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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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多少年过去了,人们谈论起那场罕见的雨,都说雨下得很奇怪。

    苦苦盼了多日的雨终于凝聚在水雾乡的上空,可就是迟迟不降落下来,满天里是轰隆隆的炸雷,耀眼的闪电刺得人眼睛睁不开,浓重的乌云越积越厚,低垂得几乎翘翘脚伸伸手就能摸得到,云层撕裂的缝隙里简直能看得见“咕噜咕噜”冒泡的雨水,急得人们恨不能拿根长秆子捅个窟窿。

    开始,风卖弄本事地忙碌着,把厚重的乌云卷来卷去,搅得人心里七上八下,干瘦的树木哆嗦成细细的一缕,长长的树梢在大风里狂乱地呼啸着,漫天都是枯草碎柴禾,屋顶的茅草一团团滚向漆黑的天空,在明亮的闪电里像飘忽的幽灵,干裂的土地被风刮净了表皮,黄尘滚滚,地面大张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嘴巴等待天空的雨水,闪电里,远山肃穆,陡峭的岩石给闪电照得晃眼。

    水汽把人的眉毛胡子都湿透了,就是落不到地面上。

    难道山里出了妖怪,雷公电母正忙着大战妖怪?人们的脑子里奔马一样翻滚,从小聆听的鬼怪故事一个个粉墨登场,什么蝎子精,貔子精,蜘蛛精,蜈蚣精,凡是联想到的可能成精的虫兽:想它们吸收了日月精华,幻化成美丽的女人,装模作样骗得人们收留,夜里把人吃得精光;天庭震怒,岂容得这些妖孽祸害人间,于是一声令下,天兵天将风云而至,雷公电母精神抖擞,一场激战便在翻滚的云头里展开了。

    想象着激烈的除妖大战,热切地盼望着雨水,眼里奇形怪状的云头与闪电就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天兵天将和变幻逃跑的妖怪。人们对战斗的结果总是未卜先知,历来都是邪不压正。不过要看妖怪的道业大小啦,道业大就费劲,比如像孙悟空,可多少年才出个孙悟空,还跟咱人一个猴祖宗呢,不也没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嘛!一些多腿爬的畜生能翻腾起多大的浪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们充满了对正义神灵的自信,心里对天兵天将摇旗呐喊,希望收拾妖怪后别忙着鸣锣收兵,要记得下雨啊!

    雨水还没下来,人们觉得眼前一亮,浓烟滚滚。糟了,起火啦,看清楚了吗,是哪旮旯着火啦?哎呀,是开工的庄园哩!你看你看,可好啦,可好啦!眼瞅着上梁封顶了,真是可惜煞了!这雷电咋就不长眼哩!

    人们遥遥注视着冲天的火光,嘴里可惜着,心里却暗暗称愿。报应,报应啊,叫你霸占人家田地!叫你螃蟹横着走!你有枪杆子厉害,俺们惹不起,老天爷可不怕你,动动手指就能叫你片瓦不留!

    大火映红了天空,漫天的乌云烧成了绚烂的彩霞,闪电犹如一条条火蛇,弯弯曲曲从漆黑遥远的夜空游来,浪漫地舞蹈着,“嗖嗖”跳入熊熊大火里,冲天而起的浓烟旋转着、夹裹着不断爆炸飞溅火星的火球消失进神秘的夜空,九天云霄里似乎有神仙贪婪地吞噬着,火红跳跃的大火就象从天空伸下来的舌头,尽情舔噬着地面的一切。火光里,山峰变色,山石爆裂,“啪啦啪啦”的响声和滚滚的雷声紧密搀杂起来,营造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丽场景。

    人们的心里充满了对神秘力量的敬畏,心情出奇地安详,看着燃烧了近一夜的火光慢慢低矮了下去,浓烟飘来,忍不住咳嗽得眼泪出来,擦一把,湿漉漉的,咋的,脸上都湿了呢?哎呀,是雨点,雨点啊!宝贵的雨水,要命的雨水,救命的雨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炸雷,天空封锁的大堤开闸了,雨水倾盆而下。

    狂喜的人们扑倒在土地上,捧起黄土浑浊的雨水,送进颤抖的嘴里,淋到头上,扔了帽子,脱了衣裳,赤条精光地奔跑着,匍匐着,任由白茫茫的雨水冲刷。

    喜悦的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由最初的混乱变得慢条斯理不温不火,雷声隐隐远去,闪电在天际处闪烁,除了满世界悦耳的雨声,天地似乎陶醉地沉睡了。喜极疲倦的村人们几乎家家户户敞开着屋门,痛快地聆听着雨声入睡,睡梦里笑出了声音。

    天麻麻亮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丝丝雨线轻柔地飘落着,人们再也按耐不住,戴上草帽,披上蓑衣,高高卷起裤腿,赤脚走出家门。孩子们光着屁股,欢快地嬉闹着满地的积水,跟着合不拢嘴的大人们到处游走。哎呀,山上“哗哗”地淌水,水沟里奔腾着泡沫,笨拙的鸭子、鹅欢快地游着,散养的猪崽“哼哼”着在泥塘里打滚嬉闹,一阵风过,沉重低垂的树木上“哗哗”落下阵雨,黄土路冲刷得凸凹不平,一脚踩上去,甜浆似的泥水滑溜溜地从脚趾间冒上来。村东头的崖坡上,龙王庙骄傲地矗立着,对面广阔的河道里波光闪闪,好大的河水啊,激流汹涌,多少年不见了!抬头看,群山苍翠,青葱欲滴,朦朦烟雨里,空灵肃静。

    空气**山色,土地凝乳脂膏,俯下身听听,能听得见地面下“吱吱”吸咂的声响,就象周身血管里奔流的血液。

    悬疑心,探究心,促使全村人不约而同来到庄园之处,心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狼籍。能燃烧的烧得片屑不剩,不能燃烧的扭曲爆裂了,狂风,闪电,暴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墙倒石歪,雨水把灰烬冲得八百里漆黑,到处是墨水般的污迹,凸现裸露在水洼中的东西,反而漂白得怪异。完了,全完了,多少劳力,多少心血,多少财物,让一场雷雨横空扫荡。唉,主人家的损失真大呀!

    等待地面干硬的时辰里,全村人紧忙地挑拣种子,擦拭播种的农具。

    雨水是充沛的,雨水是喜人的,雨水也留下了缺陷,算是美中不足吧:一层层的梯田里,有被山水冲塌的地堰,夹带着田里的土壤流到了低洼处,那可是人们费心费力积攒的肥料啊。追着日头,披星带月,村人们不假思索地冲上原野,肩挑背驮,一篮篮,一筐筐,把宝贵的土壤运回田地。修地堰,平壕沟,拣山石,争抢,吵闹,笑骂,把湿漉漉潮乎乎的原野搅闹得水气腾腾。

    累了,老爷们蹲在地头吸袋旱烟,女人们纳起鞋底。屎尿憋急了,老爷们脸皮厚,不顾老娘们的笑骂,一转身,解下裤子就地解决,顺势给自家田地加点肥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老娘们除了个别脸皮厚的,大都会寻找个僻静处。漫山遍野是人,一番东张西望,还是远处的石屋子遮眼,急急忙忙跑过去,招惹得一路粗野的玩笑,一边回嘴一边解裤腰带,低头刚要钻进石屋子,猛地里眼前一闪,一条身影“嗖”地窜出来,吓得女人“妈”地一声瘫坐在地。惊叫声引起人们的注意,还在混沌懵懂中,眼见一条高大的身影疾如骏马地消失进了山谷树林。

    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跑过去,看见石屋子里像有人宿过的痕迹,半屋子的柴草是睡觉用的,满地的烟灰说明是个爷们。会是谁呢?跑得那么快,几匹马都撵不上!难道是古书里飞檐走壁的强盗侠客?一般百姓可没那飞毛腿的本事。

    人们议论纷纷,细想那人的身影,好象见过,又象没见过。头脑灵活的人觉得电光石火一闪,是他!可人们把想法紧紧攥在心里,谁也不说出来。接着,迷团一样的人物又与大火联系起来,俺的妈呀,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啦!鸡蛋碰石头,往老虎嘴里探头,不要命了吗?

    人们大眼瞪小眼,心里滚动着相似的想法,沉默地走回自家的田地。霎时间,原野上除了欢悦的鸟鸣,人们陷入了沉寂,心里推测着,核实着,忍不住直起腰杆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山林。山林起伏,水雾迷漫,象一团大大的谜雾遮掩着一团小小的谜雾。

    肉眼凡胎,人可没有一双千里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