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字体: 16 + -

第51章

    俗话说,瑕不掩瑜,祖孙间的主要事宜依然紧紧围绕着绑架,杰儿的使命还是随时从父兄那里探听消息,并随时轻描淡写地告诉日夜悬心的祖母。老太太再怎么装得若无其事,再怎么尽量安静不搅和,焦躁和揪心的情绪仍然溢满每一条皱纹,随时从皱纹里向地下滴答,砸得谷穗的心一哆嗦一哆嗦的。

    乡下的孩子啥时见识过这些复杂的人性啊,从青山小溪的清澈中一下子趟进深不可测的水潭边,本能的恐惧就拧紧了神经,小心,小心,再小心,谷穗乖巧得像不存在一样,可她的耳朵整天被汹涌地灌输着唠叨。诅咒,祈祷,轮番从老太太的嘴里喷射出来,除了杰儿耐心地安慰劝解,谷穗还没那个胆子和资格开口,老太太除了吩咐刺绣,根本也没拿谷穗当成个分忧解难的对象。

    距离,还是冷酷无情地遥远着,鸿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添平的,它需要时间,需要情感,需要特殊的因素,目前,这一切都微弱不堪,还不能囤积出足够的高度和厚度来漠视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

    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来了,杰儿从父亲的口里知道了:大嫂和侄子的下落找到了,他们还好好地活着,虽然营救还需要谈判,回家也就是近期的事了。啊!多么振奋的消息啊,象春风一样温暖了全家人寒冷的心,家庭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松,老太太一连声地高声吩咐:“穗儿,穗儿,快,快啊,你懂得程序,快给泰山老奶奶烧香磕头!谢谢老奶奶的保佑!”

    “哎!”兴奋快乐的情绪同样感染了谷穗,谷穗第一次声音清凉地高声答应着,并立马干脆利索地忙活起烧香的事情。

    老太太两眼望着天空,双手合掌,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浑身上下洋溢着感恩的虔诚。

    杰儿心潮起伏地看看祖母,又看看忙碌着的谷穗,心里觉得有某种彻骨的情感轰然爆发,俊秀的眼眶里顿时溢满激情的泪水。生命竟然如此地珍贵,珍贵的不仅仅是个人本人,它的珍贵还淋漓尽致地关联着至亲至爱的人啊。

    不说杰儿和祖母的心情与忙碌,真正倍感压力和紧迫的却是团长父子们。具体的过程外人无法了解,只能从大公子紧紧拥抱二弟的动人场面里,略微知道一点,那就是二公子实在是功不可没。团长看着弟兄两个相拥的场面,深沉的眼睛里也觉得湿漉漉的。他压抑了微微泛起波澜的心情,沉声咳嗽了两声,吩咐俩儿子坐下来,商讨下一步的具体方案。

    前面简单说过,作为老江湖的团长,自然是老谋深算,不仅手握保安团的实权,更深谋远虑,给两个大儿子编制了两套缜密的网络。一条走明,大儿子充分利用父子的实权,在军中收拢了强大的人员;二儿子则半明半暗,用一种更隐秘也更恐怖的方式,和大哥的力量勾在一起,两股力量不仅把周家的权势巩固得铁桶一样,更是为了应对动荡的时局可能出现的骤变!现在,权势的问题尚未发生冲突,家庭的突变却同样动用了明暗两股力量。虽然社会各层纷纷表达了慰问和愿意帮助的愿望,团长感谢的同时,坚持家事国事界线分明,更在军中明令要求大公子公私分明,绝不允许利用手中的职权行私家恩怨,否则军法处置,把个猛虎似的大公子约束了个五花大绑;千斤重担无形中落在了二公子的肩上,同时也是验证他手里力量的纵深能量。沉默寡言的二公子果然不负期望,终于摸清了大嫂的下落:大嫂是被一伙身份不明的土匪劫持,据说游击队正努力收编他们,是否被收编尚不可知,但那伙土匪的头目却是非常难缠,外号“狼獾”,是个不要命的厉害角色,有勇有谋。

    下落确定,消息确切,事件就光明化了。策划绑架的土匪也不再隐匿消息,程序也就上了谈判的桌面。俗话说:不贪早利,谁起五更?折腾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狮子大开口。

    经过交涉,“狼獾”传来话:要求周家用五百只枪,一万发子弹,外加十万大洋赎人,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周家就准备棺材发丧吧。

    要求太毒辣了,如果仅仅是十万大洋,周家不愁什么,枪支弹药可不是自家的财产啊,但凡少勒索点,或许能够凭借多年的关系网偷着弄点。但眼下一经白水化,整个清水县妇孺皆知,时局又是非常时期,枪支弹药更是军队的筋骨。军法明确规定:私自倒卖武器者,枪毙!

    周家就算握有大权,偏偏保安团也不是正堂夫人,时势所逼,充其量是个如夫人。这一点,团长清楚,各界清楚。唯一的厉害是,团长是坐地虎地头蛇,盘根错节,将如夫人的功夫做到了正堂夫人之上,这才是他多年不容小觑的真正缘故!眼下,时局动荡,武器装备是重中之重,谁敢这个节骨眼上摸老虎屁股?仕途上多少虎视眈眈的明枪暗箭,墙倒众人推,墙不倒,到处都有挖墙脚的劲敌!深谙利害关系的团长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除非得到大上司的特殊恩准,换成是四大家族的亲孙子被绑架,肯定能够办到。

    “狼獾”就是看准了非常时期的非常军规,一句话,往死里整周家,除非把家人舍弃,可这样,周家人还算是个人吗?全清水县人的吐沫也能把周家淹成汪洋大海。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跟周家这么死磕?小小的土匪向来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躲着绕着握枪杆子的还来不及呢,谁会自寻霉头找上门来?看来真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团长的鬓角似乎一夜间染上了浓霜,深沉的表情里注满了寒夜般的死寂,除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锋利逼人,他俨然就是一尊冷峻的石像。两个大儿子默默地注视着父亲,心里一样翻腾着惊涛骇浪。怎么办?怎么办?走一步是个死,退一步还是个死,对方算计准了尺寸,把他们推到了江心的破船上。

    “狼獾”赶尽杀绝,夜里带人摸过护城河,翻过护城墙,把赎人的条件写满大纸,在县城里的各个街道贴了个满满当当。第二天天一亮,等周家得到消息,整个县城早已沸沸扬扬,“狼獾”的这把火熊熊烧在了周家父子的屁股底下。

    事态的恶化急转直下,所有的道路似乎都堵死了,想掩耳盗铃也不可能了,“狼獾”聪明地联合起周家父子潜伏的对手和政敌以及各种各样伺机报复的力量,用天罗地网把周家父子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团长本人也佩服“狼獾”的厉害,的确是个运筹帷幄的干将啊!

    几乎各个阶层的人士都参与进来了,人们的心里热乎乎的,纷纷议论着,猜测着,分析着,赌注着,伸长了脖子驻足观望,简直比看马戏团还热闹。高层的,能够和团长平起平坐的,纷纷前来表示问候和愤慨,用最真挚的诚意表达了相助的愿望;亲戚族门里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规劝的,激进的,陈述利弊的,分析虚实的,万涓溪流夹带着泥沙奔流而来,真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说穿了,就是看你团长下一步怎么走?一万双眼睛都擦亮了,你团长可不是孙悟空吧,除非你化成别人看不见的一阵风,就算你变成只苍蝇,也逃不过众人雪亮的眼睛。什么是草木皆兵?这就是草木皆兵!善意的,恶意的,无关疼痒的,可怕的不是他们的目的,可怕的是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没有隐私和空间的日子简直就是动物标本啊!

    事情的急转直下的确让人晕头转向,火候稍差一点的可能完全慌了手脚,作为从事军务生涯多年的团长深知,军心稳定关系着战争的输赢,虽然形势将自己置于极其被动的局面,神智却是不能混乱的,一旦头脑发懵,做出哪怕一丁点的错误判断和行动,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航船的舵手掌握的可是满船人的生死啊!惊涛,恶浪,旋涡,险滩,暗礁,还有埋伏在岸上的阻击手,刀光剑影地纵横在前进的航道上,能否安全通过全身而退,不谛于世界末日的大突围!

    隐瞒是不可能的,空穴来风,自然是八面难堵。免除家庭里极个别的,像周老太太及不懂事的丫头们,全家上下似乎都被险峻的形势震懵了,任是平日里如何自负聪明绝顶的家人,如今也觉得脑袋里混沌一片,理不出个四五六来,对方给摆的这盘死局,的确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环环充满杀机,一个大意陷进去就会被绞杀得血肉横飞。

    两位大公子身在军伍,滚爬摸打多年,不能不说是身经百战练得钢筋铁骨,各种艰难险阻也算经历见识了不少,可俗话说:事不关己,自然可以高高挂起。置身事外和身在局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家国可以粉身碎骨,充其量是涉及自己,单枪匹马怎么都好说,说好听的叫做英雄大无畏,说不好听叫做呈匹夫之勇,核心就是一个单纯。可如今,国务,家事,搅和成一锅粥,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彪悍骁勇的大公子也似乎束手无策了。面对着无数同僚弟兄和族门老少,这步棋该如何走真是举步为艰啊!两位公子急得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烧红了,依着大公子的脾气就是以牙还牙,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拼他个鱼死网破,凭实力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是二公子沉稳圆融,竭力劝说哥哥关键时期一定不要自乱阵脚,分清利害,因为现在的局势不仅仅是面对绑架的土匪“狼獾”,更可怕的是隐藏在阴暗处的各种窥视的力量。自己的家庭傲然独立这些年,身居要职,本身就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是非旋涡,纵然如何小心翼翼捍卫和防患于未然,难免不树敌伤人,加上依仗权利经营的矿业和其他买卖,更是肥美的诱饵,有多少双嘴巴馋得直流口水啊!

    “不是你的老婆孩子,你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大公子脾气暴躁,说话自然火药味十足。

    “大哥!”二公子按耐住焦躁的情绪,“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胳膊脑袋都是骨肉,这不光是老婆孩子的问题,父亲不比你更着急?可现在这种局面,人家就是挖好了陷阱让咱跳啊!你仔细想想,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咱家的笑话啊!”

    “王八蛋!平日里人模狗样的,靠着咱们家发了多少财啊!现在倒好,隔岸观火!”

    “不光是隔岸观火,他们是等着落井下石!这就是人心险恶!咱们家好比一棵大树,抢占了他们的便宜,阻挡了他们的财源,他们能不咬牙切齿地妒忌吗?平日里他们无计可施,也惧怕咱们手里的家伙,谁敢老虎嘴里探头?”

    “老子现在也不是病猫!瞧老子不收拾他们这些王八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也得掂量掂量,咱们家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绝不是烧香拜佛吃素得来的,他们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哼!这笔帐先记着,等大嫂的事情消停了,不让他们连本带利加倍偿还,咱周家的人算是白活了!”二公子抿着薄薄嘴唇说话的阴毒,连大公子都颤抖。

    “少胡说八道!”不知不觉间,团长走进了房间,沉声呵斥住了弟兄俩。

    “父亲?”大公子沉不住气,欲言还止。

    “好啦!”团长挥手制止住儿子的询问,一如平常地喝了口茶,环顾了宁静的书房一眼,明亮的光线里目光炯炯。

    犹如一枚定海神针,团长磐石般的气度压住了两位公子翻腾的情绪,多少年了,跟随在父亲的身边,父亲就象无形的大山伫立在他们的身后,虽然他们已经翅羽丰满翱翔天空,可他们总忍不住回望山峰。父亲的睿智,父亲的气度,父亲的深沉,都是他们取之不尽的信心源泉。

    “天塌不下来!”团长的话砸得地下一个一个的深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遵循父亲的吩咐,两位公子不仅逐一登门答谢关心周家的人士,父子三人在军中誓言旦旦:绑架是周家的私人恩怨,周家作为非常时期党国的忠诚之士,宁可牺牲至亲骨肉,也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党国利益的事!要钱,周家砸锅卖铁也会把家人赎回来,要枪支弹药,除非把周家人的脑袋拿去!敬请各位监督,我周家人一旦做出损害党国利益的事情,立马军法处置!

    洪亮的誓言,严肃的神情,丝毫没有演戏作假的成分,赢得了各界人士热烈的掌声和交口的赞誉!多么深明大义,如此为党国事业大义灭亲的壮举,真可以青史留名啊!党国有此忠心耿耿的良将,何幸!何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