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太太兴致勃勃出念头，年轻女眷们尽管心里嘲笑，嘴头上却齐声喝彩：“多新鲜热闹啊，也就是老太太想得出来！我们这些榆木疙瘩脑袋，打破了也想不到哩！”说的老太太自然合不上嘴。
团长的一番安排却让家人们重新考虑了：“老太太不过是提个引头，安排这样的聚会确实用心良苦。一家人难得有空闲聚聚，更甭说族门族户里的老少了。虽说族门族户都是各立门户，顶着头顶上的一片天，经营着各自的日子，毕竟还是同宗同族嘛。这族门族户也跟亲戚的道理一样，需要经常走动走动；一旦疏忽，各自的心里生分了，别说遇事齐心协力了，怕是连街坊邻居的情分还不如呢！什么样的年月也别忘了，家大不如族门大。老太太说是赏夜，其实是比我们看得透彻。大家仔细想想，几年来咱们族门还真是见多聚少，彼此间的来往也好象少了。当然，原因多种多样，我们也不要细想了。想到不如说到，说到不如做到，既然老太太深谋远虑替我们谋划好了，我们干脆就借赏夜的聚会，把族门老少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说说心里话，交流交流各自的经验和学问，也跟族门里的长辈们商量商量，制订一个定例，为了族门的和睦，不妨定期组织聚聚。让族门的老少们明白，不管时局如何，家族永远是一条船上的力量，人心齐，泰山移嘛。我想，大伙肯定会欢迎的。这样一来，一呢，全家人高兴，二呢，聚拢聚拢族门族户的心气，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一席话让家人们的心境豁然开朗，暗暗钦佩的同时，开始考虑赏夜的筹备了。千万别马虎，族门里确实有几个厉害角色呢，虽说平日里客客气气，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桀骜不训的傲慢和挑衅，更有几个古怪的老东西，专门鸡蛋里挑骨头，才不在乎你门第高矮呢，就喜欢抓你的尾巴来奚落你称愿呢！他们神态里明摆着：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狠，也不能把自个的族门怎么着！俺叫花子咋的？照样敢把鼻涕擤到你身上！
换成别人，也许……，偏偏是族门里的，俗话说：砸断骨头连着筋，一个老祖宗的种子，虽说早就开枝分杈，毕竟是一片地底下的连根树！一旦伤了脸面，外界蔑视不说，明摆着连祖宗都不容哩！唉！真是窝心啊。核心人吩咐这样办，也许大有深意呢。
男人们平静的多，就算铆足了劲头较量，举止也深沉，尤其团长和两位大少爷，军务已经困扰得他们身心疲惫，哪有闲心顾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从军多年，钢硬的作风本身就是威风凛凛，一身戎装，家伙在身，更是重量级别铁的旁证，除非武松醉酒，再力巴的愣头青也不会轻易拍老虎的头顶！再说了，几百年不就一个武松嘛。相信他们肯定是弹头躲避的对象，谁吃饱了撑得没事找难受啊。
女眷们凫水的本领就浅多了，心里的平静一下子乱了，虽然竭力掩饰着，旮旮旯旯里却听得见她们商量穿衣打扮的声音，珠宝首饰啦，发式啦，衣料啦，款式啦，香水啦，口红啦，眼影啦，鞋子啦，唧唧喳喳，几个人凑到一起商量一气，回到房里又各自盘算，暗暗较劲，一定要鹤立鸡群，千万别给比下去，就算当不成红花也不能变成绿叶。聚会的场合，说穿了就是女人比美的大赛。
妯娌们，姑嫂们，似乎一夜间都彼此不信任了，见了面细心周到地给对方出谋划策，转身就让丫头暗暗打听，对方有什么杀手锏，挖空心思地回忆对方曾经或可能的穿着打扮，绞尽脑汁设计着自己的路数，彼此作贼似的藏掖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发现了。一次偶然兴致的赏夜，竟然引发了如此聪明才智的交锋，真是老太太始料不及的事情。
谷穗目睹了女眷们煞心费力的筹划，费解的同时，心里也翻腾起热闹的兴致，谁会是打扮最好的人呢？一个个地从大脑里过滤一遍，理不出个头绪，再过滤一遍，都差不多啊，她们平日里就跟画中人一样美丽哩。
让谷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眷们翻箱倒柜的时候，意外地翻出了一些压箱多年的衣料，搁在平日里，也许还会撂进去继续保存，就因为一个妯娌姐妹连带着竞争对象吹毛求疵的一句话，衣料就额外地送给了谷穗和丫头们。谷穗不敢收，女眷们非要送，在征得神婆奶奶点头之后，谷穗哆里哆嗦地接过了衣料。多美的料子啊，做梦都没见过呢！捧在手里，滑溜得像流水似的，得使劲用力抓着才行呢。
神婆奶奶摸了摸说：“是绸缎哩，好生收起来吧，以后也省得买了。”
谷穗心里是多么想拿这些绸缎做件衣裳啊，看看绸缎，再瞅瞅身上补丁藏补丁的粗布衣裳，心里真是痒痒得难受。但是，谷穗不敢张嘴，上次脂粉的祸还没忘记，神婆那严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周老太太却无意帮了谷穗，她执意让神婆和谷穗也参加赏夜的聚会，任凭神婆如何拒绝，赌气似的不改口，大声吆喝着说不参加就是不给她老太婆脸面，还大张旗鼓地吩咐媳妇，必须安排神婆和谷穗好的席位。
“家宴，家宴，一家之宴嘛。”神婆说道，“冷不丁插进俺们一个外姓人，看着也不象话。”
“谁说的！”周老太太鼓起了眼珠子，“老姐姐，我可没拿你当外人啊！先不说我的老命是你捞回来的，光说咱老姐俩的对脾气，我就认你这个姐姐了。在家里，我说的话谁敢不听！”
神婆知道再说无益，妥协地说：“俺一个乡下瞎眼婆子，浑身的牛粪味儿，一头扎进你们这些凤凰堆里，还不跟秃头老鸹一样吗？想想都难为情，哪还搁得住人家指指画画的，脸皮子再厚，也非得臊煞不可！”
“哈哈，俗话说：人配衣裳马配鞍，神像还靠金粉塑呢！老姐姐，你别害怕，交给我，瞧瞧我的眼光手艺，包准把你打扮成九天仙女似的。”
“得得得！那不成老妖精啦！一帮子人不干别的了，光围着俺看稀罕了。老太太你哪，也甭操心费力，穗儿就能对付，缝缝补补的，穗儿都行，俺的身量她也知道。”
“啧啧啧！”老太太拉着谷穗的手，慈祥地询问，“你真能做衣裳？多利索能干的孩子。那你也做身衣裳，穿出来让奶奶看看。”
谷穗的心里乐开了花，顾不上说话，一个劲地点头，头点得跟雨季里孩子们捉到的磕头虫一样“嘎嘣嘎嘣”的。
私下里，神婆奶奶吩咐谷穗：“穗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咱们非得鸭子上架了，该来的，怕是挡也挡不住，也罢，听天由命吧。你呢，打起精神来，把这几年学的武艺都拿出来，好好地做两身衣裳，别让人家笑掉大牙啊！这里的人可比不得咱们村里，眼珠子都毒辣着呢！”
“奶奶，衣裳上绣花吗？”谷穗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当然啦，光秃秃的衣裳不绣花？傻孩子，那多寒碜啊。绣吧，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可得给俺老婆子争脸啊！”
“哎，奶奶！”谷穗响亮地答应着，心劲也让神婆奶奶鼓动了起来，觉得浑身骚动着火热的激情，手指微微颤动着，马上就要拿起剪刀和绣花针，把一腔的花团锦簇和山灵水秀，通过灵巧的手指描绘在衣料上。
生活的格式似乎变了，因为有了意外的变化，心思也空前凝聚起来，谷穗的身影几乎不见了，整日里呆在睡客房里，把全部身心都倾注给了针线活计，剪裁，配线，描图，飞针，刮绒，满心思除了刺绣，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一丛丛山花野卉，一脉脉山清水秀，一只只蜂蝶鸟雀，化作涓涓溪流，从她那丰满清晰的脑海里流淌着，吐露着芬芳，霞蔚着日月，婉转着歌喉，错落有致地按着自然的脉络，轻轻抚摩一下谷穗年轻玲珑的心灵，款款飘落在那片柔滑的衣料上，宛然就是一个个山野的精灵顽皮地栖息在谷穗的梦幻里。
“傻孩子！又不是赶着上花轿，工夫足着哩！”神婆奶奶也不禁嘲笑起谷穗如临大敌的样子。
谷穗羞涩地笑笑，她的脑袋里全是山水花鸟，连神婆奶奶的声音听起来都飘渺模糊。
一连几天不见谷穗的影子，周老太太纳闷起来，问神婆：“你孙女病啦？怎么整天猫在屋子里？”
神婆微微笑着说了原委，周老太太也笑了：“真是个有心计的孩子！难得，真难得！老姐姐，依我看，你这个孙女了不得呢！”
“咳！有啥了不得的，不过是个苦根上的芽芽。这孩子，能磕磕巴巴地长大，算是命大的了，搁到别的娃娃头上，怕是早埋到黄土里烂没影了。”
“瞧你这当奶奶的臭嘴啊！三灾八难的孩子多了去了，幸亏有你这个神仙奶奶照应着哩！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你这棵神仙树，什么样的坎跳不过去！”
“嘿嘿，老太太，说了你也不信，这人啊，生就的骨头造就的命，命这玩意，打从娘胎里出来，头盖骨上就写好了。该受多大的罪，该享多大的福，是半点也差不了的，就是神仙，也有天条管着哩。”
“瞧你这一套一套的，反正孙女是你的，能管不能管你自个掂量呗！俗话说：谁生的谁疼，外人的皮肉是贴不上去的。”
“这孩子嘛……”神婆欲言又止，“能沾沾你嘴边吃剩下的福气，也不枉这孩子来世上一趟啦！”
团长刨析的一番话，一个单纯的七夕赏夜就用意别样了。距离七夕之夜还有半拉月的时间，琐碎的事情就开始了准备，大面上的事情自然由经验老道的管家人操办，内眷们的事情自然要征求老太太的意见了，夫人和杰儿来询问老太太。
“你们看着置办就好了，我也不过是顺口说说罢了，不拘形式，热闹就好。虽然你们有些事情瞒着我，我也不是瞎子聋子。如今，日子不安稳，咱们别太张扬离谱了，本是约约族门族户的，怎么说也是一个祖宗，喝喝茶，吃几杯酒，权算滋润滋润身子骨。地方嘛，咱家的花园绰绰有余，随便布置布置就挺好，不要无谓地浪费。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世道，得打算儿孙们日后的光景。”
“奶奶，”杰儿笑道，“您是两脚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跟诸葛亮似的。赏月是多风雅的事情，除了奶奶您，谁有这样别致的想法啊。”
“混说，”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再孝顺也不许拍马屁！什么诸葛不诸葛的，奶奶不过是个裹脚的老婆子。”
“奶奶要是不裹脚，肯定是个佘太君，一百岁照样挂帅！”
“哈哈！”几个人都笑了。
夫人笑着说：“赏夜确实是个新鲜事儿，咱们家既然开了头，别人家肯定跟风。虽说世道不稳，各门各户的日子还算稳当，再说，这是邀请族门族户的老少，日子再怎么紧巴，场面也得说得过去，关键是显得心诚！”
“好吧，有这个理由，那就尽量办吧。门面是得讲究，可也别太铺张了，包子有肉不在折上，也得顾虑族门里日子的好孬。俗话说一门出九子，九子各不同，各家日子的肩膀头不齐，难免有嫌贫妒富的。咱们家的日子虽说马马虎虎，也保不住别人不说三道四的，加上杰儿他老子树大招风，再怎么顾念，族门里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本来好好的聚会，千万别弄成伤脸羞脚的窝心事。还有一件事，也得盘算着，族门里有几个泼皮无赖不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借着几杯酒挡脸，来个狮子大开口借当，你说借还是不借？”
“老太太，你真是皮笊篱不漏汤啊，万事都让你寻思到了。”神婆忍不住感叹。
周老太太微微一笑：“老姐姐，好事也得加心做啊，咱们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不能说人心险恶，可没缝也下蛆的人随处都有。儿孙们寻思到了，算咱们唠叨废话，寻思不到，咱可不能当老糊涂，但凡有这口气喘着，就得多少提点着。”
“奶奶这一说，学问还真大呢。”杰儿嬉笑道。
“还是老太太考虑周全，”夫人也点头赞许，“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会吩咐他们注意分寸的。”
没人时，神婆笑道：“啧啧，真看不出来，整天价跟无事佛似的，瞧不出还是家里的定盘星哩！”
周老太太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是吃白饭的啊！别人看着我整天眼也不睁脚也不挪，可我心里雪亮着呢，不说针鼻大的事，家里大小的事都得从我心里过一遍。唉！人老了，儿孙们说好听的，是不让操心，说穿了还不是认为咱老糊涂了！咱呢，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办事顶当，咱就借坡下驴装糊涂，乐得清闲呢。”
“你啊，跟山上的老狐狸差不多，鬼精鬼精的！当你的儿孙，日子也够呛的，一个马虎大意，就让你抓住尾巴了。”
“马虎？过日子能马虎吗？笑话！整天睁着眼攥着拳还摔跟头哩！马虎？谁想马虎就别进我周家的门！”
(本章完)
团长的一番安排却让家人们重新考虑了：“老太太不过是提个引头，安排这样的聚会确实用心良苦。一家人难得有空闲聚聚，更甭说族门族户里的老少了。虽说族门族户都是各立门户，顶着头顶上的一片天，经营着各自的日子，毕竟还是同宗同族嘛。这族门族户也跟亲戚的道理一样，需要经常走动走动；一旦疏忽，各自的心里生分了，别说遇事齐心协力了，怕是连街坊邻居的情分还不如呢！什么样的年月也别忘了，家大不如族门大。老太太说是赏夜，其实是比我们看得透彻。大家仔细想想，几年来咱们族门还真是见多聚少，彼此间的来往也好象少了。当然，原因多种多样，我们也不要细想了。想到不如说到，说到不如做到，既然老太太深谋远虑替我们谋划好了，我们干脆就借赏夜的聚会，把族门老少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说说心里话，交流交流各自的经验和学问，也跟族门里的长辈们商量商量，制订一个定例，为了族门的和睦，不妨定期组织聚聚。让族门的老少们明白，不管时局如何，家族永远是一条船上的力量，人心齐，泰山移嘛。我想，大伙肯定会欢迎的。这样一来，一呢，全家人高兴，二呢，聚拢聚拢族门族户的心气，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一席话让家人们的心境豁然开朗，暗暗钦佩的同时，开始考虑赏夜的筹备了。千万别马虎，族门里确实有几个厉害角色呢，虽说平日里客客气气，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桀骜不训的傲慢和挑衅，更有几个古怪的老东西，专门鸡蛋里挑骨头，才不在乎你门第高矮呢，就喜欢抓你的尾巴来奚落你称愿呢！他们神态里明摆着：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狠，也不能把自个的族门怎么着！俺叫花子咋的？照样敢把鼻涕擤到你身上！
换成别人，也许……，偏偏是族门里的，俗话说：砸断骨头连着筋，一个老祖宗的种子，虽说早就开枝分杈，毕竟是一片地底下的连根树！一旦伤了脸面，外界蔑视不说，明摆着连祖宗都不容哩！唉！真是窝心啊。核心人吩咐这样办，也许大有深意呢。
男人们平静的多，就算铆足了劲头较量，举止也深沉，尤其团长和两位大少爷，军务已经困扰得他们身心疲惫，哪有闲心顾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从军多年，钢硬的作风本身就是威风凛凛，一身戎装，家伙在身，更是重量级别铁的旁证，除非武松醉酒，再力巴的愣头青也不会轻易拍老虎的头顶！再说了，几百年不就一个武松嘛。相信他们肯定是弹头躲避的对象，谁吃饱了撑得没事找难受啊。
女眷们凫水的本领就浅多了，心里的平静一下子乱了，虽然竭力掩饰着，旮旮旯旯里却听得见她们商量穿衣打扮的声音，珠宝首饰啦，发式啦，衣料啦，款式啦，香水啦，口红啦，眼影啦，鞋子啦，唧唧喳喳，几个人凑到一起商量一气，回到房里又各自盘算，暗暗较劲，一定要鹤立鸡群，千万别给比下去，就算当不成红花也不能变成绿叶。聚会的场合，说穿了就是女人比美的大赛。
妯娌们，姑嫂们，似乎一夜间都彼此不信任了，见了面细心周到地给对方出谋划策，转身就让丫头暗暗打听，对方有什么杀手锏，挖空心思地回忆对方曾经或可能的穿着打扮，绞尽脑汁设计着自己的路数，彼此作贼似的藏掖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发现了。一次偶然兴致的赏夜，竟然引发了如此聪明才智的交锋，真是老太太始料不及的事情。
谷穗目睹了女眷们煞心费力的筹划，费解的同时，心里也翻腾起热闹的兴致，谁会是打扮最好的人呢？一个个地从大脑里过滤一遍，理不出个头绪，再过滤一遍，都差不多啊，她们平日里就跟画中人一样美丽哩。
让谷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眷们翻箱倒柜的时候，意外地翻出了一些压箱多年的衣料，搁在平日里，也许还会撂进去继续保存，就因为一个妯娌姐妹连带着竞争对象吹毛求疵的一句话，衣料就额外地送给了谷穗和丫头们。谷穗不敢收，女眷们非要送，在征得神婆奶奶点头之后，谷穗哆里哆嗦地接过了衣料。多美的料子啊，做梦都没见过呢！捧在手里，滑溜得像流水似的，得使劲用力抓着才行呢。
神婆奶奶摸了摸说：“是绸缎哩，好生收起来吧，以后也省得买了。”
谷穗心里是多么想拿这些绸缎做件衣裳啊，看看绸缎，再瞅瞅身上补丁藏补丁的粗布衣裳，心里真是痒痒得难受。但是，谷穗不敢张嘴，上次脂粉的祸还没忘记，神婆那严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周老太太却无意帮了谷穗，她执意让神婆和谷穗也参加赏夜的聚会，任凭神婆如何拒绝，赌气似的不改口，大声吆喝着说不参加就是不给她老太婆脸面，还大张旗鼓地吩咐媳妇，必须安排神婆和谷穗好的席位。
“家宴，家宴，一家之宴嘛。”神婆说道，“冷不丁插进俺们一个外姓人，看着也不象话。”
“谁说的！”周老太太鼓起了眼珠子，“老姐姐，我可没拿你当外人啊！先不说我的老命是你捞回来的，光说咱老姐俩的对脾气，我就认你这个姐姐了。在家里，我说的话谁敢不听！”
神婆知道再说无益，妥协地说：“俺一个乡下瞎眼婆子，浑身的牛粪味儿，一头扎进你们这些凤凰堆里，还不跟秃头老鸹一样吗？想想都难为情，哪还搁得住人家指指画画的，脸皮子再厚，也非得臊煞不可！”
“哈哈，俗话说：人配衣裳马配鞍，神像还靠金粉塑呢！老姐姐，你别害怕，交给我，瞧瞧我的眼光手艺，包准把你打扮成九天仙女似的。”
“得得得！那不成老妖精啦！一帮子人不干别的了，光围着俺看稀罕了。老太太你哪，也甭操心费力，穗儿就能对付，缝缝补补的，穗儿都行，俺的身量她也知道。”
“啧啧啧！”老太太拉着谷穗的手，慈祥地询问，“你真能做衣裳？多利索能干的孩子。那你也做身衣裳，穿出来让奶奶看看。”
谷穗的心里乐开了花，顾不上说话，一个劲地点头，头点得跟雨季里孩子们捉到的磕头虫一样“嘎嘣嘎嘣”的。
私下里，神婆奶奶吩咐谷穗：“穗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咱们非得鸭子上架了，该来的，怕是挡也挡不住，也罢，听天由命吧。你呢，打起精神来，把这几年学的武艺都拿出来，好好地做两身衣裳，别让人家笑掉大牙啊！这里的人可比不得咱们村里，眼珠子都毒辣着呢！”
“奶奶，衣裳上绣花吗？”谷穗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当然啦，光秃秃的衣裳不绣花？傻孩子，那多寒碜啊。绣吧，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可得给俺老婆子争脸啊！”
“哎，奶奶！”谷穗响亮地答应着，心劲也让神婆奶奶鼓动了起来，觉得浑身骚动着火热的激情，手指微微颤动着，马上就要拿起剪刀和绣花针，把一腔的花团锦簇和山灵水秀，通过灵巧的手指描绘在衣料上。
生活的格式似乎变了，因为有了意外的变化，心思也空前凝聚起来，谷穗的身影几乎不见了，整日里呆在睡客房里，把全部身心都倾注给了针线活计，剪裁，配线，描图，飞针，刮绒，满心思除了刺绣，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一丛丛山花野卉，一脉脉山清水秀，一只只蜂蝶鸟雀，化作涓涓溪流，从她那丰满清晰的脑海里流淌着，吐露着芬芳，霞蔚着日月，婉转着歌喉，错落有致地按着自然的脉络，轻轻抚摩一下谷穗年轻玲珑的心灵，款款飘落在那片柔滑的衣料上，宛然就是一个个山野的精灵顽皮地栖息在谷穗的梦幻里。
“傻孩子！又不是赶着上花轿，工夫足着哩！”神婆奶奶也不禁嘲笑起谷穗如临大敌的样子。
谷穗羞涩地笑笑，她的脑袋里全是山水花鸟，连神婆奶奶的声音听起来都飘渺模糊。
一连几天不见谷穗的影子，周老太太纳闷起来，问神婆：“你孙女病啦？怎么整天猫在屋子里？”
神婆微微笑着说了原委，周老太太也笑了：“真是个有心计的孩子！难得，真难得！老姐姐，依我看，你这个孙女了不得呢！”
“咳！有啥了不得的，不过是个苦根上的芽芽。这孩子，能磕磕巴巴地长大，算是命大的了，搁到别的娃娃头上，怕是早埋到黄土里烂没影了。”
“瞧你这当奶奶的臭嘴啊！三灾八难的孩子多了去了，幸亏有你这个神仙奶奶照应着哩！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你这棵神仙树，什么样的坎跳不过去！”
“嘿嘿，老太太，说了你也不信，这人啊，生就的骨头造就的命，命这玩意，打从娘胎里出来，头盖骨上就写好了。该受多大的罪，该享多大的福，是半点也差不了的，就是神仙，也有天条管着哩。”
“瞧你这一套一套的，反正孙女是你的，能管不能管你自个掂量呗！俗话说：谁生的谁疼，外人的皮肉是贴不上去的。”
“这孩子嘛……”神婆欲言又止，“能沾沾你嘴边吃剩下的福气，也不枉这孩子来世上一趟啦！”
团长刨析的一番话，一个单纯的七夕赏夜就用意别样了。距离七夕之夜还有半拉月的时间，琐碎的事情就开始了准备，大面上的事情自然由经验老道的管家人操办，内眷们的事情自然要征求老太太的意见了，夫人和杰儿来询问老太太。
“你们看着置办就好了，我也不过是顺口说说罢了，不拘形式，热闹就好。虽然你们有些事情瞒着我，我也不是瞎子聋子。如今，日子不安稳，咱们别太张扬离谱了，本是约约族门族户的，怎么说也是一个祖宗，喝喝茶，吃几杯酒，权算滋润滋润身子骨。地方嘛，咱家的花园绰绰有余，随便布置布置就挺好，不要无谓地浪费。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世道，得打算儿孙们日后的光景。”
“奶奶，”杰儿笑道，“您是两脚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跟诸葛亮似的。赏月是多风雅的事情，除了奶奶您，谁有这样别致的想法啊。”
“混说，”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再孝顺也不许拍马屁！什么诸葛不诸葛的，奶奶不过是个裹脚的老婆子。”
“奶奶要是不裹脚，肯定是个佘太君，一百岁照样挂帅！”
“哈哈！”几个人都笑了。
夫人笑着说：“赏夜确实是个新鲜事儿，咱们家既然开了头，别人家肯定跟风。虽说世道不稳，各门各户的日子还算稳当，再说，这是邀请族门族户的老少，日子再怎么紧巴，场面也得说得过去，关键是显得心诚！”
“好吧，有这个理由，那就尽量办吧。门面是得讲究，可也别太铺张了，包子有肉不在折上，也得顾虑族门里日子的好孬。俗话说一门出九子，九子各不同，各家日子的肩膀头不齐，难免有嫌贫妒富的。咱们家的日子虽说马马虎虎，也保不住别人不说三道四的，加上杰儿他老子树大招风，再怎么顾念，族门里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本来好好的聚会，千万别弄成伤脸羞脚的窝心事。还有一件事，也得盘算着，族门里有几个泼皮无赖不正儿八经过日子的，借着几杯酒挡脸，来个狮子大开口借当，你说借还是不借？”
“老太太，你真是皮笊篱不漏汤啊，万事都让你寻思到了。”神婆忍不住感叹。
周老太太微微一笑：“老姐姐，好事也得加心做啊，咱们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不能说人心险恶，可没缝也下蛆的人随处都有。儿孙们寻思到了，算咱们唠叨废话，寻思不到，咱可不能当老糊涂，但凡有这口气喘着，就得多少提点着。”
“奶奶这一说，学问还真大呢。”杰儿嬉笑道。
“还是老太太考虑周全，”夫人也点头赞许，“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会吩咐他们注意分寸的。”
没人时，神婆笑道：“啧啧，真看不出来，整天价跟无事佛似的，瞧不出还是家里的定盘星哩！”
周老太太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是吃白饭的啊！别人看着我整天眼也不睁脚也不挪，可我心里雪亮着呢，不说针鼻大的事，家里大小的事都得从我心里过一遍。唉！人老了，儿孙们说好听的，是不让操心，说穿了还不是认为咱老糊涂了！咱呢，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办事顶当，咱就借坡下驴装糊涂，乐得清闲呢。”
“你啊，跟山上的老狐狸差不多，鬼精鬼精的！当你的儿孙，日子也够呛的，一个马虎大意，就让你抓住尾巴了。”
“马虎？过日子能马虎吗？笑话！整天睁着眼攥着拳还摔跟头哩！马虎？谁想马虎就别进我周家的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