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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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续奏凯歌

    五十一

    令狐潮接到探马来报,说是城中出来的人又驱马回到城中,回来时马背上驮着东西,但不知是何物。令狐潮一听感觉不大妙,赶紧命探马再探。过了一会儿,探马又报,城中又有一批人驱马出城,不久又驮回一些东西,随后城门关闭,不见动静。

    令狐潮听后大骂张巡是个骗子、伪君子、坟圈子上出没的狐狸,随后集合几路人马兵临城北门。刚到城下,还未列好军阵,忽见城门大开,里面冲出七八十匹战马,马上都前后坐着两个人,冲出后分为八队,一溜烟儿就朝几个方向冲过来。叛军人马还以为他们是要逃跑,正在指点时,那些快马已杀进来,叛军随即大乱。那些人一边砍杀,一边快速寻找敌营中那些配有绶带、服饰有所不同的将官,一经发现,前面的那人迎上去或刺或砍,趁对方招架时,后面的那个朝其投出白石灰粉,没等那人睁开眼,已成了刀下鬼,或被拎起扔到马背上被捆缚。结果叛军有十四个将官被俘,一百多人被杀。叛军被冲得七零八落,形如潮退。令狐潮亲自斩杀数名遁逃的,才勉强弹压下来。

    令狐潮重新集结整顿人马,重新进攻。没成想他们刚来到城下,对方已经城前列好阵,排在最前面的是盾牌阵。叛军前锋正要请示是否进攻,忽见官军的盾牌阵整齐前移抵近。令狐潮忙令弓箭手到阵前向对方的后阵仰射。首排弓箭手刚要半蹲仰射,忽见对方的盾牌阵迅速移开,官军队前忽然出现某种装置,有人正用绳索往后拉弯木杆,随着一声“放”,那木杆纷纷飞向敌阵。那东西打到哪里,哪里就响起哭爹喊娘声和哎呀声。

    原来这是张巡新近琢磨出的“飞棍阵”,它是将白蜡杆别在一个木架上,充分利用白蜡杆的柔韧性和反弹力。这东西只要方向大致符合要求,飞出去说不准击中谁,当然最易中招的还是最前面的人,它适合用于稍远距离的破阵。

    几波飞棍后,敌方已是风搅灰堆,阵脚大乱。还没等他们调整过来,雷万春率领的的马队已冲过来,一顿砍瓜切菜似的血祭后,李辞带着的步兵又冲过来,不少人手握白蜡杆左右狂掠。叛军这回可是树上的雀群见了鹰鹞,溃不成军。令狐潮被逃兵裹挟着败退,他上半身朝后大呼大喊,可下半身已被近卫保持着推上马。叛军一直被追到雍丘西北的陈留。一批兵器牛马粮草等辎重留给了张巡的官军,连令狐潮的几位美人和一些将官的家属也被官军捉住。

    雷万春建议将这些家眷全部杀掉,好干扰敌方的军心。张巡说叛贼有罪,但罪不及妻孥,还是送回为好。雷万春说大人心善起来就像妇人,可威严起来就像金刚,让人一时咂摸不透。

    令狐潮赔了夫人又折兵,心如死灰。忽然闻报说三位美人和其他家眷被官军送回,令狐潮化悲为喜,忙出去迎接,对三位美人赔罪安慰,崔璧月梨花带雨,更加喜人,还惹得其他两美人嫉妒撇嘴。令狐潮对张巡又恨又敬佩。

    令狐潮心灰意冷,一连几天闷闷不乐,美人崔璧月、童雯、夕云歌舞婉转为其宽解,令狐潮借酒浇愁,醉生梦死,在温柔乡中筋酥骨软,连续几天不出帐中。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等人啧有烦言,有人暗中给叛军河南总部写密信告了他一状。

    不久,安禄山的敕书来到,书中怒斥令狐潮志行柔懦,举动失宜,损兵折威。若不有所提振,将行军法。

    令狐潮只好亲自带兵围城。昨夜下起小雨,清晨有些薄雾。叛军来到距城不远处,隐隐见城头矗立着一尊铁塑似的东西,再走近些,令狐潮猛然一惊,觉得这尊铁塑似的容貌好熟悉,用力去想,他终于想起了他就是昔日大比之时的三弟——雷万春。他内心一震,面对故人,自己情何以堪,舌何以言。

    原来,早上张巡接到探马来报,说敌营开栅出动,正向雍丘城方向移动。张巡击鼓聚将,吩咐守城任务。雷万春执意请求要劝一劝令狐潮,张巡只好答应他。

    雷万春在城头也望见了疑似令狐潮的身形,他朗声问道:“城下领兵的可是信公兄?”

    令狐潮刚想作答,可转念一想,这雷万春钢头钢脑,恐怕更难以口舌说动,与其白费口沫,不如装聋作哑,先下手为强,于是密令下去:弓箭手朝城头那个黑壮的大汉齐射,把他逼退下去。乱箭朝着雷万春飞去,其中有几箭射中雷的面庞,谁知城头那个人岿然不动。令狐潮怀疑那是个木刻的假人,真人隐在背后,赶忙命人近前细观。回报说那应该是个真人,因为脸上血污阑干,只是未闻呻吟声,只听到那人口中高喊“信公兄”“信公兄”的。

    令狐潮感觉自己的脸上在发烧,钻痛、割痛等痛感忽然加剧。他没有心思再跟这样的人争论什么,就在马上沉默不语僵滞着。

    城上雷万春还在那里喊话,士兵报告给张巡,说雷将军血流满面,已经模糊了眼睛。张巡一听知道雷万春心中憋着一口气,想找那位昔日大哥理论理论,他还不清楚那位已经猪油渍心,再待下去雷会失血过多,于是快速上城,命人把雷万春搀下去疗伤,雷万春还执意要以理服人,张巡被迫对他说这是军令,雷万春才怏怏而去。

    有人会问这雷万春难道真的是铁打的,没有痛感,其实雷万春中的箭都处于强弩之末,因为令狐潮当时只是想用箭逼退他,所以射箭距离才较远。但即使是这样,雷万春的面部还是被严重毁伤,其中一箭接近右眼角。

    张巡在城头向下喊话,令狐潮一见是张巡,才催马上前说道:“张巡兄弟,方才可是任生(雷万春的字)兄弟?刚才你让他做了活靶子,那个戆头居然满面插箭而不动,足见兄弟的军令如山,可是他和你又奈何了天道轮回,大唐两京沦陷,气数已尽,这是天道使然,你们何必逆天而行。”

    “哼,亏你还是读书人出身,你不识君臣父子之人伦,又怎知悠悠天道?当今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处处地狱,你居然无动于衷,毫不矜悯,弃夏从夷,助纣为虐,你还觍颜论天道,呸!”

    令狐潮这一段时间本来就王八钻进田螺壳——憋屈加缩头,经此番数落,更是癞蛤蟆被敲打——气鼓鼓却叫不出声,只是拿马鞭指着对面挥了两挥,旁边的李怀仙见状理解为进攻的指令,于是下令:“攻城。”叛军涌到城下。

    张巡见此情形,忙下令弓箭和滚木礌石准备,弓箭手城头弯弓以待。“放箭!”城上众箭齐发。

    “盾牌阵!”城下前锋竖起、顶起盾牌,但后面还是传出哀嚎声。

    张巡一声“春花怒放”,这次城上射出的箭上系着蘸了油脂的棉团,那棉团砸到盾牌上油脂就四下洇开,而盾牌中间稍微凸出,两侧稍低伏,油脂顺着坡度流进去,接着就施放火箭,于是盾牌上就着起火来,底下不少士兵身上冒了火。从城上往下看,如红花绽放。

    盾牌阵就乱了,身上着了火的就赶忙扑火,盾牌阵就出现许多漏眼。“再放箭。”这次底下的人可倒霉了,许多人中箭。

    此时令狐潮的神志清醒过来,赶忙下令停止进攻。

    五十二

    雷万春被人搀下来后,直接去军医处找温郎中治疗。那温郎中一见雷万春的伤情颇感惊诧,忙问为何雷将军这箭伤如此密集,且都在脸上。那雷万春忿忿地说:“张大人、我,还有那个猪油渍心的叛首令狐潮……”

    “将军切不可动气,一动气会加重伤痛,血流更甚。”温军医一边制止雷万春,一边让楚楚、二颟顸准备药剂和消毒沸水。

    “还不是因为当年他们三人科考时,有同舍之谊,雷将军为了要劝动叛军首领令狐潮,居然执意不着盔甲,不躲箭,结果人家却是丝毫不顾及旧日情谊,雷将军这不才惨遭毒手!”楚楚解释说。

    “是吗?雷将军可真是个重情义的人!”二颟顸惊诧道,“可惜,将军火炭一样的心却遭遇了一个大冰坨子,哎!”

    “雷将军,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千万可别再做这拿命冒险的事了。我要拔箭了,将军忍耐一下。”说着温郎中小心翼翼为他拔出箭镞,拔出前五支还算顺利,可那支接近右眼角的箭他始终下不了手。

    雷万春不耐烦地说:“温先生,你就赶快下手拔吧,哪怕这只眼废了,我还有另一只眼也足能上场杀敌,别再婆婆妈妈、哆哆嗦嗦的。”

    温弃咎感伤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灼灼二目,一旦有所损弃,既已不孝;况将军日后以残眇之身,贻羞妻儿,更属不宜。我们医者,怎忍心完完整整一尊身骨豁然有缺。”

    雷万春愤然说道:“天下大乱,人不如鸡犬,人的性命还保不住,谁还在乎这眼残不残。再说现在我鳏居一人,也就不担心这眼的问题了。”

    温弃咎说:“既然将军有此一说,那我就无后顾之忌了。现在我就为你拔下这支箭,你忍着点。”说着就要拔箭。

    二颟顸见状,忙说:“温先生,你可要小心留神呀,那得多疼啊!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这铁硬的东西,我又不能捂化它。”

    “那东西出来后,能不能用别人的来代替?”

    “那东西?代替?噢,恐怕当今世上还没有谁能有此高的手段。再说,有谁会拿自己的眼睛来替换?”

    “我……我可以替……替他——要是你能做的话。”

    “你?老朽真没看出来姑娘你有这样的情义,”转头对雷万春,“雷将军,你若再说刚才那番话就该重新思量了吧?”

    “可不是吗,我们的李朵儿姑娘现在是心有所属了啊。雷将军,你今后可要惜福珍重哟。”

    “雷将军,忍住!我要拔了。”

    两个女子转过头去,心酣、玉秀目不转睛看着温军医的手。

    只听一声“欸”一声“吁”,温军医把箭拔了出来,上面只有血污,没有眼球。心酣说:“温先生真是妙手神医,雷将军的眼睛算是保住了。”心酣、玉秀高兴得击掌相庆。两个女孩也才转过头来注视雷万春,二颟顸惊魂未定,不时用手抚胸。

    温军医说:“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伤口能否愈合,还得看日后护理将养得怎样。估计像雷将军这样的大男人拿伤痛不当回事,一旦感染邪污,结果难以预测,一旦发怒瞪眼,伤口还会崩开,万一不济,右眼确有失明的危险,此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温军医一边清理伤口,一边朝二颟顸这边看。

    “没事,有我们朵儿姑娘,雷将军的眼睛管保没问题。你说呢,朵儿?”

    “我又不是郎中,我哪有那能耐?”二颟顸有些害羞地说。

    “朵儿姑娘,这护理必须双方配合,我看,你最合适。万一雷将军不听你的,你就去张大人那儿告他的状。我相信,张大人一定狠狠教训他。”

    “那敢情是,我们的雷将军可是军中宝贝,大人一定会像呵护自己眼睛那样呵护他,一定会替你做主的。”楚楚说道。

    “你们也真是,何必这般小题大作!”雷万春粗声说道。

    “将军为何还这样犟呢,那可是你的眼呀!没听人们说某某东西贵重,都说看得像眼珠子似的。”二颟顸半嗔半怜地说。

    “对呀,你再犟,连我们朵儿姑娘都不理你了,最后让你做个木匠。”楚楚说道。“

    “做木匠?噢!让他木匠单吊线。”二颟顸笑着说。

    “好了,好了,我都听你们的还不行吗?”雷万春答道。

    “这就对了。以后的护理就交给朵儿姑娘了。”温郎中说道。

    二颟顸赶忙询问温郎中吃什么可以帮助他尽早康复。温郎中说三七、大蓟、白芨可有助于外伤止血,做汤时可加入这几剂药材,二颟顸又问了一遍牢记在心里。

    此后二颟顸差不多就成了雷万春的专职护理。

    五十三

    令狐潮觉得张巡就是自己的克星,是自己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不想再与之照面,于是下令让手下鹰扬将军瞿伯玉领兵去攻打雍丘。

    线报将这一消息火速传报给张巡,张巡马上召集众将谋划应急之策。众将因为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昂,纷纷主张出城决战郊野。张巡看到将士们身上可喜的变化,非常高兴,但他仍然觉得敌我力量上还是相差较大,于是特意强调不能因胜利而骄狂,在战术上决不能轻敌,不要和敌人硬拼,必须把我们的战士当成金子般看待,因为这些人身经百战,是难得的燎原火种。

    一番商量,决定在白沙埚迎击敌军。此地距雍丘城较近,进退有据,有密林可隐兵,有树木可砍伐。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最终决定智取和强攻相结合。这次由于嵩和翟良辅化装成商人来诱敌。

    李辞、雷万春、石承平等都纷纷请缨,愿作先锋。张巡让雷万春好好养伤,李辞带领骑兵做奇袭队,马日升带着部分骑兵在前面装作阻击队,宋若虚、赵连城负责先期准备及战后清理回收辎重工作,石承平带领一支人马埋伏在桃陵伏击逃兵,自己总揽全局。他叮嘱众位将领,要让手下士兵熟悉自己的作战意图,能与自己的旗兵达成默契。

    次日清晨,前部探马来报,瞿伯玉率领人马已从陈留出发,离此三十里。张巡忙令官军赶往白沙埚,飞鸽传命密林中的宋若虚埋锅造饭。部队赶到后马上就餐,埋掉灰烬,赶走林中鸟。

    探马又报,敌兵离此三里。

    一切准备就绪。

    探马来报,敌军距此一里地。张巡让于嵩等“商人”赶着车马迎上去。

    叛军前锋马队正在行军,突然看到前面有两辆马车正在朝自己这边赶来,前面车上的人看到军人后大喊一声“是兵匪,快往回跑!”,赶忙调转车头打马飞奔,后面一辆车见状也慌忙回车,结果车轮好像轧过树根一类东西发生侧闪,从车上掉下个大包袱,车夫慌忙跳下车勒住马,飞奔过来要抱起包袱,结果包袱中散落出一些鲜艳的锦缎,车夫想回去收拾遗落的锦缎,此时车上另一人大喊“别管那点东西了,逃命要紧”,车夫只好跳上车打马便跑。两辆车一前一后在一个岔道口拐了个弯,跑进左面的一大片树林里。

    叛军赶过来,看到地上的上等锦缎,大喜。一个头目小模样的喊了声:“别让那两辆车跑了,快给我追!”随后马队纷纷追赶,冲进树林。后面的步兵领队见状赶忙跑到瞿伯玉那里汇报。瞿伯玉骂了一句“贪财鬼”,便下令部队快速跟上。稍远的密林里传出数声惨叫声,瞿伯玉等都以为是自己的骑兵在杀人越货。他让身边一个传令员到树林通知骑兵把商人的马车交给后面辎重营处理,快速回到直道上来继续前进,那人领命而去。

    大军在岔路口继续直行前进。忽然一阵鼓响,只见前面出现一股人马直杀过来,瞿伯玉勒马命弓箭手、机弩手上前,盾牌军布阵。机弩弓箭手刚半蹲下来,从叛军半腰部位的不远处冲来一股骑兵,瞿伯玉以为是自己那支骑兵,正要骂他们,谁知那股骑兵冲过来朝着前面的弓箭手就是一顿乱砍,叛军刚察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队伍,密林里又杀声顿起,数排官军奔跑着杀出。瞿伯玉大叫:“不好,中了埋伏,快撤!”结果官军的几股人马纷纷杀到,叛军大乱,四下奔逃,原先在后面的辎重营也不顾不上保护那些辎重,掉头溃逃。官军的骑兵队一路追杀,那些四散的逃兵又被石承平的步兵活捉了数百人,瞿伯玉的一万人大军只带着三千来人回到陈留。

    张巡命石承平押送俘虏。途中,俘虏中的妫州、檀州兵以及胡兵交头接耳,石承平担心他们要作乱,干脆全把他们杀掉,然后报告给张巡,张巡对他全部杀掉番兵不赞成,但也觉得这部分人不易调教,处理起来颇为棘手,加之时间仓促,事务繁多,于是也就没再深究。而对荥阳、陈留的胁从兵则教育之后予以遣散,令他们各归本业。一部分人愿意留下来,张巡对此做了妥善安排。

    原来那包袱中的锦缎只有遗下的那些是真的上等锦缎,其他的是破棉被等幌子。叛军骑兵追进密林后,李辞、马日升的特攻队早已上树等候,他们或从树上瞄准射箭,或用绊马索绊倒、用网兜套住,三下五除二就把敌骑兵给迅速解决,那些惨叫声其实是叛军发出的。然后,李辞等赶忙脱下敌人的衣服换上,骑马冲出杀了叛军个措手不及。

    这次缴获叛军大批辎重,俘获了不少人众。回到雍丘后,美食犒劳,官兵们可是打了个牙祭。二颟顸给雷万春弄来了羊肉羹,雷万春对自己没有参战懊悔不迭。二颟顸劝他说今后有的是仗打,要他好好养伤,及早归队。二颟顸还陪他喝起了水酒。

    这次胜利的消息迅速传开,十日之间,民众脱离叛军来归附张巡的达一万余人。张巡把战报呈递河南节度使李巨,李巨早听闻张巡每战必胜,是难得的将才,想依仗他为自己添功,于是任命张巡河南道讨逆军代理先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