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驰援宁陵
六十七
重阳节临近，李翰请求举办诗会，张巡批准。李翰这次想扩大活动规模，就在全军张贴海报，征集以秋为题的诗歌，命心酣、玉秀振铎采诗，另外还通知了留守雍丘的翟良辅。李翰把收集上来的诗作进行誊抄，列版张贴。
李翰作了一首《秋望》——
飒飒西风迫蹙眉，
茕茕弱骨不堪悲。
高梧片落残炊乱，
疑似飞鸿喜泪垂。
姚訚题了首《重九》——
登高必赋携家酿，
曳杖横箫逞醉狂。
本欲秋思同雾散，
何期满目血兼黄。
卞舞谱了一阕《秋意》来演唱——
淡烟微云暗天光
水起山伏雁声惶
蛩声冷薄衾
青灯恍乱墙
一梧惊迟梦
残月斜窥廊
张巡把自己先前所作的诗《秋游》献出来——
笼络秋阴霁月出
今朝跋陟且何如
风凌崖菊香应远
霜掠苍松质愈殊
攀越那需谢屐[1]稳
荡飘不必褐藤粗
孙登长啸齿虽豁[2]
采摘防风酿药酴[3]
翟良辅录先前自娱诗《秋兴》一首寄来，其句为——
惊风号岸树
乱叶扰清塘
虻蚋迷新霁
心平菊自黄
诗作张贴出去后，引来很多人传抄吟诵，军中正积聚的紧张情绪得以缓释。
一日，李翰找到他，说是宁陵有上古葛天氏[4]墓，大人可有意去祭拜。张巡听后说：“此地人文昌盛，有葛天氏、信陵君的遗迹，我早有慕拜之心，可恨冗务缠身，不得其便。这样吧，后天适合祭祀，我带几个人去祭拜葛天氏，你带几个人去祭拜信陵君，你看如何？”李翰领命。
隔了一天，张巡带着姚訚、卞舞、楚楚来到中华乐舞始祖葛天氏墓前，献上祭品，焚烧香烛，张巡宣读祭文，其文曰——
遂古之初，鸿蒙洪洞，盘古开天，女娲抟土，爰有民氓。伏羲渔猎，稼穑神农，有巢构舍，燧人火明。三才已备，悱愤郁中。惟吾葛天，既建穹庐，织葛蔽体；又作广乐，率民宣情，操牛投足，八阕修成，风和云祥，禽兽凝听。舜执干戚，三苗服膺，《经首》《桑林》，《韶》《武》悦圣。自是以降，舞乐大兴，上娱昊天，下祛癔病，四方瞻仰，文昌礼隆。虽有八佾，谬舞于庭，明教敦化，大雅归正。
迨奉圣朝，草偃风正，海晏河清。不期今日，妖孽荧惑，兵燹燎城，神州昏昧，海内腥风。兹奉醴牲，荐君之灵，祈佑黎兆，早脱瘴疠，重归升平，衔诚以祷，尚飨有应。
宣读完毕，张巡将祭文点燃，率众叩拜。
李翰、宋若虚等人来到信陵君庙前焚香祭拜，也献诗一首，略表虔诚。其诗为——
君诚善养士，
四方辐辏集。
不辞引车者，
门阍故久立[5]。
窃符凭如姬，
屠人椎晋鄙；
却秦传大义，
平原为导仪。
惜哉招王忌，
病酒以自弃。
若得逢今世，
甘为纳履屣。
六十八
张巡为自己的将士们感到骄傲，为了让他们继续为国效命，特派遣李翰向虢王李巨请求给予哪怕是空名的委任状和赏赐，列出受奖名单六十八名。李翰到了临淮后，呈上张巡的请功表，并向虢王李巨概述张巡及手下将士舍死报国的事迹。李巨听后假惺惺地说：“前线健儿们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挡住虎狼之师，的的确确让人敬佩。我一定按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你回去转告张大人，就说我非常钦佩他的才华和勇气，一定会奏明朝廷，给予褒奖。他的请功奏表我一定认真对待，妥善办理，请他放宽心。你奔波劳碌，先回客馆休息。”
李巨把封赏结果密封后让李翰带回。张巡拆开后，非常失望：张巡满心期望李巨开空头支票能大方些，结果只授给雷万春等折冲都尉或果毅都尉的委任状三十个，还有三十多个没有封赏，而且没有半点赏赐物资。张巡气不过，索性写信责备李巨不顾大局，悭吝名财。李巨自知理亏，干脆不回信。
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十月，肃宗任命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取代李巨，诏拜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那贺兰进明原是北海太守，曾在安禄山反叛进兵河北时起兵讨逆，当时颜真卿正招募人马讨逆，就写信召他来合兵行动，贺兰进明于是率领步、骑兵五千渡过黄河，与颜真卿联兵。颜真卿遇到问题都与他商量，此后军权逐渐归于贺兰进明，而颜真卿却不以为意。颜真卿还把自己堂邑之战的功劳让给贺兰进明，贺兰进明就顺坡骑驴向朝廷上奏表功，任意增减建功情状。玄宗于是敕封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贺兰进明又派自己的手下第五琦到玄宗那里负责天下赋税收支，很受玄宗器重；后来第五琦又到肃宗那里负责全国的贡赋输纳，贺兰进明又因此受到肃宗赏识。这次被肃宗提拔，他的地位更加煊赫，他不禁居功自傲起来。
杨朝宗、谢元同重新聚合人马对宁陵进行了第二次攻击。这次他们采用很厉害的是“锋矢阵”，冲在最前面的是铁甲鱼刺旋，接下来是手执陌刀（一种双刃的长柄大刀）、盾牌的轻装步兵，两翼是骑兵突击队，后阵则有弓弩手仰射。那铁甲鱼刺旋，原理跟现代的冲击钻差不多，士兵们隐藏在钢骨之下，五人一起转动齿轮盘上的木柄，五盘齿轮环扣着中心的大齿轮，大齿轮带动钢质鱼刺旋专门针对城门的门轴和角砖进行破坏。那陌刀阵的攻击力更为为可怕，列阵时“如墙而进”，肉搏时威力巨大。
守门人紧急报告对方在破坏城门门轴，张巡立即布置飞棍阵和箭矢阵城门后列阵。
扑通一声，叛军破门而入，陌刀队拥盾而入。南霁云举起的手往下一落说声“放”，飞棍齐出。那飞棍二十个为一组，五组并排，密布十列，每个棍端有绳索系牢，绳索上有铁钩，每人用短皮绳用力往后拉铁钩，然后猛松手，让棍飞出。每一排打完，士兵迅速撤到两边，后面的依次操作。棍打到对方盾牌或身体上时，上面嵌着的铁蒺藜被震弹飞出，棍上的铁钩和绳索有勾绊和杀伤效果。遭飞棍打击后，陌刀阵前仆后仰；石承平的箭矢队迅速赶上，依靠着飞棍的底座齐射弩箭，对方又有不少倒下的。而对方的箭矢队因为还没有进入城门，所以起不上作用。南霁云一声“搬”，先前打飞棍后隐在两旁的人迅速搬起底座，清空地盘。
雷万春的马队早已秣马厉兵，整装以待。趁对方混乱之际，雷万春障刀一挥说声“冲”，随即金铁之声铿锵响起。对方在门中和门外的士兵纷纷败退，对方的马队正在往前拥，结果被退出城门外的士兵隔住，上不得前；对方后列的弓矢队还是发挥不了作用。一通缠斗之后，杨朝宗觉得自己的军队优势发挥不出来，反而让对方占了便宜，急令收兵，想以退为进，让对方靠近自己。谁知雷万春砍杀了一阵儿，看到对方鸣金，也不追赶，反而自己也鸣金撤回，城中换上备用大门，又回到了交战之前的状态。
杨朝宗大骂了几句“胆小鬼”“兔子”一类的字眼后，命人收拾自己士兵的尸骸，垂头丧气下令撤军。
六十九
回去后，气急败坏的杨朝宗不甘心这样失败，他重金悬赏能损毁乃至重创宁陵的计谋。重赏之下果然不少毒计冒出。有人愿混进城去里应外合，有人献火攻计，有人献诈降计，有人献挖地道计。杨朝宗审度后决定先实施火攻计和里应外合计。
不久猛烈的西风助他实施了火攻毒计：当夜，月黑风高，杨朝宗得到城内卧底的侦察汇报，半夜将火箭兵绕城设伏，接近四更，城中线报的弋箭射出，从箭后面缴绳捆缚的信中得知巡逻队刚从城西去往城东，要城外一刻钟后放火。约一刻钟后，杨朝宗下令“放”，环城埋伏的士兵将火箭点燃，纷纷朝城中射去，其中还有强弩劲射。一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城中烟火照天，继而人声鼎沸，哭喊声连成一片。
火起时，张巡刚刚睡着，被外面叫喊声惊醒，翻身起来，披衣跑出屋外，外面岗哨急报“城中多点起火”，张巡赶紧命传令兵吹螺号，叫醒各常规营士兵救火，让廉坦带领巡防队迅速布控，五步一人立在街上把守，防备不测事故发生。幸好张巡曾想到天干物燥，火情易发，所以防火救火的设施齐备，各营将士迅速灭火，军营受损较轻，但南霁云在领人救火时不幸被烧伤。相比官军，城中居民却遭了大殃，干燥多日的宁陵城已是火光冲天，许多百姓在夜梦中被烧死烧伤或砸死砸伤，不少人穿着短衣裤在寒风中、烟火旁哭号。张巡迅速分派人员去帮助百姓灭火，让宋若虚带领五百人去火灾最重的城西，于嵩、姚訚、马日升分别带领三百人去城北、城南、城东帮助居民灭火。又令雷万春、李辞、石承平、赵连城带人登上城楼防备敌人乘乱攻城。张巡又调出一些军中物资来救济百姓，但却难以满足百姓衣食需求。
清晨，“陆家姑”和楚楚等人深入灾民之中，问寒问暖，发放救急药物，抢救受伤百姓。
“陆家姑”在街上见到一个小女孩独自靠墙站着，脸上炭黑一片，眼睛哭得红红的，头发上粘着草屑和灰迹，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还不时抽泣两下，忙上前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大人去哪里啦？”小女孩心存惊惧，仍不敢开口。旁边走来一个老妇人替她回答说：“这孩子刚刚成了孤儿，她爹被抓去打仗，她娘在火灾中用肩扛住了烧着的檩条，用脚把她给踢出来，结果被落下的大梁给砸倒烧死了，四邻听到这丫头的哭声后赶过来救火，等好不容易扑灭了大火，结果他娘早断气了，这孩子只知道趴在他娘那烧得火烫的尸体上哭，刚才大军和乡邻一起动手把她娘给草草掩埋了，这孩子像是受了惊吓，变得愣愣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的不哭了，你看成了个小哑巴。哎！我们也想收养她，可眼下大家都遭了灾，谁家都不好过，大家也是有心无力，你看这怎么处？”
陆家姑蹲下身，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小女孩脸上，眼中噙着泪水说：“孩子，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就是你的娘，只要我有口饭吃，就不让你饿着。看把这脸哭得。”说着就掏出手帕替孩子擦脸上的污迹。
楚楚解下自己的纱巾弯腰包在小女孩头上，随后站起来对聚过来的乡亲说：“乡亲们，这位是咱张大人的阿姐，宅心仁厚，小姑娘跟着她绝不会受委屈，请大家放心。”
刚才那位老妇人说道：“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这闺女跟了她可算享福了，这就叫有难贵人帮。”
陆家姑说：“老阿姐，我现在也是苦中挨日子，可这苦一定会过去的。我最受不了别人哭，谁叫咱是女人家，心肠一生下来就是软的。”
老妇人说：“夫人你真是菩萨心肠，将来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什么报不报的，咱就是为图个心里安稳。好了老姐姐，你赶紧去忙吧，我们还得四下再转转，看还有谁急需帮一把。”陆家姑拉上小女孩挥手跟大家道别，老妇人也挥手道别。
在几方努力下，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七十
张巡正在筹划火灾善后的事，忽然廉坦的治安巡逻队有人报告，说城内有两家人闹纠纷，互殴致人死亡，案情一时难剖判，请大人裁决。张巡叫来李翰一同前去。
据报，事发地点在城西北角，距离城墙不远。到了事发地，只听得哭声阵阵，有一妇人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哭，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见有人来，他赶紧也趴在尸体上大声哭号。地上树杈树叶狼藉，还有些新鲜血迹散落。廉坦见张巡到来，忙迎上前见过礼，转头对那母子二人说，快来见过我们大人。刚才伏在尸体上的两人爬过来，跪在张巡面前就哭着说：“求大人给小民做主，一定要严惩杀人凶手。”相邻西家也有人跪下，求官家主持公道。廉坦述说事件起因。
原来互殴的是邻居，本是叔伯兄弟，西家是兄长，东家是弟弟，中间是一个菜园子，属于东家，有一棵大榆树，长在园子与西家的界墙中间。东家火灾受损严重，家当几乎丧失殆尽；西家小有损毁，房屋则没有大的损坏。昨日东家户主葛铁柱因为翻修房屋，要刨下大榆树作檩梁椽子，就去找堂哥葛铁栓，当时葛铁栓表示同意，后来西家儿子葛云达回来后不知给父亲说了些什么，葛铁栓就到弟弟家表示反悔，说那大树是两家共有的，不允许刨，于是发生争吵，叫邻居给劝住了。今天葛铁柱因居住无着执意要刨树，葛铁栓父子出面阻拦，两家先是言语冲突，随后肢体冲突，后来动用了器具，最后混乱中葛铁栓倒地，两家人正吵得难解难分，直到周围邻居大嚷“别打了，出人命了”，两家才停止吵斗，恰好巡逻的特勤队也赶到，控制住局面，此时再去看倒地的葛铁栓，已经没有了呼吸，急掐人中也没能缓过来。
张巡命人找来里正、四邻，又命人去找本城仵作，然后就在园子里初步问案。里正先把两家情况作了简要汇报：东家葛铁柱家境比较宽裕，儿子已成家，要不是一场大火，也不至于闹出这事。西家刚故去的葛铁栓家境不太好，成家晚了，家里的又不能生育，从邻村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葛云达，这孩子性子野，家里又穷，过适婚年龄了也找不上媳妇儿，一闹叛乱就跑出去了，这不前几天刚回来，说是担心家里人才跑回家的，当时是我和他爹葛铁栓去城门认领他，看样子这小子发了点小财，穿戴上光鲜了不少，腋下还夹着一个长条形包袱，说话也气粗起来，说哪天要请我喝酒。问他这几年在哪发财，他说四处跑，倒腾些老玩意。
[1]谢屐，即******，南朝谢灵运登山时穿的一种木鞋。鞋底安有两个木齿，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便于走山路。
[2]晋代阮籍曾经在苏门山遇到孙登，同他一起讨论往古以及神仙导引气功的方术，孙登都不回答，于是阮籍长啸而退。走到半山上，听到像鸾凤的声音，回响在岩谷，正是孙登在长啸。孙登啸后用为游逸山林﹑长啸放情的典故。
[3]防风，药材。药酴，酴醾，也写作酴釄，一种酒。
[4]葛天氏为上古时期的重要氏族首领名称，是上古帝王。他善于治理天下，开创了上古和谐盛世。他发明了乐舞。葛天氏之乐是广乐的前身，是中国正宗礼乐文化的重要源头。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5]门阍，指侯生，本是魏国都城大梁一个看门人，信陵君虚心延请他，他却故意搭信陵君的马车去拜访好友朱亥，让信陵君长久执辔立于市中来等他，借以观察信陵君的反应，见信陵君始终平和执礼，这才心许对方。
(本章完)
重阳节临近，李翰请求举办诗会，张巡批准。李翰这次想扩大活动规模，就在全军张贴海报，征集以秋为题的诗歌，命心酣、玉秀振铎采诗，另外还通知了留守雍丘的翟良辅。李翰把收集上来的诗作进行誊抄，列版张贴。
李翰作了一首《秋望》——
飒飒西风迫蹙眉，
茕茕弱骨不堪悲。
高梧片落残炊乱，
疑似飞鸿喜泪垂。
姚訚题了首《重九》——
登高必赋携家酿，
曳杖横箫逞醉狂。
本欲秋思同雾散，
何期满目血兼黄。
卞舞谱了一阕《秋意》来演唱——
淡烟微云暗天光
水起山伏雁声惶
蛩声冷薄衾
青灯恍乱墙
一梧惊迟梦
残月斜窥廊
张巡把自己先前所作的诗《秋游》献出来——
笼络秋阴霁月出
今朝跋陟且何如
风凌崖菊香应远
霜掠苍松质愈殊
攀越那需谢屐[1]稳
荡飘不必褐藤粗
孙登长啸齿虽豁[2]
采摘防风酿药酴[3]
翟良辅录先前自娱诗《秋兴》一首寄来，其句为——
惊风号岸树
乱叶扰清塘
虻蚋迷新霁
心平菊自黄
诗作张贴出去后，引来很多人传抄吟诵，军中正积聚的紧张情绪得以缓释。
一日，李翰找到他，说是宁陵有上古葛天氏[4]墓，大人可有意去祭拜。张巡听后说：“此地人文昌盛，有葛天氏、信陵君的遗迹，我早有慕拜之心，可恨冗务缠身，不得其便。这样吧，后天适合祭祀，我带几个人去祭拜葛天氏，你带几个人去祭拜信陵君，你看如何？”李翰领命。
隔了一天，张巡带着姚訚、卞舞、楚楚来到中华乐舞始祖葛天氏墓前，献上祭品，焚烧香烛，张巡宣读祭文，其文曰——
遂古之初，鸿蒙洪洞，盘古开天，女娲抟土，爰有民氓。伏羲渔猎，稼穑神农，有巢构舍，燧人火明。三才已备，悱愤郁中。惟吾葛天，既建穹庐，织葛蔽体；又作广乐，率民宣情，操牛投足，八阕修成，风和云祥，禽兽凝听。舜执干戚，三苗服膺，《经首》《桑林》，《韶》《武》悦圣。自是以降，舞乐大兴，上娱昊天，下祛癔病，四方瞻仰，文昌礼隆。虽有八佾，谬舞于庭，明教敦化，大雅归正。
迨奉圣朝，草偃风正，海晏河清。不期今日，妖孽荧惑，兵燹燎城，神州昏昧，海内腥风。兹奉醴牲，荐君之灵，祈佑黎兆，早脱瘴疠，重归升平，衔诚以祷，尚飨有应。
宣读完毕，张巡将祭文点燃，率众叩拜。
李翰、宋若虚等人来到信陵君庙前焚香祭拜，也献诗一首，略表虔诚。其诗为——
君诚善养士，
四方辐辏集。
不辞引车者，
门阍故久立[5]。
窃符凭如姬，
屠人椎晋鄙；
却秦传大义，
平原为导仪。
惜哉招王忌，
病酒以自弃。
若得逢今世，
甘为纳履屣。
六十八
张巡为自己的将士们感到骄傲，为了让他们继续为国效命，特派遣李翰向虢王李巨请求给予哪怕是空名的委任状和赏赐，列出受奖名单六十八名。李翰到了临淮后，呈上张巡的请功表，并向虢王李巨概述张巡及手下将士舍死报国的事迹。李巨听后假惺惺地说：“前线健儿们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挡住虎狼之师，的的确确让人敬佩。我一定按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你回去转告张大人，就说我非常钦佩他的才华和勇气，一定会奏明朝廷，给予褒奖。他的请功奏表我一定认真对待，妥善办理，请他放宽心。你奔波劳碌，先回客馆休息。”
李巨把封赏结果密封后让李翰带回。张巡拆开后，非常失望：张巡满心期望李巨开空头支票能大方些，结果只授给雷万春等折冲都尉或果毅都尉的委任状三十个，还有三十多个没有封赏，而且没有半点赏赐物资。张巡气不过，索性写信责备李巨不顾大局，悭吝名财。李巨自知理亏，干脆不回信。
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十月，肃宗任命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取代李巨，诏拜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
那贺兰进明原是北海太守，曾在安禄山反叛进兵河北时起兵讨逆，当时颜真卿正招募人马讨逆，就写信召他来合兵行动，贺兰进明于是率领步、骑兵五千渡过黄河，与颜真卿联兵。颜真卿遇到问题都与他商量，此后军权逐渐归于贺兰进明，而颜真卿却不以为意。颜真卿还把自己堂邑之战的功劳让给贺兰进明，贺兰进明就顺坡骑驴向朝廷上奏表功，任意增减建功情状。玄宗于是敕封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贺兰进明又派自己的手下第五琦到玄宗那里负责天下赋税收支，很受玄宗器重；后来第五琦又到肃宗那里负责全国的贡赋输纳，贺兰进明又因此受到肃宗赏识。这次被肃宗提拔，他的地位更加煊赫，他不禁居功自傲起来。
杨朝宗、谢元同重新聚合人马对宁陵进行了第二次攻击。这次他们采用很厉害的是“锋矢阵”，冲在最前面的是铁甲鱼刺旋，接下来是手执陌刀（一种双刃的长柄大刀）、盾牌的轻装步兵，两翼是骑兵突击队，后阵则有弓弩手仰射。那铁甲鱼刺旋，原理跟现代的冲击钻差不多，士兵们隐藏在钢骨之下，五人一起转动齿轮盘上的木柄，五盘齿轮环扣着中心的大齿轮，大齿轮带动钢质鱼刺旋专门针对城门的门轴和角砖进行破坏。那陌刀阵的攻击力更为为可怕，列阵时“如墙而进”，肉搏时威力巨大。
守门人紧急报告对方在破坏城门门轴，张巡立即布置飞棍阵和箭矢阵城门后列阵。
扑通一声，叛军破门而入，陌刀队拥盾而入。南霁云举起的手往下一落说声“放”，飞棍齐出。那飞棍二十个为一组，五组并排，密布十列，每个棍端有绳索系牢，绳索上有铁钩，每人用短皮绳用力往后拉铁钩，然后猛松手，让棍飞出。每一排打完，士兵迅速撤到两边，后面的依次操作。棍打到对方盾牌或身体上时，上面嵌着的铁蒺藜被震弹飞出，棍上的铁钩和绳索有勾绊和杀伤效果。遭飞棍打击后，陌刀阵前仆后仰；石承平的箭矢队迅速赶上，依靠着飞棍的底座齐射弩箭，对方又有不少倒下的。而对方的箭矢队因为还没有进入城门，所以起不上作用。南霁云一声“搬”，先前打飞棍后隐在两旁的人迅速搬起底座，清空地盘。
雷万春的马队早已秣马厉兵，整装以待。趁对方混乱之际，雷万春障刀一挥说声“冲”，随即金铁之声铿锵响起。对方在门中和门外的士兵纷纷败退，对方的马队正在往前拥，结果被退出城门外的士兵隔住，上不得前；对方后列的弓矢队还是发挥不了作用。一通缠斗之后，杨朝宗觉得自己的军队优势发挥不出来，反而让对方占了便宜，急令收兵，想以退为进，让对方靠近自己。谁知雷万春砍杀了一阵儿，看到对方鸣金，也不追赶，反而自己也鸣金撤回，城中换上备用大门，又回到了交战之前的状态。
杨朝宗大骂了几句“胆小鬼”“兔子”一类的字眼后，命人收拾自己士兵的尸骸，垂头丧气下令撤军。
六十九
回去后，气急败坏的杨朝宗不甘心这样失败，他重金悬赏能损毁乃至重创宁陵的计谋。重赏之下果然不少毒计冒出。有人愿混进城去里应外合，有人献火攻计，有人献诈降计，有人献挖地道计。杨朝宗审度后决定先实施火攻计和里应外合计。
不久猛烈的西风助他实施了火攻毒计：当夜，月黑风高，杨朝宗得到城内卧底的侦察汇报，半夜将火箭兵绕城设伏，接近四更，城中线报的弋箭射出，从箭后面缴绳捆缚的信中得知巡逻队刚从城西去往城东，要城外一刻钟后放火。约一刻钟后，杨朝宗下令“放”，环城埋伏的士兵将火箭点燃，纷纷朝城中射去，其中还有强弩劲射。一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城中烟火照天，继而人声鼎沸，哭喊声连成一片。
火起时，张巡刚刚睡着，被外面叫喊声惊醒，翻身起来，披衣跑出屋外，外面岗哨急报“城中多点起火”，张巡赶紧命传令兵吹螺号，叫醒各常规营士兵救火，让廉坦带领巡防队迅速布控，五步一人立在街上把守，防备不测事故发生。幸好张巡曾想到天干物燥，火情易发，所以防火救火的设施齐备，各营将士迅速灭火，军营受损较轻，但南霁云在领人救火时不幸被烧伤。相比官军，城中居民却遭了大殃，干燥多日的宁陵城已是火光冲天，许多百姓在夜梦中被烧死烧伤或砸死砸伤，不少人穿着短衣裤在寒风中、烟火旁哭号。张巡迅速分派人员去帮助百姓灭火，让宋若虚带领五百人去火灾最重的城西，于嵩、姚訚、马日升分别带领三百人去城北、城南、城东帮助居民灭火。又令雷万春、李辞、石承平、赵连城带人登上城楼防备敌人乘乱攻城。张巡又调出一些军中物资来救济百姓，但却难以满足百姓衣食需求。
清晨，“陆家姑”和楚楚等人深入灾民之中，问寒问暖，发放救急药物，抢救受伤百姓。
“陆家姑”在街上见到一个小女孩独自靠墙站着，脸上炭黑一片，眼睛哭得红红的，头发上粘着草屑和灰迹，两只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还不时抽泣两下，忙上前拉着她的手亲切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大人去哪里啦？”小女孩心存惊惧，仍不敢开口。旁边走来一个老妇人替她回答说：“这孩子刚刚成了孤儿，她爹被抓去打仗，她娘在火灾中用肩扛住了烧着的檩条，用脚把她给踢出来，结果被落下的大梁给砸倒烧死了，四邻听到这丫头的哭声后赶过来救火，等好不容易扑灭了大火，结果他娘早断气了，这孩子只知道趴在他娘那烧得火烫的尸体上哭，刚才大军和乡邻一起动手把她娘给草草掩埋了，这孩子像是受了惊吓，变得愣愣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的不哭了，你看成了个小哑巴。哎！我们也想收养她，可眼下大家都遭了灾，谁家都不好过，大家也是有心无力，你看这怎么处？”
陆家姑蹲下身，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小女孩脸上，眼中噙着泪水说：“孩子，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就是你的娘，只要我有口饭吃，就不让你饿着。看把这脸哭得。”说着就掏出手帕替孩子擦脸上的污迹。
楚楚解下自己的纱巾弯腰包在小女孩头上，随后站起来对聚过来的乡亲说：“乡亲们，这位是咱张大人的阿姐，宅心仁厚，小姑娘跟着她绝不会受委屈，请大家放心。”
刚才那位老妇人说道：“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这闺女跟了她可算享福了，这就叫有难贵人帮。”
陆家姑说：“老阿姐，我现在也是苦中挨日子，可这苦一定会过去的。我最受不了别人哭，谁叫咱是女人家，心肠一生下来就是软的。”
老妇人说：“夫人你真是菩萨心肠，将来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什么报不报的，咱就是为图个心里安稳。好了老姐姐，你赶紧去忙吧，我们还得四下再转转，看还有谁急需帮一把。”陆家姑拉上小女孩挥手跟大家道别，老妇人也挥手道别。
在几方努力下，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七十
张巡正在筹划火灾善后的事，忽然廉坦的治安巡逻队有人报告，说城内有两家人闹纠纷，互殴致人死亡，案情一时难剖判，请大人裁决。张巡叫来李翰一同前去。
据报，事发地点在城西北角，距离城墙不远。到了事发地，只听得哭声阵阵，有一妇人正趴在一具尸体上哭，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见有人来，他赶紧也趴在尸体上大声哭号。地上树杈树叶狼藉，还有些新鲜血迹散落。廉坦见张巡到来，忙迎上前见过礼，转头对那母子二人说，快来见过我们大人。刚才伏在尸体上的两人爬过来，跪在张巡面前就哭着说：“求大人给小民做主，一定要严惩杀人凶手。”相邻西家也有人跪下，求官家主持公道。廉坦述说事件起因。
原来互殴的是邻居，本是叔伯兄弟，西家是兄长，东家是弟弟，中间是一个菜园子，属于东家，有一棵大榆树，长在园子与西家的界墙中间。东家火灾受损严重，家当几乎丧失殆尽；西家小有损毁，房屋则没有大的损坏。昨日东家户主葛铁柱因为翻修房屋，要刨下大榆树作檩梁椽子，就去找堂哥葛铁栓，当时葛铁栓表示同意，后来西家儿子葛云达回来后不知给父亲说了些什么，葛铁栓就到弟弟家表示反悔，说那大树是两家共有的，不允许刨，于是发生争吵，叫邻居给劝住了。今天葛铁柱因居住无着执意要刨树，葛铁栓父子出面阻拦，两家先是言语冲突，随后肢体冲突，后来动用了器具，最后混乱中葛铁栓倒地，两家人正吵得难解难分，直到周围邻居大嚷“别打了，出人命了”，两家才停止吵斗，恰好巡逻的特勤队也赶到，控制住局面，此时再去看倒地的葛铁栓，已经没有了呼吸，急掐人中也没能缓过来。
张巡命人找来里正、四邻，又命人去找本城仵作，然后就在园子里初步问案。里正先把两家情况作了简要汇报：东家葛铁柱家境比较宽裕，儿子已成家，要不是一场大火，也不至于闹出这事。西家刚故去的葛铁栓家境不太好，成家晚了，家里的又不能生育，从邻村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葛云达，这孩子性子野，家里又穷，过适婚年龄了也找不上媳妇儿，一闹叛乱就跑出去了，这不前几天刚回来，说是担心家里人才跑回家的，当时是我和他爹葛铁栓去城门认领他，看样子这小子发了点小财，穿戴上光鲜了不少，腋下还夹着一个长条形包袱，说话也气粗起来，说哪天要请我喝酒。问他这几年在哪发财，他说四处跑，倒腾些老玩意。
[1]谢屐，即******，南朝谢灵运登山时穿的一种木鞋。鞋底安有两个木齿，上山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便于走山路。
[2]晋代阮籍曾经在苏门山遇到孙登，同他一起讨论往古以及神仙导引气功的方术，孙登都不回答，于是阮籍长啸而退。走到半山上，听到像鸾凤的声音，回响在岩谷，正是孙登在长啸。孙登啸后用为游逸山林﹑长啸放情的典故。
[3]防风，药材。药酴，酴醾，也写作酴釄，一种酒。
[4]葛天氏为上古时期的重要氏族首领名称，是上古帝王。他善于治理天下，开创了上古和谐盛世。他发明了乐舞。葛天氏之乐是广乐的前身，是中国正宗礼乐文化的重要源头。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
[5]门阍，指侯生，本是魏国都城大梁一个看门人，信陵君虚心延请他，他却故意搭信陵君的马车去拜访好友朱亥，让信陵君长久执辔立于市中来等他，借以观察信陵君的反应，见信陵君始终平和执礼，这才心许对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