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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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驰援宁陵

    张巡又问他这亡故的葛铁栓平时身体如何,里正说,身体不大好,好闹个心慌气短的,有两回病重得不行了才到生药铺抓点药。

    张巡又询问事主关于树的情况。葛铁柱说这树是祖父时所栽,分家时分给了我们,原有契据,大火中已烧毁;西家葛云达说自家的契据上没有说到树,只说到以园子西墙为界,自家的契据也烧毁。张巡又问起斗殴的事。葛云达说:“我爹是被葛铁柱父子给打的,当时正在厮打,我也没有留意是父是子。”而葛铁柱说:“我们一方没有先动手,是云达那小畜生先绰起铁锹要打我儿子,我才去挡在前面,我儿子才去抢他的铁锹,至于我大哥,起先我和他曾顶过牛,相互拉扯了两下,根本没有动起拳脚,更不用说抡起家什。后来我和我儿子同那云达扭打在一起,根本没有在意堂哥他在哪儿。”

    葛云达嚷道:“不是你们打的,好好的一个人咋就死过去了,就是你们一家给害死的!”

    张巡喝令:“停止口角,一切听本官决断!”双方才停下来。

    仵作被带到,张巡命仵作验看尸体,让李翰作笔录。仵作穿好法衣,让巡逻兵把苦主等人劝后,要来衬簟,上面命人搭好布幕,命人将尸体抬到簟席上,为其脱下衣服,准备验尸。

    张巡则乘隙到四周去勘察。他留意了一下那棵树,发现这棵树干粗枝大,伸到西家房上的一条大枝杈距离房檐有一人来高,树上飘着一条细绳,一端似乎在枝上打了个结,可能是有人上过树。绕到园子里,只见树的下端东侧已经用锯豁开了一道缝。张巡围着房前屋后转了一遭才回来,他感到哪里有点别扭,就让死者葛铁栓的西邻带自己去了他家。他发现左右的住家房屋被焚毁的都比较严重,而死者家夹在中间,而且房屋破旧,可他家却只有西墙稍稍被熏得发暗些,连柴栅门也只是稍稍有点火痕,泥墙上泼过水的痕迹还较为清晰。

    回来后,仵作刚好开始第一次验尸,他边验边报,李翰记录。

    “尸身有蹙缩偏扭。顶心、囟门全,额全,左额面有擦伤,两太阳全,两眼、两眉、两耳、两腮全,左耳后有类似呕吐污物,两肩并全,胸、心、脐、腹全;两髀、腰、膝、两臁肕、两脚面、十趾爪并全。

    “左肱有划伤,深半毫,肘全,左腕上有似轻微抓伤,左指甲全,左肋并胁全,左腰、胯及左腿全,左脚全,左脚面有挫擦伤。接着又报了右侧,也只是右臂有轻微伤。

    接着报:“脑后、乘枕全,两耳后发际连项全,两背胛连脊全,两腰眼、两臀并谷道(**)全,有遗便,两腿肚、两脚跟、两脚心并全。”

    接着仵作又找来醋,加热后,用死者衣物浸过,然后将衣物捂盖在尸体背部一顿饭的工夫,然后用清水洗净的温湿布擦净,再细验。

    “口中有呕吐污物,舌被咬破,有紫血瘢痕,瞳仁散大……遗便有血……”

    张巡听仵作分析结果:死者尸身上有轻微擦伤,并无明显重击痕迹;死者抽搐痉挛,状似牵机毒发,而呕物中未检出马钱子药剂,可能是因气攻心,心悸卒中。

    张巡又找来一些见证人询问,一位见证人回忆说,当时葛铁栓脚步踉跄不稳,颤动抽搐,嘴里吐出污物,然后侧倒在地,又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张巡综合各方情况给出裁断:“亡人葛铁栓身躯并未有明显重击痕迹,应是因气攻心,突发心病而亡,苦主可有异议?”

    “我爹哪有过什么心病!就是他家给打死的,恳请大人再选更好的验尸官验查!”葛云达喊道。

    张巡面露难色,沉吟片刻说:“那好吧,明日我再找其他仵作验查,然后再作裁决。”又对廉坦:“今夜多派些人手,看护好尸体。”又对里正:“你组织些乡邻,夜间守灵。”两人应命。

    回衙后,张巡结合仵作的验尸报告,反复推思葛铁栓的死因。他依稀想起有人说过波斯有用甲子桃(夹竹桃)毒人的,其症状和葛铁栓的很近似,可就是想不通动机和施药的人。

    张巡派人去找翟良辅,让他将雍丘的仵作传来。

    谁知第二日,张巡刚起床,廉坦派人报告张巡,说那葛云达大清早找到他,告诉他邻居昨晚劝了自己一番,说是灰比土热,一笔写不出两个“葛”,自己想通了,不打算深究了,请大人尽早过去做下了断,只要叔叔家赔口棺材就行了。

    张巡听了这话反倒疑惑起来,但又猜不透个中原委,只好先过去看看再说。楚楚也起床赶过来,一见张巡这么早去处理事,就劝他出过饭再去,张巡说自己处理完就回来吃饭。

    葛云达一见到张巡,就说自己少不更事,昨日情绪偏激,晚间听人劝过,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为此伤了一家人和气,他决定不再追究叔父家责任,只要他们赔上一口棺材就行了。张巡顺势夸赞他几句,说这事自己负责去说和,让葛云达赶紧备办亡父的丧事。然后出来悄悄把看守叫到一边,仔细询问昨夜可有人前来劝解。看守说没看见和听见谁来劝说,要不去问问里正,他整晚上都在。张巡又让人找来里正,问他昨日可劝过或见人劝过葛云达,里正也说没有。张巡心中更加怀疑。

    张巡以帮助调解为名将葛铁栓的老婆叫到前街一户空屋内,让士兵守住门口。那老妇人见过礼后,张巡先是代表官家好言慰问她,借机问起她儿子待他们好不好。那老妇人迟疑了片刻,悄悄回答说:“不怕大人笑话,这孩子自小就不乖,当得知自己并非亲生后,对我们夫妻俩的态度就越来越差,总抱怨家里穷,连个媳妇都娶不来,有时还骂我们老俩没用,我们有泪只能往肚里咽。自打天下一乱,这孩子说在家待不下去了,要到外面自己混日子,我和他爹好说歹说都劝不住。他一去就没有了音信。有人说在胡子兵营中见到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但拿不准是不是他。这不前几天突然跑回来,我们好生惊喜,总算没死在外边。”

    “这次着大火,你们家挺幸运吧?我看别家都烧得挺重,你家却没怎么遭祸害,这应该是你那儿子带来的福运吧?”

    “说起这还得亏我这儿子。那天吃过晚饭,他就把水缸水瓮都打满了水。我问他打这么多水干嘛,他说要洗个澡。可后来也没听见他冲洗。你说也怪,那天晚上,全城就着起大火,我们被惊起时,那小子正往柴垛上浇水呢,还把墙皮子早泼湿了,树杈上有火团,也叫他用棍子给捅下来砸灭。原先他睡起来像个猪,那天也不知怎么的,倒先惊觉起来。”

    “听说你儿子混出息了,这次回来,你儿子一准给你们带好东西回来。”

    “嗨,他能活着回来,我们就知福,哪还指望他弄回什么好东西。不过这回他好像长大懂事了,昨个早上,他拿出一包药,说是专治心慌气短的,送给他爹,还说自己不孝顺,把药这茬给忘了,昨晚睡前才想起来,今早赶紧拿出来,要不就又怕忘了;还嘱咐他爹吃过饭就要吃,一天三顿。”忽的老夫人眼圈一红,“谁知我那老头子没这福分,刚吃了一顿就,就,就——”老妇人哭了起来。

    张巡等她哭了几声后劝她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希望老人家不要过度悲伤。你看,你这回找回来一个懂事的孩子。你儿子今天给我说了一番话,叫我好生感动,他说他不再要求叔父家偿命了,说是灰比土热,一笔写不出两个‘葛’字,你看这不挺好吗!”

    “是吗?他真这么对你说的?”呆了片刻老妇人不解地嘟囔,“今早他只跟我说不想让父亲死后再开膛破肚受二茬罪了,说不再验尸了。你说这孩子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咋叫人摸不透呢?”

    “除了药,他就没有带回来些其他值钱的东西?”

    老妇人想了一会儿说:“还带回来一个包袱,他拿着挺看重的,藏在里屋门上面的横门板上(过去穷人家门框上横出块门板一类的东西,另一端用绳子系在屋梁上),不让我们摸。他爹曾偷偷要打开看,正巧他回屋,一见就跟他爹恼了。我们自始至终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莫非是贵重物件?”

    “孩子大了,免不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你儿子可识字?”

    “你说认字?他哪里识什么字!自小家里穷,哪有闲钱供他上学念书。”

    “那他回来后好去谁家串门?”

    “串门?——对了,前天他说去前街麻杆家串个门,那麻杆好像也是这一阵子从外面回来。”

    “大嫂,一会儿他要是问起你我找你干什么来着,你就说我当着你的面直夸他懂事,还劝你别上火。”

    “行,大人,我就这么说。”

    张巡将有关葛云达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头脑中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接下来需要证据证实。他叫来廉坦,跟他耳语一番。然后去到葛铁柱家,把要他们只出口棺木的事挑明,葛铁柱当即表示同意。张巡又问起附近可有现成棺材,葛铁柱说城南有户人家中备有一口棺材。张巡说事不宜迟,赶紧三方敲定。于是叫上葛云达,说要同去那户人家,当场验过订下那口棺木。葛云达爽快答应,与他们一起去了城南。

    这边廉坦叫上里正,悄悄告诉他张大人要秘密查验一些事情,要他认真配合,然后交给他一会儿的说辞。里正照计而行,先以自己近来有些心慌,听葛云达说你家有药为名让葛母把药借他试用一下,从葛母找来的药瓶中取出一部分,小心放到小瓷瓯里。里正把药交给廉坦,廉坦用鹿皮巾裹了藏好;又以帮助备殓为名,让葛云达的娘去找装裹衣服,等她走开,命人借机把横门板上面藏的东西拿下来,廉坦以好奇为由让里正打开那长包裹观看,里面是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束弋箭,宛转几句后,照原样封包好。此后,廉坦赶忙去到生药铺,让掌柜帮助辨认那药,看有没有毒。药铺掌柜用手指拈了拈,又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说自己也拿不准,说最好找来鸡狗试试。廉坦又让里正从城中好不容易找来一只鸡。这些事办好后,廉坦带人由里正引路直奔麻杆家,以问事为名将他带到县衙。

    廉坦派人找来李翰做笔录,又叫上李辞等人装作衙役,两人坐定、其他人站定后提审麻杆。

    廉坦:“下面站着的可是麻杆?”

    “是,大人,小人真名张麻甘,因为从小就瘦弱,人们就戏称我麻杆。”

    廉坦:“麻杆,听说你识些字。”

    麻杆:“是,大人,我家先前曾做过买卖,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学。”

    廉坦一拍醒木:“大胆贼子,你和葛云达投靠叛军,今又蒙混进城,要里应外合,攻陷宁陵城,还不从实招来!”

    那麻杆吓得扑通跪下,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说……说……什么,小……小人听不懂。”

    廉坦:“好奸猾的贼子,不动大刑,谅你也不招认,来人,大刑伺候!”

    李辞等人戳响水火棍,齐声喝道:“快招,要不然打烂你的屁股,打断你的狗腿!”

    那麻杆哪里见过这阵势,慌忙砰砰磕头,几乎变了音说:“我招,我招,我和葛云达确实在杨大帅,不,是杨朝宗帐下混口饭吃,那杨朝宗因为吃了败仗,左右没辙,就高价悬赏,说有献计破城的赏一百两雪银。都怪那葛云达见钱眼开,要献什么里应外合计,还非要拽上我,我说这赏钱哪有那么好得的……”

    廉坦:“废话少说,快交代怎么个里应外合。”

    “葛云达这小子当时是头脑一热献的计,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挠了头,因为啥呢,就因为你们守城严,我们俩人很难做成。说起来姓葛的这小子也真不是个东西,为了弄到赏钱,他居然想出整死个人,然后借出城发丧为名,趁傍晚回来时换回我们的士兵,然后再弄死看门的,打开城门,引外边人进来。”

    “那你们今天就要行动吗?”

    “原定是明天,不过还得等跟外边定好具体时间,再说俺俩还没敲定细节,中午时要碰头商量。”

    “你在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大人,我就是个小喽啰,葛云达那小子不会写字,他这才拉上我,让我来写字条,然后再由他送出去。”

    “他可是从他家的大树上把剑射到城外,从而把信条传出去?”

    “大人你是咋知道的?这还真神了。”麻杆不解地摇着头。

    “我们张大人那是谁呀,那可是个神仙,你们的那点小猫腻他睁睁眼就完全看清。大人还知道是葛云达亲自把他爹葛老汉给毒死的。”

    “大人可真是神仙,他咋什么都知道。”麻杆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你今天态度还可以,一会儿等审问葛云达时,你要大胆揭发他,这样你应该还有活路。快画押。”

    “好,好,我一定照办。”

    廉坦命人看押好麻杆,自己带着人去见张巡。通过打问,他在城南找到张巡。两人见面后,廉坦对张巡一使眼色,随之一点头,张巡站起身对葛云达说:“葛云达,现在有件公事需要你到衙门走一趟,跟我们走吧。”

    “大人,我家里还有大事要办,你看这……”

    “你放心,你的大事我都一清二楚,那件事也少不了我,走吧。”

    张巡冲廉坦一点头,廉坦和身边的士兵上前架起葛云达的胳膊就往外走。葛云达只好随行。

    到了县衙,廉坦递上麻杆的审案供状,张巡看过后点点头说“好”,张巡、廉坦、李翰坐定后,即刻升堂。李辞等敲响水火棍,喊过升堂威,喝令葛云达“跪下”。张巡一拍醒木,大喝一声:“大胆葛云达,你可知罪,还不从实招来!”

    葛云达经过刚才的阵势后已经有几分发憷,但他随即强装镇定说:“敢问大人们,你们把小的弄过来,让小的认罪,可小民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罪在哪里,我招什么。”

    张巡不慌不忙地说:“葛云达,你死到临头还在这里打哑谜,真是可笑。既然你装糊涂,那我就提醒你一下,谁为了一百两银子要跟城外叛军里应外合,快说!”

    这一下个葛云达心里就像被针猛扎了一下,头上似乎要沁汗,但实际并没有汗,他下意识用袖子往脑门上擦了一下,缓了一下神,磕磕绊绊地说:“大……大人,你刚才说……说什么银子,什么里……里应外合的,我实在……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卷进旋涡你是不怕水喽。带麻杆!”

    一见麻杆被人押着走进来,葛云达真的慌了神,他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连声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千不该万不该,为贪那没影儿的钱财,着了杨朝宗那贼人的道儿,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真是万死难抵,死有余辜。我问你,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快说!”

    李辞等也厉声喝道:“快说!快说!”

    葛云达吓得身体后仰,他下意识用两手撑住。“我爹不是……不是被气死的吗?”

    “是吗?你这大孝子给你爹带回来的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不会是治他命的吧?”

    “治……治命?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是……是给他治……治心慌气短的。”

    “行,那咱们现场演示一下,看看你那药是治疗心慌气短,还是导致心慌气短。来呀,上鸡。”

    有人拿上来那只鸡。那鸡腿被绑着,可翅膀却不断扑摆。“廉大人,试药。”

    廉坦从腰包里拿出鹿皮巾包着的小瓷瓯,对着葛云达说:“这里是从你那药瓶中取出的药,现在只给鸡喂上一小点。”说着,拿出一段芦苇管,从瓯中取出一小点药,掰开鸡嘴,倒进去。那鸡放下后抻了抻脖子,双腿蹦了几下,不一会儿,歪倒在地,口吐涎沫,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张巡一拍醒木:“葛云达,你难道也要试试这药才肯招认?来人,给他试试!”

    “大人,别试了,别试了!我招认,我招认。”葛云达操着哭腔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