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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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谷良被浑身绳索捆绑在山洞的一张石床上,嘴里塞着一团毛巾,紧闭的眼睛里流淌着滚滚的泪水,旁边坐着平静的伙头“火狐狸”。一团熊熊的烈火在一旁燃烧着,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一大帮子大老爷们远远地,或坐或躺,听得见火堆里“劈里啪啦”的爆裂声,没有一个人出声。

    火光里伙头的脸色明镜一样纤尘不染,半眯的眼睛反射着火堆凌乱摇晃的光影,依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低头琢磨着。伙伴们的目光扫过来马上溜开,似乎尖利的冰峰站不住脚步,笼罩在伙头身上的寒气似乎更加浓重,浓重得冲散了火堆散发的热量,山洞好象比冬天更阴冷了。

    伙伴们遵照伙头的吩咐,连续几天不给谷良东西吃,只往他那干裂出血的嘴里灌水。大家伙明白伙头的心思,是要耗尽谷良满身的力气。几天下来,谷良已无力挣扎,疲惫地躺着,静静地流淌着眼泪。伙头视而不见,等到谷良的眼角不再潮湿,伸手把塞在谷良嘴里的毛巾扯了出来,谷良没有任何反应。

    “咱呢,废话少说,”“火狐狸”平静地看着谷良说道,“你脑子不笨,该知道为啥绑起你来。”

    谷良一动不动,只把红肿的眼睛睁开,被火光刺得迅速紧闭上,又毅然睁开,注视着潮湿的洞顶。

    “火狐狸”点点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鸡蛋碰石头,倒霉的是自个,你自个琢磨!”一回头,吩咐道,“来啊,把绳子解开,要走要留,随便!”

    伙伴们七手八脚把捆在谷良身上的绳索解开,默默地走回去,静静地看着谷良。

    谷良几次努力起身,手脚麻木,几天来的饥饿,让他一时没爬起来。他咬着出血的嘴唇,深深呼吸了几下,猛然用力,一咕噜坐起来,马上又摔倒在地上。没人来扶他一把,也没人挪动出声,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谷良瘫坐在地上,奋力坐正身子,裂着满是血泡的嘴唇,裂嘴笑了笑:“酒,拿酒。”

    “火狐狸”紧紧闭了下眼睛,端起跟前的一碗酒,递过去,谷良一扬脖,一口气灌了下去。

    伙伴们发出一阵喝彩声,抢着把酒坛子酒碗递给谷良。

    谷良体力一恢复就出山了,他和伙头深深地对视了一眼,波澜壮阔,千言万语尽在其中,“火狐狸”发现爱徒的眼睛几乎变得跟自己一样了,看着对方,简直就像照镜子。瞠目镜里的影像不是件愉快的事,第一次,“火狐狸”先在谷良的对视里微微垂下了眼皮,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来,让他觉得谷良迈出的脚步震得地面发颤。等他抬起眼睛,发现谷良的身影渐渐消失进丛林,漫山遍野是苍劲的树木,覆盖着山峦,迷茫着视野,在阵阵山风中波涛般起伏,奏着和声,反射着阳光耀眼的光芒。

    “伙头,狼獾不会胡来吧?”有伙伴试探地询问。

    很久很久,“火狐狸”缓缓说道:“狼獾心里有数。唉,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钢不淬火也不锋利,宝剑嘛,早晚要出鞘。弟兄们放心,狼獾不是小孩子了。孩子嘛,都是赖在娘怀里的,哪能跟狡猾凶狠的狼獾比呢?狼獾就是狼獾,假不了!”

    在“火狐狸”奇怪的感慨里,伙伴们发现他一贯紧绷的表情柔和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寞落,一瞬间,伙伴们发现伙头乎苍老了许多。

    听着伙头的话语,伙伴们心里琢磨的依旧是刚刚离去的谷良,大伙都明白,这小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凭他的手段和狠劲,鬼才知道要作出多大的业祸,掀起多大的风波呢!只是,单枪匹马,是生是死还真难说,一个不小心,恐怕连葬身之地也没有!

    狼獾,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时光静静流淌,眼下,小小的水雾乡截然是两种气象:热闹是团长紧锣密鼓的庄园,热闹是一群群指手画脚骏马豪车的陌生人,热闹是村长族长屁癫屁癫的帮衬忙活,热闹是村人们对庄园未来的猜想,热闹距离村人们的柴米油盐太遥远,看热闹填不满肚皮嘴巴的无底洞,看热闹不能让干旱的田地播上种,看热闹让村人们瞅着天空的烈日上火心焦;掰着指头掐算着,上香的老婆婆们也该把头磕上了,有泰山奶奶保佑着,老婆婆们也该回来了。

    想起昏睡不醒的谷家女人,人们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会的,不会的!平平安安,平平安安!老天爷实在不给施雨,饿死的也不光咱一个,都说罚不责众,难道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是狼心狗肺?难道都该饿死?看看人家那庄园盖的,热火朝天,心气多盛!既然贵人相中咱这片风水宝地,明摆着不是留不住兔子的绝户地!富人穷人都是命,蚂蚁大小也是命,传说蚂蚁还是天爷爷的天马哩,你看你看,一窝窝的蚂蚁跑得多欢实!老天爷不会把咱穷人饿死光剩下富人吧?富人还靠咱穷人陪衬哩!

    想通了关节,人们把一腔的祈雨心愿慢慢搁下了,虽然照样抬头瞭望,满眼忧虑地观察着天空的变化,不过是听天由命的绝望后生命本能的惯性,像临终前的人对尘世的留恋,人们开始关注生命本体的存在。心事翻腾,祈求攥在手心里,常常站在村头张望东南方,饥饿的脖子一天天拉长,眼睛死死盯着通向村庄的道路,由祈祷甘霖渐渐变成了期盼亲人回归的身影。

    日升日落,朝来暮去,咋回事呀?星星还是星星,月亮还是月亮,青山还是青山,眼珠子盼得由黑发红,由红发绿,按说也该回家了!哎呀,那是什么?一点黑影,又一点黑影,黑影多了,黑影大了,慢得跟蚂蚁似的,人们齐聚在村头,张大了嘴巴,尽可能站到最高的树梢上,忘记了锣鼓,忘记了鞭炮,颗颗心要跳出喉咙飞出去。张望着,注视着,细数着,祈祷着。

    是,是她们!不知道谁嗷地一嗓子,不少人放声大哭,血缘牵动心灵感应,有家属上香的人们鼻涕眼泪哗啦,轱辘子八跌地朝着远处的黑影狂奔而去,哭声传遍山谷久久回荡。其他人似乎猛然卸下担负了多年的重担,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念叨着泰山奶奶的慈悲,唏嘘着,哭笑着。

    重逢的欢聚动荡了沉积多年的深沉,因生活艰辛而麻痹的神经刺痛了,鲜活的生命个例作了生死明镜,鉴照了日常生活中亲情的疏漏。生命,宝贵的生命!再苦再难,生命也永远是最宝贵的!活着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崇。人们酣畅淋漓地享受着浓郁的亲情,淳朴的个性点燃欢腾的山村,气氛的热烈让团长的庄园黯然失色。大伙奔走相告着平安,血液沸腾,想也不想,摸起锣鼓,点燃鞭炮,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声势前所未有,渲泄着木纳的嘴巴说不尽的激动,庆祝着亲人的团聚。

    这才是人真正的节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