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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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续奏凯歌

    五十四

    这日,张巡登上城头,极目远望,红红的夕阳吻睡了远处的河面,墟落中飘出的稀疏炊烟温存着绿树,偶尔飞过的鸟儿在吟唱着静谧,他的心飞也回了自己的家乡……忽然,一只手热热的搭在了自己的肩头,一团香湿的秀发葳蕤在他的另一肩头——不知何时,楚楚已来到他的身后。

    “老爷,你在想家吗?”

    “能不想吗!那可是灵魂的根,那里总有一只纤细的手用丝线牵动着你的神经,在暮色苍茫时,在朗月清辉中,那只手常常弹拨出令你心颤的弦音。”他顿了一会儿,“你还没有成家,其中的滋味你怕是咀味不出……”

    “我倒是想咀味,可有人硬是不给人家机会,还拿这种青橘话来酸人家,你说这种人可气不可气。”

    “呃——,你看那太阳,他的夜晚可有孤寂?可有思念?……楚楚,咱们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你先下去吧,我想看看天边的云彩。”此时天边忽然幻现出一个好像披着红纱的女子的图景。看着看着,楚楚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妹妹滟滟。

    张巡挤出时间带领翟良辅、楚楚、二颟顸、心酣、玉秀等人去安抚慰问城中的百姓,赈穷恤弱,急百姓之所急,化解邻里矛盾,提振人们的信心。

    “葛家阿嫂,在家吗?”

    “谁呀?”

    “大娘,是我们张大人和翟大人,快开门,我们又给你送来些米和盐。”楚楚答道。

    “是大人们呀,”门被打开,“大人,又劳烦您们过来,真是感激不尽,快请进。”

    “我们估摸着你快要断顿了吧,这不又给你带了点接济。”

    “大人,这叫我怎么谢你们呀!”

    楚楚说:“大娘,说什么谢字,要说谢,我们大人经常对我们说,要谢谢你呢。”

    “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有什么值得大人可谢的。”

    “感谢你为国家生养了一个好儿郎。”

    “也不知道我那大牛儿子现在在哪,一想起来我就想哭。”说着说着,她就擦起泪来。

    “没事,这不是刚刚来信了。”张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拆来读道:“阿娘,你老人家还好吧,我在军中挺好的,担心你牵挂我,特意委托别人代我写封信来报平安,等不打仗了,我一定回家伺候你。不孝儿大牛。”

    “我那大牛儿还活着,我那大牛儿还活着!”葛张氏眼中溢出泪珠。

    “大嫂,你要好好活着,等你儿子回来。”

    “一定一定!”

    张巡等人告辞出来。“大人,那葛大牛不是战死了吗?怎么又捎来家信?”心酣问道。

    “你这孩子真实诚。大人为了安慰葛家大娘,故意假造了一封信。”翟良辅说。

    “葛大牛虽然不是在我这里阵亡的,但只要是为了恢复大唐江山而死,我们都要抚恤其家人。”听张巡这么一说,心酣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张巡等正走在街上,对面一瘸一拐走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张巡走近呼道:“宋老哥,你这是干什么去呀?”

    那人打了个愣神,停下脚步定睛看了一会儿说:“你是……你是……你是张、张大人?”

    “对,我是本县。老哥你的腿可曾好些?”

    “哎呀,大人!我人拙眼瞎,没有认出大人,您恕个罪。前些****告诉我的按摩穴位的法子还管用,我这右腿感觉到热乎了,您这法子对于我们穷人来说太顶用了,真得谢谢大人。”老宋上前握住张巡的手,张巡感到他的手热乎乎的。

    张巡善识人面,过目不忘,只要见过面就能叫出人的姓名,只要进过家门就能说出那家的情况,百姓有所请托总是尽力去办。一路上百姓见到他和翟良辅等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感恩问好的话不绝于耳。

    玉秀羡慕地说将来自己能有这么好的人缘,那该多好。

    五十五

    诗人李翰从京城逃出来看望于嵩,于嵩盛赞张巡,李翰听后很好奇,要求拜见张巡,于嵩就把他引荐给张巡。张巡见到李翰后说:“军中正缺文书,您是否有意留用?”李翰爽快答应。

    叛将杨朝宗不满令狐潮消极怠战的态度,他要分兵自掌。令狐潮正借酒浇愁,不想与之计较,就默许了他。杨朝宗率领八千比较剽悍的士卒另外扎营,然后加紧练兵,他亲自督导检查。

    张巡的细作来报,告知杨朝宗分兵苦练的情况。张巡感到杨朝宗威胁较大,必须尽快除去,白天硬碰硬进攻,伤亡一定会很大,决定采取夜袭方式。他召集众将,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将领们都表示同意。他又与众将商讨夜袭细节,形成了比较细致完善的战斗方案。

    第二天第三天,张巡派人秘密准备硫磺、硝石、松脂、桐油、火箭等火攻物资。第四天午后,西风吹起,天色阴沉。二更五刻,张巡带着挑选出的精兵八百来人,分成两组,分别有李辞、石承平带领,衔枚疾走,径直奔赴城外的八里屯。

    三更二刻,两支队伍分别从西、北两个方向向敌人营寨发起攻击。一时间敌营焰火腾起,火光照天,哭喊声连成一片。杨朝宗连忙披衣跑出帷帐,见外面火光中人们乱跑乱喊,他急令左右喝住乱跑的兵士,取水救火。可是火借风力,风助火势,势不可阻,大火眼看着越烧越旺,不一会儿就将营帐都点燃。杨朝宗一看救火已然不济,忙下令列阵出击。他的中军刚刚勉强在帐前一块空地列成阵,外面忽然杀声趋近,雷万春带领一队人马杀到,前锋策马弯弓,一见到贼兵就射。那些贼兵还没有回过味来就纷纷中箭,被射倒一片。官军的骑兵前部冲开一条血路,后面紧随的第二波骑兵携带的并不是弓箭,而是腰部斜挎一个布囊,只见他们两手往布囊中一探,然后迅速往叛军人群中一扬,经风一吹,很多敌人都捂着眼哀号、咳嗽起来,马上的叛军也一手拉马一手揉眼,很多马在原地兜起圈来。原来这第二波骑兵撒出的是石灰粉和胡椒面的混合物。连杨朝宗也着了道,捂着眼大叫快拿水来。此时官军的步兵赶到了,刀枪棍棒一起上阵,叛军这次是死伤惨重,可谓是瞎蚂蚱蹦进了荆棘丛,想完身而退是难上加难了。杨朝宗也顾不上拿水冲洗脸面,拨马就朝后面逃窜;他身边的护卫也四散而逃,不少人慌不择路奔进火海中,衣服被引着也没时间扑打,火舌像一条金蟒向后蜿蜒着,颤动着。

    一仗下来,杨朝宗的大营弥漫着烧烤人肉的奇异香味和烟火的呛味。张巡的士兵也有少数人烧伤,幸亏事前张巡交代过只冲散敌兵,勿深入攻击,不然烧伤的人一定不会少。

    马日升所率领的人马没有在阵前冲锋,而是带着一队士兵绕到后面,趁着敌人乱作一团时突袭了他们的屯粮地,将抢得的粮食迅速搬到车上转移出来。张巡带着一队士兵在不远处接应,准备一旦某一方战事出现意外便去支援,结果敌人没有怎么挣扎就溃不成军。

    三股军队重新汇合到一起,唱着凯歌班师回城。张巡命庖厨做了一顿比较丰盛的早(其实已经是上午巳时)餐,犒赏将士们,楚楚还带着十余人表演助兴。

    杨朝宗狼狈逃出后,也没有脸再回令狐潮那里,索性跑到东都安禄山那里,向安贼哭诉令狐潮怎样堕尽志气,沉迷声色,不听劝谏,贻误战机,把自己这次失利也推到令狐潮身上,说他饮酒作乐,不肯相助,自己孤军作战,腹背受敌,导致失败。

    安禄山正躺在宫中大床上听人们报告各方情况,一旁李猪儿挥着纨扇为他驱赶着蚊蝇,当听了杨朝宗的禀报后,已经烂瞎的眼睛猛地往外鼓凸了几下,他一撑劲想坐起来,结果两手臂撑了两次也坐不起来,幸亏李猪儿用力把他抱持着,他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骂令狐潮:“这条汉狗早该阉了,好几个月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雍丘,纯属废物混蛋,只会丢我大燕的脸面,来人,宣诏。”严庄进来问有何旨意。安禄山拍着髀肉说:“严尚书,替朕拟旨,速将败军之将令狐潮押解回朝,朕要赐他一死,以儆效尤,以正纲纪。”

    严庄拱手说道:“陛下,时下正值用人之际,不宜擅杀大将,可将其降职录用,另着能战之将替代。”

    安禄山勃然大怒:“到底你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你们这些汉人是不是以为朕眼睛不好就想蒙骗朕,告诉你们,老子的胸腔里跳着的还是当年一脚就能踹死一头熊罴的心脏,不信,老子闭着眼扔剑还能插中墙上的苍蝇。”

    “陛下,罪臣甘冒诛九族的大罪拥立陛下,就是要辅佐陛下建不世之业,我们也好封妻荫子,陛下岂可说出这么没轻重的话,让臣僚寒心……”

    “怎么,你还敢拉人造朕的反吗?”

    “罪臣岂敢?”

    “朕谅你也不敢!休啰嗦,赶快拟旨!”

    “遵命,陛下。”

    严庄出了宫门后,一边摇头,一边擦抹头上的汗珠,心中愤愤地说:这肥猪越来越难伺候,悔不当初为了不逞之念偏要扶持这贼子,到如今还得受他的窝憋气,哎!

    不久,叛军那里传出消息,令狐潮被安禄山派人押解回洛阳问罪,原因是折军丧威,荒嬉懈怠,与官军暗通声气。

    在被押解的路上,令狐潮想到自己的晦暗遭际,伤心欲绝,一度求死,可当他看到道边树上麻雀喳喳乱叫时,又陡然生出求生的欲望,于是左思右想求对策。他先央求押护他的使者,求他帮自己递话,诉说自己孤苦一人,家产还算丰足,许诺等自己释放后要以厚礼报答他。那使者贪心,告诉他现今皇帝身体违和,不愿琐事缠身,朝中大小事务基本上由严庄大人处理,并答应替他递话。

    到洛阳后,他先通过使者求见严庄,严庄私下接见了他。他一进严大人厅事就跪着向前,哭着诉说自己一开始就立志效忠大燕,自己一家老小为“国”殉难,自己如何勤于军务,忽视人际交往,又大谈张巡这个大燕最厉害的对手如何用兵如神,自己虽尽心尽力,却劳而无功,并断言不止自己,即使是大燕最厉害的人物,恐怕也难对付这个张巡;最后请求严大人先把自己关押,等换将后来验证自己所说的真伪,事若不然,再处死立威,自己死而无憾。严庄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容我先禀明皇帝,再做定夺。”令狐潮千恩万谢,叩拜不起。

    五十六

    不久,杨朝宗被安禄山派到雍丘大营统领军务,结果他和李怀仙常常为争高下而内讧,在与官军对阵中屡遭败绩。李怀仙暗中向安禄山打杨朝宗的小报告,甚至编造他暗中通敌的假罪证。安禄山闻讯非常恼怒,派人用槛车将杨朝宗囚至京城。杨朝宗知道安禄山的手段,买通看守到自己家送信,让家人携重礼贿赂安禄山比较信任的田乾真,由他向安禄山求情,最终赦免了死罪,罚他在军中喂马。

    李怀仙接替杨朝宗管理军务,李怀仙为了避免重蹈杨朝宗的覆辙,向大燕伪朝献计,不如将张巡招安,委以重任,得到严庄等认可。不久叛将李怀仙带着安禄山的敕令来到雍丘宣谕。李怀仙的随从在城下高喊:“圣旨到,着张巡出来接旨。”城上赶忙传报。

    张巡以为是大唐皇帝宣旨,赶忙让于嵩开城门去迎接,派人召集众将,自己焚香净手。于嵩带着那些人来到县衙,张巡出迎。李怀仙绷着脸走过去拿腔作调说道“张巡接旨”,张巡慌忙跪倒。李怀仙展读:“奉天承运,大燕皇帝诏曰……”张巡一听立即起身,对门外守卫说:“叛贼逆天矫诏,还不迅速拿下!”守卫冲进来,将李怀仙等人擒缚。李怀仙喊道:“张巡,我宣诏还未完,你可知下文是啥,是要封你为督河南道大……”

    张巡厉声喝道:“我只知道你的下文就是钦命受死!大胆狂徒,竟然不知尔祖宗姓什么……”

    “张巡,这可是我们大燕皇帝的钦差李大人,你敢侮辱大燕专使,你胆子真不小!快把我们放了,好生款待。”

    “哦,这位还真不知道自己祖宗姓啥,居然也配姓李,难道你忘了这‘李’可是大唐国姓。”

    “张巡,你可知如今两京已是大燕的都城,那个姓李的皇帝可是一溜烟儿逃到了蜀川,你们的顶梁柱郭子仪、李光弼也是仓皇逃遁。大唐已经尸居余气,眼看就枯木受雷劈。”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况大唐正当盛世,就如青壮年受点风,还能一病不起?逆燕伪朝就如大雨时溅起的气泡,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迸破。”

    “恐怕张大人还有所不知吧,你们的皇帝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听说在马嵬坡,他的护卫军发动兵变,杀死了那个祸国殃民的杨国忠,还逼死了他的命根子爱妃杨玉环,皇帝连他的妃子都保不住,还罩得了你们?不怕你笑话,连我这国姓之人都对前途失去了信心,你一个外姓又何必死心眼要效愚忠呢?我劝你赶紧放了我们,我在新朝中会为你延誉,我们大燕皇帝也很重用汉人将官,将来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人生荣辱穷达就在一念之间,张巡,你莫再一条死街走到底了。”

    “自古冰炭不同器,岁寒自有苍松卓立,你们罔顾恩义,投身为叛贼,今日自入洪炉,也算是你们的造化,还是庆幸自己及早熔化,再铸钢骨吧。来人,将这个李氏逆贼推出去斩了!”

    “张巡,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口口声声讲礼仪,却连这起码的规矩都不讲,你算是什么正派人物?”

    “大礼不辞小让,大刑不顾嚎啕,獬豸[獬豸又称獬廌、解豸(xiè zhì),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

    獬豸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它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称,它是勇猛、公正的象征,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的象征。

    ]公平却是独角,孔圣人为了公义被迫诛杀当时交口称道的闻人少正卯,我代天明典,今日拿你试刀。快把他推出去,斩了!”

    “张巡,你斩杀钦差,不得好死……”

    “大人,其余三个呢?”于嵩问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非为公义祭刀,何必血海滔滔。把剩下的三个交付吴王,听候发落。”

    张巡听到皇帝蒙受风尘,心如刀绞,天各一涯,只好默默祝愿他早脱苦海。他忽而又想起自己的兄长张晓来,不知他最近过的怎样。

    李怀仙一死,河南前线缺少大将,安禄山责令严庄尽快拿出人选,严庄等人建议重新起用熟悉军情的杨朝宗来经略,让谢元同做副帅,不然眼下诸路战事或胶着或吃紧,实在无将可派,安禄山只好同意。

    在二颟顸的悉心照料下,雷万春的伤势基本痊愈。楚楚把自己曾经看到的两人互相夹食物给对方吃的事告诉了张巡,她建议张巡撮合成这一对有情人,张巡说自己摸清情况后再作定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