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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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中无日月,寸草知春秋,随着自然界的四季流转,水雾乡的老老少少低头哈腰地忙碌着生活,耕种着田地,侍弄着秧苗,爱惜节节拔高的庄稼:细细锄着田地,清除着杂草,疏着苗,补着墒。珍爱田地的模样,浑然是侍弄胸膛里的一颗心。

    天不亮出门,迎着熹微的黎明,日头落山了,映着殷红的晚霞归来。偶尔,留恋地蹲在羊肠小道上抽袋烟,磕一磕鞋里的土渣子,神情笑迷迷的,心里拨弄着珠圆的盘算,拿疲倦的眼睛看看远山。呀,满山绿油油的,不知不觉,山峦披上了新衣,山草茂盛,松柏青翠,再把眼睛凑到路边的树身前,顿时看到了草木盎然。瞧瞧这一树树的枝繁叶茂,燕子的尾巴都舞动剪刀了。

    春天太短暂了,转眼即逝,秧苗拱着日月轮转,拔节,分叉,眨眼摸到了夏天的门槛。怪不得呢,身上几乎穿不住衣裳了,瞧,一树树雪白的山槐花,香飘四野,一树树的梧桐花,密麻麻地吹起了小喇叭。晚上全家人躺在一个炕上也腻歪了,不稀罕紧紧依偎了,冬天里咋也暖不过来的身体一下子烫得火炉似的,忙闲不分,臭汗一个劲滴答。石头泥巴的屋子憋闷了,苍蝇蚊子多了,破蚊帐兜不住一家老小,“啪啪”地打着脸上的蚊子,大蒲扇不离手,睡梦里也不忘忽扇几下。

    冬天说夏天好过,夏天好过个屁!还不如冬天呢,一窝子老小老鼠似的挤着,没苍蝇没蚊子没臭汗,天擦黑就睡,一觉大天亮。眼下好,一个人,光着膀子都冒火,家里有老少,谁也不能没脸没皮一丝不挂。得,屋子不通风,干脆出门乘凉去。村头敞亮,人多热闹,省得在家掌灯熬油还遭罪。聚到一起,听听新鲜事,扯扯闲篇子,也是乐事。

    人们纷纷找出闲置了半年的凉席,水洗,暴晒,一把大蒲扇,一个旧枕头,有的干脆枕块石头。多半村的人约定俗成,晚饭一过,饭碗一撂,婆娘们洗碗刷锅,老爷们夹着凉席,趿拉着鞋,吸着旱烟,来到村头的场院上。铺下凉席,半躺的,蹲着的,黑黑的夜里,搓着身上的泥,拿大蒲扇驱赶着蚊子,开始了纳凉闲扯的夜生活。象一群聚集井底的蛤蟆,唧唧呱呱,陈芝麻烂谷子,山里山外,见过的,听过的,上到九重云霄,下到十八层地狱,远到海外仙山,近到脚底的鸡眼,老牛反刍般嚼沫起千年百事。

    这是孩子们的节日。夏日的夜晚充满孩子们的欢乐,拉帮结派地游戏,打闹,满村子乱窜,在一阵阵狗叫声和大人们恐吓叫骂里,孩子们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老鹰捉小鸡,山羊斗老虎,斗曲拐,捉迷藏,各样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跑累了,满头大汗地跑来围坐在场院里,听大人们信口开河瞎掰一气。

    毁在一场雷电大火里的庄园,是卡在水雾乡人喉咙里的一块骨头,大火之后,一帮人来看过就没了动静,像是忘记了这茬事,黄毛黑尾巴不见影儿。咋回事呀?难不成撂手啦?那么大一块地方狼籍闲搁着,杂草丛生,狐兔遍地,看在爱惜田地胜过生命的庄稼人眼里,心疼得眼皮直哆嗦,要是种上庄稼,能打出多少粮食,养活多少家口,操办多少红白喜事啊?可惜呀,可惜,人们掰着指头盘算着,叹息着,隐隐痛恨着,咒骂着,提心吊胆地左右告戒着:小心,祸从口出!

    人们不能直眉白眼地谈论庄园,山路十八弯,话题自然就迂回曲折绕到谷山一家的身上,唏嘘不已地感叹谷山老汉的神奇。老汉平静地发送了老伴入土,身子骨竟然越发硬朗了,带着年幼的孙女哼哈不响地过起了日子,用村长族长送来的白花花的银元,在南山根下买了两亩茅草地,祖孙俩起早摸黑地拾掇,居然临秋末晚地把庄稼种上了。地力当然薄了些,可是雨水丰沛,借着山坡流下的野肥料,庄稼倒也长得马马虎虎,看长势,祖孙俩填饱肚皮没问题。

    “肚量,肚量啊!”人们点头叹息,隐隐感到,似乎隐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看不到,摸不着,却能感觉得到,想说又说不清。

    “老哥,知道吗?谷山老头子选地是靠孙女选的哩!”

    “真的?一个丫头片子有这本事?”

    “操!骗你是孙子!”

    “那你快说说,别跟嘴里含着****橛子似的!”

    “大伙都知道,谷家的老地呢,让庄园主给买了,老伴呢又伸腿闭眼了,谁都替他爷俩以后的日子捏把汗。心想,这下谷家可完蛋了,不出几年准活得没个人毛了!哎,你说就邪乎了,谷山老头子越活越精神了,一声不吭地去找村长,说要买块地。村长二话不说就答应,说随便哪块闲荒地谷山相中了,关照价一分不多。谷山老头子呢,你说魔道不魔道,回家就问孙女哪块地好。黄毛丫头懂个屁,光知道眨巴眼。谷山拉着孙女往外就走,说是孙女相中哪块就买哪块。爷俩走啊走,转悠了大半天,小孩子嘛,哪经得起这么跑蹬,看爷爷非让她选,也巧,孩子尿急了,蹲在那块地上就撒了泡尿,撒完尿,赌气白咧地跺着脚,让爷爷买她撒了尿的地!你说好笑不好笑?”

    “有啥好笑的!说不准是神仙背后指点哩!要不,咋不用施肥秧苗就长得不赖呢!”

    “嗨,瞎猫碰上一个死耗子吧!神仙?要是神仙真显灵,该把烧了的地还给谷家!”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算了吧,从古到今都是这一套,俺看呀,倒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少胡说八道!老天爷睁眼看着哩!小心舌头上长疖子,走路摔个狗吃屎!”

    “你他妈才狗吃屎!谷家跟你有啥**相干?又不是一个窝里蹦出来的!”

    “好啦好啦,少说两句吧,不是话赶话赶出来的嘛!左邻右舍的,拉屎闻得见臭味,别闹得白眉赤眼的,为一个谷山家,犯得上吹胡子瞪眼吗!”

    沉闷了一会,人们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庄园的方向,夜色沉静,远处一片模糊。

    “哎,老哥,你说,这么大一摊子,就这样闲搁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唉,谁看得透呢!甭管咋说,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半途而废似乎不可能。”

    “你是说还接着盖?哪得多少钱呀?”

    “钱是人挣的,只要人有权势,就能挣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损一经,治一经。摊在老百姓身上是天大的事,搁到大人物身上,九牛一毛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人家拔根汗毛比咱腰也粗哩。掉地下一个铜钱,咱们心疼得脚面肿,人家大风大浪里见过,丢座金山兴许不带眨巴眼的!”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真要没完没了地折腾,咱水雾乡可有热闹看了!”

    “热闹?做梦哩!大树底下见过旺草吗?自古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渍泥!咱们是一群蹦不远的蚂蚱,猛地里来一头老虎,还有咱蹦达的地方?怕是看不成热闹,倒让老虎踩死在爪子下!”

    “嘘!小声点!不怕说话草窝里有人偷听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贱贵一条命,不是阎王爷来索,就是牛头马面来拿,狗啃也罢,狼叼也罢,咱们一帮子平头百姓,还不是尽着人家揉搓!”

    “天塌下来不光砸咱一家子,横竖有人陪葬!哎呀,天不早啦,还是抓紧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亲亲香香滋润滋润,活着就活个够本,死了也不冤枉了!走啦,回家搂老婆睡觉了!”

    “对啊,各自需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少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们一咕噜爬起来,一哄而散,余下宽敞的场院,微风习习,夜色宁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