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到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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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耕种的愁苦

    走出校园迈进田野,心情是复杂的,感受是别样的。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没有了课间休憩的噪杂;没有了广播操运动的激悦;没有了同学们追逐嬉戏的开心;没有了老师讲课时的抑扬顿挫的神圣;没有了童心的稚真。取而代之的是:妇女们戏谑笑骂的野性,原野恬淡的宁静,骨节酸痛的劳累,孤独悲怆的失意,生产队长的呼叫以及朦胧的性成熟。不知由何时起,实柱子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再是稚气末褪的小毛孩儿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时登上高台极目原野,一切景致都倏得收退而去。抬起头是蓝天游云,此刻感觉到自己仿佛已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府首望去雁来泊原来是一个很小的村落,一切都尽收眼底。实柱子对着苍穹呼喊了一句语文老师讲过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里没有山,喊声在太平原上迅速传播消逝殆尽。然后脑海里面便是一片片恣意泛滥的杂乱无章,就像一团团麻绳千头万绪缠绕着,分也分不开、理却理不顺。同时仿佛又看见一把利刃露出崭新的伤痕,继而伤痕迅速变得苍老向外伸展又缠绕在一起,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生长着。遥远的苍穹下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质问“陈实柱呀陈实柱,你活生生一条男子汉怎样养活老娘?怎样成就一番事业?以后的路怎样走?难道就混混着?做一名与世无争的芸芸众生?”在这茫茫的原野上实柱子开始了对生活的选择和人生道路的第一次思考。这思考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多么的可贵。

    收拢了心性,还是要面对惨淡的现实,还是考虑考虑怎样生存发展。陈实柱跟老娘种着几亩薄地收入口粮。农闲时节娘就给张子香家串珠门帘挣些零碎开销。说起种地,实柱子家地亩虽不多,但认真施种起来却是挺累人的。农民将就的是精耕细作。雁来泊一带属暖温带半湿润地区,耕作制度一年两熟,冬小麦套种夏玉米。一年两个秋:麦秋和大秋是庄稼人一年到头最有收获的时候。麦秋:芒种前后小麦的成熟速度很快,早上看麦芒还挺青,过了晌午就炸了芒,有“麦熟一晌”的说法。割麦得及时利索,地种得多了人得能干活,要是收割不及时有碎到地里的可能。收割后麦稞运到场上,打场脱粒也挺累人的。家里有牲口的还能轻松一些,要是没有牲口拖拖拽拽全靠人工的话,本来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再赶紧打场脱粒,那无疑于雪上加霜。要是赶上雨天来不及脱粒,麦粒在穗上就会发芽,那就等着吃芽子麦吧!要多难吃有多难吃,那可惨了。抢收之后还得抢种,雁来泊地处华北平原,气候特征在此时是十年九旱。大多数年份初夏时节雨水还没来,仅仅靠麦收前的几遍水保墒,麦子后熟期蒸腾作用特别强烈,若种不及时地就干了。大秋到了,收获玉米这回秋脖子长点儿,有十来天的工夫。收了玉米还得种麦子。种麦子得耕地整垄,都是出力气的活。没有牲口小家小户就办不了。实柱子家没有牲口,庄稼、粪这些运输活儿都由人工。小推车载的量少点娘儿俩多跑几趟也没落在别人家后头。可耕地这营生,必须用牲口自家没有死逼着东借西用,瞅人家脸色就不用说了。不是已许下差,就是人家牲口这几天给累得吃不下草料,没办法拉犁。一头牲口是一个农户的大半个家业,不吃草料哪能让你随便拉出去使唤?要不就正赶上人家自己用,放着自家的活计不做,先来替你做,你自己也说不出口呀!总而言之种地要是没牲口一个字“难”要不庄稼人都说:“赶车没油种地没牛金刚罗汉也要发愁。

    实柱子跟娘说:“娘我看咱家该置匹牲口”“柱儿呀,你说得也对可这买牲口的钱上哪儿去拿”“得多少钱?”“至少也得佰八拾块吧,这几年你宝堂叔口市转,他在行,去问问他?”吃过早饭,实柱子急匆匆地向熊宝堂家走去。一路盘算;若真是佰八拾块能置匹牲口倒也不难,泊西那三亩玉米今年少说也五百斤,按八分钱一斤算还一佰贰呢,这牲口不就有了,顶多俺娘儿俩多吃点地瓜干子。

    熊宝堂家的大门早早地就四敞大亮了,是熊家老二福德去上学时敞开的。熊福德跟实柱子同岁,学习成绩却总比实柱子差,原来他俩曾在一个班念书。但是不同的家庭环境却造就了他们两个人不同的命运:一个坐在教室里求学问;一个找人参谋置牲口种地。想想这惨酷的现实就象变成了一股奇异的幻象萦绕在眼前驱而不散。

    走进天井实柱子忙定好心神:“宝堂叔在家吗?”“谁呀?”出门迎问的是宝堂婶子,一位四十左右的女人,穿着挺朴素也挺整洁,浑身透着干净利索。从稍微发胖的面庞上,看出她家伙食不错。微笑的双眼泛着和蔼与平易近人。“宝堂婶,叔在家吗?”“在,正吃饭,快进屋吃点吧!“不了,我早吃过了。我找宝堂叔打问牲口行市”“怎么?置牲口?”“是这么想”“好哇!’是你娘的主意还是你的点子?”“都有吧!”“是呀!这小家小户应该有头牲口,庄稼人吗!种地没牛能行!这阵子行市挺熊,牛便宜着呐,几个月的小犊子合一个月拾块钱,是嫩了点儿,牵回来现时还不能使唤。再尖胜些的,牵回来就能套套儿的也就是百八十块,再大的价码就高了。样子好膘次点的少说也得一百五往上。膘次点不打紧,牲口权在喂吗。驴驹子也不贵,但相比之下这东西心性急。妇女小孩不好使唤。大牲口象骡呀、马呀那玩意它欺人性儿不说,吃得也太多,真是买得起喂不起。像你家买头能干活的小母牛喂着。图它个地里活,轻来轻去你娘儿俩轻便,再者一年抱一个牛犊子也有利钱。前阵子张付庆家那牛吆喝着要卖,九个月了,牵过来学学活就能使唤。回去跟你娘合计合计,赶明儿张北集上牲口市里晃个价,把他家那头牛买过来,自己庄上的牛犊子摸得底细,啥成色啥毛病都在眼皮子底下。我估计着那头值一佰出头一佰贰靠里。这钱凑了吗?”“还没有”“那用啥给人家?”“泊西我家那三亩玉米今年有好收成,少说也得千数斤,按一毛三算一佰三,那牛不就有了”“我说老侄子,你寻思过吗?赶等秋后玉米收了有了充足的草料,这牲口价得看涨,这些钱儿就买不着啦!”“那您说得咋办?”“要是手下有几拾块先把小头给他,大头嘛秋后补齐。都是百年老庄乡,谁不给谁个面子,当初你爹在世他张付庆没少沾光。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啦!不过有一点得赶紧凑几十块钱才行。”实柱子跑回家跟娘一说,事儿当然是好事,可就是钱让你揪心地愁。

    车到山前必有路,眼看着买牛没了希望。挣钱的门突然敞开了。张子香家的珠门帘儿生意,跟城里老板订的合同,眼看还有十几天的工夫就到期了,可还有一千幅的货没有踪影,有的倒是成堆的草珠子,只是少人手串,实在没办法就涨加工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由原来每幅三毛涨到六毛钱,现钱交易,交货就付工钱。有本事你就串吗!别看挣他六毛钱不起眼,可付出的劳动是艰辛的。一幅门帘总共需要串八拾串每根两米长,用九十八个草珠子。

    娘儿俩把草珠子和线领回家连饭都顾不得吃了。不都是为了买牛吗!不停地串呀串呀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饿了随口啃点冷饼子,渴了就喝瓢冷水。这样一宿的工夫娘儿俩共串了十五幅。第一天信心足精力也充沛舌然干劲高。第二、三天速度就慢下来了。但想—想收秋时两腿累直了累酸了的那滋味,再想一想一头出力气的牛,因为没钱就这样化为泡影,那干劲就又来了。整整七天七宿娘儿俩挣了四十块钱。拿着这四十块钱,实柱子仿佛看到一头属于自家的牛正拴在槐荫下不停地反刍,又仿佛看到牛拉着车,自己吆吆喝喝往场里拉麦子,又仿佛看到娘牵着牛儿,自己扶着犁在耕地,看到还没来得及被拖开的泥块闪烁着与犁面磨擦出的光滑的亮面,新翻的泥土气息在鼻孔里来回窜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