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欢腾的浪花淹没了孤独的礁石，欢声笑语里，谷家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人们心照不宣地躲避着谷家，不去想，不去看，绕着他的家门走。一家的不幸不能耽误大家的幸福。俺们同情，俺们可怜，俺们操心出力了，人各有命嘛。你家不是天皇老子皇亲国戚，没理由天下人都跟着愁眉苦脸吧；再说了，老婆子不是还吊着一口气吗，谁说不是泰山奶奶保佑？旁人从头发梢到脚指头，囫囵齐整地回来了，说不定上香真灵验了里，泰山奶奶吹口气，不光庇佑贵人，下雨，兴许能让谷山家的一骨碌爬起来呢。
细心善心的人，还是不经意或悄悄关心着谷山老俩口，犹如饥肠辘辘后得以敞开肚皮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前心贴后心的痛楚依然记忆犹新，苦难的阴影挥之不去。自身幸运地酒足饭饱之余，一些人知足，惶恐，念旧，推展，思前想后，不忍好了伤疤忘了疼。人嘛，哪能象蛇蜕皮一样，老皮一蜕，头也不回！人心推崇厚道，讲究积德行善，谁敢说一把圪针能撸到底？说不准哪里扎得鲜血淋淋。积点阴德，弥补弥补平日里无心犯下的罪孽也好嘛。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唯其难，才更显真心！才更金贵！
两碗热乎乎的粗茶淡饭，一捆烧火做饭的柴禾，顺手打扫几笤帚，洗洗涮涮，多瞅瞅神态无助的老汉，摸摸老婆子温凉不热的额头，其它，啥也替代不了！日后，好了是大难不死，死了呢，别说没人理没人问！怕的是躺起来没个头，天越来越热，啥样的筋骨也熬不住啊，一旦身上起了疮，烂了臭了，不是更可怜煞人吗？
好心人每到傍晚时分，趁着自家空闲，会来谷家走一圈，弄明白没事才一块石头落地放心回家，自然简朴的温情，稀薄地滋养着谷家冷清的院落。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众老婆婆们回村的第三天，天刚擦黑，毒晒了一天的太阳渐渐沉落到西山背后，几片残留的晚霞逐渐被夜幕吞噬，来谷家探视的几个人尚离院门不远，在一片嘈杂的麻雀声中，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奶奶，等等俺，俺走不动啦！”
是谷穗的声音。几个人心里一惊：可怜的孩子总算回来了。奇怪的是，她喊奶奶等等她干吗？她奶奶不是躺在炕上好些日子了吗？几个人疑惑地转过身，猛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恍惚看见谷山家的摇摇摆摆地走进自家院门，不顾后边气喘吁吁喊叫的孙女，一晃就进了自个的屋子。
不会吧？难不成谷山家的好了？还领着孩子村子里外转悠了一圈！真是的，这个老婆子，好利索了该给大伙吱言一声啊，害得大伙白瞎操心一场！昨儿还躺在炕上不动呢！
几人使劲甩了甩脑袋，嘀咕着，紧跟着幼小的谷穗走进谷家的屋子。让他们纳闷的是，谷山家的还跟从前一样躺着，谷山老汉静静抓着老伴的手，由于孙女的出现，癔症症地看着泥猴般肮脏的孙女。谷穗大睁着圆圆的眼睛，瞅瞅炕上的奶奶，瞅瞅炕头闷声的爷爷，弄不懂眼前的一切。
几个人觉得头皮“嗡”一声，后脊梁一阵冷风，转身就跑，掉了魂似的狂奔回家，大叫着：“闹鬼啦，闹鬼啦！”惊恐的声音撕裂了厚重的夜幕，惊得全村人脚心发凉。
第一个出现在谷家的是神婆。在家里，她狂躁地喝骂着儿媳妇，让惊慌失措的儿媳妇背着，顾不得穿衣打扮，带领着一帮子胆大的人们闯进了谷家。不管神婆如何让人敬畏，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嘛，人们的恐惧消失了大半，也没带石头砍刀土枪啥的。看着披头散发趴伏在儿媳妇背上的神婆，一些人联想起神婆死而复生的经历，脑子里浮现着瞧热闹的念头：难道谷山家的也要变成神婆？那可热闹啦，一山不藏二虎，巴掌大的村子有两个神婆，不斗法才怪哩！说不准王老婆子寿限到了，谷山家的要接班掌坛了。
人们又害怕又好奇，看着慌里慌张的神婆，藏掖着心里的猜测，不住地摇着脑袋。进得谷家的屋子，却看见神婆并没有凶神恶煞地掐住谷山家的脖子，而是平静地用失明的眼睛注视着躺在炕上的谷山家的，一滴滴浑浊的眼泪从雪白的眼睛里流淌下来。人们楞了。
昏黄的灯光下，谷山浑然感觉不到屋里挤满了人，紧抓着老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伴的脸庞。
好奇的人悄悄问呆站在一边的谷穗：“穗儿，前阵子上哪里去啦？”
谷穗看了看围住她看的人们，使劲喘了口气：“跟奶奶上泰山磕头去来。”
“跟你奶奶一块？”人们瞪大了眼睛。
“是呀！”谷穗认真地点点头。
“一路上都在一块？一霎没分开过？”人们觉得心“嘣嘣”直跳。
“就是嘛！俺先是睡着了，起来就找不着奶奶了。俺害怕，一哭，奶奶就来了，拉着俺走，有奶奶拉着，上山可快了！泰山可高了，脚底下好些云彩呢！那个庙真大，奶奶让俺磕头，俺磕了好些呢！”
人们的脸色渐渐发白，一齐扭头去看炕上。真的假的？她不是躺在炕上半死不活半拉月了么？哎呀，睁开眼啦，她睁开眼啦！
谷山家的睁开了眼睛，费劲地看着一屋子的人，似乎不清楚发生了啥事。
“大侄子媳妇，有啥交代的就说吧，”神婆哽咽着说。
谷山家的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神婆紧拉着她的手：“大侄子媳妇，泰山奶奶告诉俺啦，泰山奶奶明白着呢！要走就放心走吧，一家老小，有她老人家保佑哩！”
谷山家的缓缓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眼光从孙女身上和老头子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停留在孙女的身上，喉咙里“咕噜”响动了几下，倒嗝了几口气，眼角滑下两滴浑浊的眼泪，嘴巴半张着，眼神散了。
人们悲从中来，看着神婆为死者合上眼睛，推上下颌。谷穗浑身哆嗦了几下，放声号哭，人们鼻子酸酸的，几个妇女老人刚要哭泣，猛然间，一个炸雷在天上滚过，人们奔出屋子，抬头看见天空乌云滚滚，除了少数留下帮忙料理的，其余的人急忙往家跑，惦记着家里晾晒的衣裳杂物，心里狂喜地喊叫着：“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奔跑中，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谷家的院子，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撕裂着夜幕，照亮了谷家的小院，照亮了远处沉默的山峦。
闪电中，云层倾压下来，谷穗的哭声穿透了雷声，萦绕在人们的耳边。
(本章完)
人们心照不宣地躲避着谷家，不去想，不去看，绕着他的家门走。一家的不幸不能耽误大家的幸福。俺们同情，俺们可怜，俺们操心出力了，人各有命嘛。你家不是天皇老子皇亲国戚，没理由天下人都跟着愁眉苦脸吧；再说了，老婆子不是还吊着一口气吗，谁说不是泰山奶奶保佑？旁人从头发梢到脚指头，囫囵齐整地回来了，说不定上香真灵验了里，泰山奶奶吹口气，不光庇佑贵人，下雨，兴许能让谷山家的一骨碌爬起来呢。
细心善心的人，还是不经意或悄悄关心着谷山老俩口，犹如饥肠辘辘后得以敞开肚皮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前心贴后心的痛楚依然记忆犹新，苦难的阴影挥之不去。自身幸运地酒足饭饱之余，一些人知足，惶恐，念旧，推展，思前想后，不忍好了伤疤忘了疼。人嘛，哪能象蛇蜕皮一样，老皮一蜕，头也不回！人心推崇厚道，讲究积德行善，谁敢说一把圪针能撸到底？说不准哪里扎得鲜血淋淋。积点阴德，弥补弥补平日里无心犯下的罪孽也好嘛。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唯其难，才更显真心！才更金贵！
两碗热乎乎的粗茶淡饭，一捆烧火做饭的柴禾，顺手打扫几笤帚，洗洗涮涮，多瞅瞅神态无助的老汉，摸摸老婆子温凉不热的额头，其它，啥也替代不了！日后，好了是大难不死，死了呢，别说没人理没人问！怕的是躺起来没个头，天越来越热，啥样的筋骨也熬不住啊，一旦身上起了疮，烂了臭了，不是更可怜煞人吗？
好心人每到傍晚时分，趁着自家空闲，会来谷家走一圈，弄明白没事才一块石头落地放心回家，自然简朴的温情，稀薄地滋养着谷家冷清的院落。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一众老婆婆们回村的第三天，天刚擦黑，毒晒了一天的太阳渐渐沉落到西山背后，几片残留的晚霞逐渐被夜幕吞噬，来谷家探视的几个人尚离院门不远，在一片嘈杂的麻雀声中，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奶奶，等等俺，俺走不动啦！”
是谷穗的声音。几个人心里一惊：可怜的孩子总算回来了。奇怪的是，她喊奶奶等等她干吗？她奶奶不是躺在炕上好些日子了吗？几个人疑惑地转过身，猛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恍惚看见谷山家的摇摇摆摆地走进自家院门，不顾后边气喘吁吁喊叫的孙女，一晃就进了自个的屋子。
不会吧？难不成谷山家的好了？还领着孩子村子里外转悠了一圈！真是的，这个老婆子，好利索了该给大伙吱言一声啊，害得大伙白瞎操心一场！昨儿还躺在炕上不动呢！
几人使劲甩了甩脑袋，嘀咕着，紧跟着幼小的谷穗走进谷家的屋子。让他们纳闷的是，谷山家的还跟从前一样躺着，谷山老汉静静抓着老伴的手，由于孙女的出现，癔症症地看着泥猴般肮脏的孙女。谷穗大睁着圆圆的眼睛，瞅瞅炕上的奶奶，瞅瞅炕头闷声的爷爷，弄不懂眼前的一切。
几个人觉得头皮“嗡”一声，后脊梁一阵冷风，转身就跑，掉了魂似的狂奔回家，大叫着：“闹鬼啦，闹鬼啦！”惊恐的声音撕裂了厚重的夜幕，惊得全村人脚心发凉。
第一个出现在谷家的是神婆。在家里，她狂躁地喝骂着儿媳妇，让惊慌失措的儿媳妇背着，顾不得穿衣打扮，带领着一帮子胆大的人们闯进了谷家。不管神婆如何让人敬畏，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嘛，人们的恐惧消失了大半，也没带石头砍刀土枪啥的。看着披头散发趴伏在儿媳妇背上的神婆，一些人联想起神婆死而复生的经历，脑子里浮现着瞧热闹的念头：难道谷山家的也要变成神婆？那可热闹啦，一山不藏二虎，巴掌大的村子有两个神婆，不斗法才怪哩！说不准王老婆子寿限到了，谷山家的要接班掌坛了。
人们又害怕又好奇，看着慌里慌张的神婆，藏掖着心里的猜测，不住地摇着脑袋。进得谷家的屋子，却看见神婆并没有凶神恶煞地掐住谷山家的脖子，而是平静地用失明的眼睛注视着躺在炕上的谷山家的，一滴滴浑浊的眼泪从雪白的眼睛里流淌下来。人们楞了。
昏黄的灯光下，谷山浑然感觉不到屋里挤满了人，紧抓着老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伴的脸庞。
好奇的人悄悄问呆站在一边的谷穗：“穗儿，前阵子上哪里去啦？”
谷穗看了看围住她看的人们，使劲喘了口气：“跟奶奶上泰山磕头去来。”
“跟你奶奶一块？”人们瞪大了眼睛。
“是呀！”谷穗认真地点点头。
“一路上都在一块？一霎没分开过？”人们觉得心“嘣嘣”直跳。
“就是嘛！俺先是睡着了，起来就找不着奶奶了。俺害怕，一哭，奶奶就来了，拉着俺走，有奶奶拉着，上山可快了！泰山可高了，脚底下好些云彩呢！那个庙真大，奶奶让俺磕头，俺磕了好些呢！”
人们的脸色渐渐发白，一齐扭头去看炕上。真的假的？她不是躺在炕上半死不活半拉月了么？哎呀，睁开眼啦，她睁开眼啦！
谷山家的睁开了眼睛，费劲地看着一屋子的人，似乎不清楚发生了啥事。
“大侄子媳妇，有啥交代的就说吧，”神婆哽咽着说。
谷山家的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神婆紧拉着她的手：“大侄子媳妇，泰山奶奶告诉俺啦，泰山奶奶明白着呢！要走就放心走吧，一家老小，有她老人家保佑哩！”
谷山家的缓缓看了看满屋子的人，眼光从孙女身上和老头子身上转来转去，最后停留在孙女的身上，喉咙里“咕噜”响动了几下，倒嗝了几口气，眼角滑下两滴浑浊的眼泪，嘴巴半张着，眼神散了。
人们悲从中来，看着神婆为死者合上眼睛，推上下颌。谷穗浑身哆嗦了几下，放声号哭，人们鼻子酸酸的，几个妇女老人刚要哭泣，猛然间，一个炸雷在天上滚过，人们奔出屋子，抬头看见天空乌云滚滚，除了少数留下帮忙料理的，其余的人急忙往家跑，惦记着家里晾晒的衣裳杂物，心里狂喜地喊叫着：“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奔跑中，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谷家的院子，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撕裂着夜幕，照亮了谷家的小院，照亮了远处沉默的山峦。
闪电中，云层倾压下来，谷穗的哭声穿透了雷声，萦绕在人们的耳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