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到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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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发疯的牛犊

    实柱子被大门轻微的一声响动惊醒了。他躺在被窝里,侧着头听了听,院子里传来草筐和筢子落地的声音,是娘起早出去拾柴禾回来了。

    实柱子一骨碌坐起来,匆匆忙忙穿好衣裳帮娘把柴禾倒出。天空里最后一颗星还没有退出,天很冷,娘的额头却汗津津的。实柱子急忙用棉袄袖子把娘额头上的汗珠子擦去。头顶上的汗蒸气不住地向冷空气里散失,从鼻孔里呼出的水汽遇到冷空气也凝结成小水汽,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聚聚散散。实柱子很体恤娘的辛苦,说,“娘,明儿个我去拾吧,你歇着。”

    第二天清晨,实柱子很早就出门了。晨昏过后的苍穹,像一口硕大无比的黑锅,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微微泛着亮光的乡间小道,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上显得格外细微,像实柱子娘纳鞋底的麻线。人就像一只小蚂蚁在蠕动,很渺小。路越走越远,东方越来越红。树影、远处的村庄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强劲的蒙古冷高压将寒冷的气流不停地向前猛烈地推进。掠过华北平原,没有任何阻挡。小路两旁的柳树、杨树,都已经落光了叶子,剩下干瘦的树枝直楞楞地伸进苍穹。就像自己有什么冤屈一样,要向苍天申诉。

    被虫子蛀过的树枝被强劲的北风吹断跌落在路面上,横七竖八的。干枯的树叶子被风吹得起起落落,堆积在低洼处,厚厚的一层。由于天冷蒸发弱。枯黄的树叶里仍有—些水分。装了一筐,沉甸甸的。被风吹断的小树枝,大多是干的。烧起来总比树叶子强百倍。

    实柱子把装满的树叶子又倒出来,倒的时候,扑面的风将树叶子扬起多高,纷纷扬扬刮出很远才落地。实柱子把干树枝折成一断一断的放在筐里遇到粗的就用脚踏。有时抬抬头,能看见路旁的老树与小树在风中的姿态:老树在寒风中挺立着,树干没有晃动,但有干死的树枝被吹断;细小寒单的树木虽然摇摇晃晃,却没有枝条被吹断,倒昭示出一种年轻的生命力。由此实柱子造出一句话:“树老生虫,人老得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想到了尹士龙,想到了他的骄横霸道。想到了冯秋菊身前飘荡的红腰带。

    在尹士龙眼里实柱了是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蛋;在实柱子眼里尹士龙则是个骄横无比的流氓,只不过是尹士龙掌握着雁来泊的生杀大权。实柱子年纪虽小,却有这样的念头:天不能总晌午;人总有个背时运。到时候咱新账陈贷一块儿清算。

    实柱子与尹士龙干了一仗的时候,是农具与耕牛作价入股的时候。那一天尹士龙与会计张子香跑到实柱子家做娘的工作。起先,尹士龙说了一些入社搞集体经营有多好多好的话。入了社,全体社员一快儿劳动。秋后分红,分好多粮食好多钱。有牲口入股的收益更多。娘默默地坐着,不答话。也没有把尹士龙的话往耳朵里去,心里只是惦念着受尽千般苦历尽万般难挣来的牛犊子。等张子香说到要是不支持入社就被划为阶级敌人,就算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实柱娘的心就软了,她不得不接受。

    作价时,全雁来泊的牲口都牵到村委办公室前的空场儿里。牛吼驴鸣,马嘶骡叫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全然张北集上的牲口市场。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在牲口群里,来来回回时穿梭着,寻找牲口纪经人。此时的经纪人成了全雁来泊上的权威,谁家的牛儿啥成色,价码多高,都要在他一出口而成定局。有人平日时忙农活儿,很少与牲口经纪来往,忽然间后悔自己当初为啥就表现的鼠目寸光呢?只有现过河现搭桥了。只怕是有些晚。有故意讨近乎的,有阿谀奉承的。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竭尽全力讨好牲口经纪们,给自家的牲口评个好价钱。

    大队的高音嗽叭在人们的笑脸和牲口经纪们的不动声色里,传来一阵尖锐时嗞嗞声,紧接着是几声宏亮的噔噔声。老人们、男人们、女人们都齐刷刷地将头扭向台前。有人还猛不丁将脖根扭了。为了自家的牛犊子、马驹儿能被评出个好价儿,扭一下脖根算得了啥?要再手腕子扭了也不要紧。转念一想,扭了手腕子还不行呢!下一步秋后分红、按工分和土地,扭了手腕子不能上工,没工分分个屁呀!想来想去,脚脖子也不能再扭了。既然扭了脖根扭就扭吧;反正用不了几晌就好了,只要牛儿作个高价。

    坐在话筒前,执鼓掌板安顿大家的是新会计张子香,样子挺神气。张会计眼睛红红的,知情人说:大队里要清理安顿的财产太多,要下的账目太多,张会计这几天没黑到晚地忙,眼儿都熬红了。“社员同志们,都稳稳神,下面请大队长尹士龙同志宣布入社注意事项。”张子香说完,人群儿里便传几阵噼哩叭啦的掌声。鼓掌虽然是自发的,但并不是很情愿。

    尹土龙走在拖拖拉拉的掌声里,手里拿着一份讲稿,低着头看。头没抬,却一边向稀拉拉的掌声挥手致意,一边在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很有一幅官相。

    “都静了吧!我说说农具与牲口入股的事。公社刘书记指示,各家各户的农具和牲口都入股作为合作社集体财产。话又说回来,咱不能叫雁来泊的庄乡爷们吃亏,得作价。牲口作价的时候,就请咱雁来泊上几个知名的牲口经纪评价。他们都在牲口市闯荡了多年,行家里手,人又公道……”

    就在尹士龙滔滔不绝地讲着入社注意事项的时候。突然从牲口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不知谁家的牛儿跑了。刚刚获得自由的牛犊儿,撒欢一样地蹦跳着。被挣断的牛缰绳长长地拖在地上,随着牛犊儿的摇头摆尾而乱窜着。怕招惹麻烦的人们都东躲西藏,不住地惊呼。惊呼声给牛犊子很大的惊吓,受到惊吓的牛犊儿象一只无头的苍蝇在牲口群里、人群里撞来撞去。

    慌乱中乱撞的牛犊子把尹士龙面前的那桌子,连同尹士龙一块儿撞翻在地。继而又折头向东南雁来泊跑去,离群的牛犊儿沿着泊岸愈跑愈快,灌耳的风呼呼作响。被快速甩打的缰绳,此时就象一杆鞭子,在猛烈地抽打牛犊儿的脊背和屁股。牛犊越跑越快。

    实柱子说啥也追不上发了疯似的牛犊儿,现在只有抄近路,实柱子前进的方向与牛犊狂奔的方向呈垂直之势。牛犊子眼尖,发现左前方有人拦截便向反方向掉头,结果一头撞在泊岸的一棵老柳树上。斜刺刺跌过泊里,泛起一个很大的水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