没有人会怜惜他，也没有人会生疑。我心中有一计，可以不用你我亲自动手，便可帮助你父皇摆脱病困，径直殡天，就等你点头。”
“是吗？真能如此？快说快说！”
“你父皇身边的奴才李猪儿悉心照顾你父皇，却常常无端被鞭笞凌辱，他怀恨在心，只是没有机缘报复。我把他强拉下水，让他去替你完成大事，事后可让他替罪，你没有弑父之名，却行其实，岂不强过终日咬舌？”
“真能如此，我愿与你共国。”
严庄正色说道：“下臣绝无共国之意，此心皇天可鉴。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将大燕江山白白葬送，这才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安庆绪要歃血盟誓，以表真心。严庄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来自证。两人终于达成默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