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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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鱼龙混杂

    东方望出了长生阁,雇船北上,穿过藏龙江,江北之地已在眼前。一路上,虽披星戴月,但胜在清净一途,并无过多琐事扰了行程。这一日,船以靠近寒山城,船家是个四十左右的汉子,一脸黑短胡茬,显得几分精干。船家一挑幄布,探头道:“公子,船已临近寒山城了,您若继续北去的话,就要去寻匹脚力快的驿马了。”正半倚在舱内假寐的东方望,闻言睁开双目,含笑点头。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船只靠岸,东方望付了船脚钱,行出码头。寒山城乃是离国北境的一座重镇,水旱两路四通八达,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以无论是过往商旅,还是押运走镖都会在此歇脚打尖。酒楼茶肆更是消息集散之地。上到皇宫秘闻,下到江湖轶事,花上一二个时辰品茶听书,大事小情,便可了解个七七八八。

    近几年,东方望混迹江湖,大半离国多有涉足,是以对寒山城内颇为熟悉。穿过几条小巷,转过街口,行至主街。向东行出约有百步,走进一家富丽酒楼。门口小二正倚门偷懒,忽见眼前人影一晃,上下打量一番。常年在这行当吃饭,小二早就混的老于世故,拿眼一相,便知其定是年少多金,吃饭定要摆摆阔气的富家少爷。想着心中百转,琢磨着该如何让这公子哥多破费几锭银子。

    东方望打眼扫了一圈,只见一楼甚为拥挤,颇为吵闹,不由得大皱眉头。小二见前者模样,心中有了大概,急忙上前两步赔笑道:“公子,楼上清雅,靠窗而坐,可览寒山美景,再配上两壶美酒,吃着也别有滋味。”东方望心中好笑:“端的是大户饭庄的伙计,嘴皮子功夫如此了得。”点了点头,随着伙计上了二楼。

    酒楼二层较之一层,果然幽静许多,并无大声喧哗,喝酒行令之辈,多是三三两两围而小酌。靠近窗口,倒是有着两桌客人让东方望极有兴趣,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第一桌坐着七名虬髯汉子,腰间皆有短刃,桌下暗藏有强弓箭筒,看衣着也不似离国之人。倒是为首的一名红脸汉子,气度不凡,相较周围人的冷意,他倒是显得颇为洒脱,只是徐徐喝着碗中美酒。红脸汉子若有所觉,瞧了一眼正打量着自己的前者,举起酒碗,和善一笑,一仰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在这些肃杀汉子的左手桌,端坐一灰衫青年,青年面似刀削,浓眉亮目,嘴角含笑,露出一排整洁牙齿,右手中指戴一枚翡翠扳指,看年纪,倒是与东方望相仿。

    小二见东方望左右扫视,便没了下文,低低轻咳两声,笑道:“公子,可有相中的地界?”东方望听得伙计话中催促之意,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信步向着灰衣青年隔桌而去。坐定环视窗外,近可观街道,远可眺来时运河,伙计所说倒非虚言。店小二瞧得东方望脸上笑容浓郁,心中大定,继而道:“公子,本店可是这寒山城内出了名的金字招牌,甭管是天上飞禽,还是山间走兽,只要是您叫的上名来的,保证给你端来。”

    瞧着伙计口若悬河,夸夸其谈,不由得大感头痛。当即摆摆手,截道:“若要在听你唠叨下去,日落之前我怕是都吃不上佳肴美酒,你捡些拿手的,在来两壶美酒足矣。”伙计一听,愣片刻,立马堆笑道:“得嘞您,咱这店里最拿的出手的当属......”未等小二说完,身旁独坐的灰衣青年,一手以筷击杯,道:“这位仁兄,这店名为“醉蟹居”故而最为出彩的当属这里的醉蟹,此蟹又名“千里蟹”壳儿大而薄,肉肥多汁,配以这店里一绝的“引花香”可称的上人间绝品。”小二在一旁不由听得瞠目结舌,挑了挑大指,讨好道:“您可真是行家。”东方望之前虽来过两次寒山城,也是略有耳闻,但却从未来过此店,今日也算是了了之前的心愿。

    东方望抱拳道:“听君一席妙语,引得我肚中馋虫尽出,今日定要尝尝了。”说着就欲让小二上菜,谁知那灰衫青年伸手拦道:“兄台不忙,我观你也该是爱酒之人,不如过来与我同坐如何?借着肥蟹佳酿,也好交个朋友。”东方望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既然阁下有意结交,一会儿当干三大白。”东方望本是好酒之人,灰衫少年又极得其眼缘,好感大生。转头对着伙计道:“先把酒水上来,除却千里蟹外,在来四个拿手菜。”伙计一甩手中抹布,吆喝一声,飞也似的跑下楼去。

    时间不大,伙计端上两坛美酒,一溜烟儿又跑下楼去催菜。东方望端过一坛,随手扯下泥封,提鼻细闻,但觉酒香四溢,香醇扑鼻,闻之心旷神怡,如坠云雾,好似任何烦恼都随这一碗美酒飘散而去。东方望由衷赞了一声:“好酒!”双手平端,笑道:“不问名姓出处,先为这一坛美酒干上一碗!”灰衫青年闻言也是爽朗一笑,同样举碗与其相碰,碗中酒水因力大而轻盈摇曳。二人四目相交,继而一饮而尽。

    灰衫青年将二人碗中酒水添满,笑道:“我姓具,名子墨,凉山人氏,平时游山玩水,倒也结交了不少朋友。”言罢看着东方望神情犹疑,苦笑一声,道:“我这实乃真名,具氏本就不是什么大姓,人更是少的很,所以还望兄台莫怪。”东方望又一转念,也觉在理。天下之大,本就姓氏众多,就算百家姓也未必完全涵盖。况且名字本就是一代号,交朋友,还是人品最重要。

    东方望歉意一笑,道:“是在下拘泥了,我姓东方,单名一个望字......”窗外一阵嘈杂声响打断了楼上二人交谈。声音由远及近,转瞬间已近醉蟹居。一身着淡粉长裙的女子在前,数名精壮汉子在后,一路追逃而来。买卖铺户,街上行人颇多。粉衣女子虽是在逃,但拿捏的极为准确,遇人则避,逢商则跃,身子仿若飘絮,轻似无物,在配上那一身淡粉衣衫端的美极了。东方望心中暗赞了声:“好轻功。”在旁一直低头喝酒的红面汉子倒是直言赞道:“这小姑娘,年龄不大,一身轻功倒是极为了得,只是这法门颇要女子才能使得,若是男子用出,只怕会徒增笑料。”听到这里东方望倒是颇感讶异,能有这般见地,想来这红脸汉子也非常人,心里不由暗暗加了几分小心。

    粉衣女子来到楼前,抬头瞧了瞧,身子一纵,左手一揽楼柱,人已轻飘飘坐于栏杆上。玉手托腮,大眼睛笑吟吟的望着追来之人。东方望瞧清女子容貌,端在手中的酒碗“啪”的一声摔个粉碎,酒水溅洒于身也是浑然不觉,双目呆滞的喃喃道:“欢欢......”。粉衣女子听得碗碎声,转头便见东方望略有痴傻的样子,有意打趣,道:“真是个呆子呢,姑奶奶我是不是漂亮的很?”具子墨虽心中疑惑,但仍轻声唤道:“东方兄,东方兄,你这是怎么了?”

    似是听得有人叫自己,东方望方才从震惊中渐渐缓了过来,只是眼神依旧停在粉衣女子身上,未曾离开分毫。粉衣女子见东方望仍旧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恼道:“色胚,小心再看,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做成骰子。”粉衣女子不但容貌俏丽,说起话来也颇为悦耳,嗓音如银铃般清脆。东方望却是不理,心中暗忖:“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莫非欢欢还在人世不成?可若如此,欢欢又怎会不识得我?不成,无论如何我今日也要弄个明白。”念及至此,东方望便要开口。

    这时那红脸汉子,豪爽一笑道:“你这姑娘,说出话来怎么恁地狠毒,这位小哥只不过是看看而已,你便要挖人双目。”粉衣女子,俏脸一遍,哼道:“你是他老子不成,我要如何关你何事。若是有人这般盯着你妈乱瞅,你在一旁装瞎做聋不闻不问么?”此话一出,纵使红脸汉子涵养再好,面色也是一变,其周围之人,一个个怒目而视,就欲拔刀起身。红脸汉子一摆手,拦住手下,淡淡笑道:“罢了罢了,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堂堂七尺汉子,何必和一娘们呈口舌之快。喝酒,喝酒。”周围众人显然已他为首,见其将事情揭过,虽心中愤懑,但只能强行压下。粉衣女子见对方服软,甚为得意,翘鼻一挺,狠狠瞪了一眼前者方才罢休。

    东方望见粉衣女子将目光扫向自己,急忙压住心中焦急,略有结巴的道:“姑娘,你......”,正自其踌躇间,楼下的一道喝骂之声陡然响起:“妖女,今日乖乖把解药交出来,再跟我去见官,不然可别怪我当众扒了你这小娘们的皮,给我二弟报仇。”怒喝之人是一年约三十的壮硕男子,一张脸黑如锅底,跳脚怒骂着。粉衣女子掩嘴咯咯笑道:“那蠢货眼神不老实,手脚轻薄,竟敢当街调戏姑奶奶,点瞎他一双招子算是小惩大诫。”壮硕汉子怒极反笑,道:“好你个小娘皮,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错,给我抓她下来。”

    其左手边的一名黑衣汉子点头应是。脚掌一跺,身子向上蹿起,探手抓向粉衣女子。哪知其身未到,眼前竟是一花,额间一阵火辣辣剧痛袭来,无奈下,身子又重重落回地面上。伸手一摸,竟是多出一条粗粗血痕。再看粉衣女子,左手掐腰,翘立场中,右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火红长鞭,想来那一道血痕就是拜这鞭子所赐。汉子平时横行惯了,哪时受过此等折辱,盛怒之下,一声大吼,纵身抢上,举拳便打。粉衣女子咯咯一笑道:“还未见过这么着急讨打的癞皮狗,你倒是有趣。”

    二人交手,情景倒是诡异,那汉子一拳一脚皆有千钧之势,全力而发,倒是粉衣女子,每每拳风临身之际,身子悠哉哉左迈一步,右踏一步,刚好将其避开,时不时挥出一鞭,抽在汉子身上。粉衣女子力道拿捏得极为完美,只是将衣服抽开道道尺长口子,并不伤其皮肉,交错间还不忘出言嘲讽几句,好似猫戏老鼠般悠然自得。周围众人瞧得黑衣汉子如狗熊般被屡屡戏耍,再加上粉衣女子那倾城容颜,无不喝起彩来,更有甚者把这里当成了街边把式,扔进碎银铜钱来。

    领头的黑脸人听得周围调笑,面色有些难堪,冷哼一声,暗骂道:“废物!”对身后三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道:“麻烦三位了,莫要再让他人看我们悦王府的笑话了。”身后三名老者齐齐点头,迈步而出,站了个三角,将粉衣女子围在中央。黑衣汉子见这三位出手,也知其主子必定心中不满,只能罢手。扯了扯布条般的衣裳,面色一片羞红,灰溜溜回了黑脸人身后,低头不语。

    粉衣女子见这三名老者打算出手,俏脸也是变了变,似乎对这三人有着几分忌惮。哼道:“怎么,一个不行,就要以多取胜,今天姑奶奶要走,你以为凭这三个老不死的能拦住我不成?”瘦高的白发老者呵呵一笑,淡然道:“你这女娃,轻功委实有些玄妙,但想要从我三人联手下逃走,却是绝无可能,老夫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徒劳一场。”

    东方望见粉衣女子情势危急,作势就欲出手。具子墨见状,急忙将前者拉住,劝道:“东方兄莫急,我观这女子绝非常人,她那身法颇有些云州付家“飘絮身法”的味道。”东方望闻言也是一愣,讶道:“据说那付家多年前已被灭门,凶手至今未知,已成了江湖中的一桩悬案,莫非这女子是付家的遗孤?”具子墨双眼微眯,点了点头。东方望观其样子,试探道:“具兄,这般眼力当真让在下佩服,想来武艺自当不凡。”具子墨面容一暗,言语颇为落寞:“东方兄说笑了,我对习武一途颇有兴趣,奈何经脉有缺,故而只能看不能练,之后倒是潜心钻研江湖中各路武学,从而弥补这份缺失。”

    东方望满面惊色,想来也未曾料到,具子墨居然还有这般隐事,张口欲要道歉,怎料具子墨挥手笑道:“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若这女子真与付家有着联系,想来定不简单。就算到时她真是不敌,东方兄在来一出英雄救美也不迟啊!”说着眼神若有深意的扫了前者一眼。东方望被后者一语道破心中所想,正自窘迫间,见其望来,面色略有羞红,只能报以一笑,转目他处。

    楼上二人的谈话间,周围围观众人又挤进来四人,一僧一道,两名俗家。为首之人一身淡金色袍服,身高八尺,隆鼻阔口,一双淡蓝色眼珠尤为惹人注意,手中轻摇着一把折扇,神态倨傲。蓝眼环视一遭,视线在那红脸汉子身上顿了顿,便移了开去。当他看见场中粉衣女子那精致的俏脸时,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砸了咂嘴,暗道:“好一个美人儿,若论女子,还是要论中州,可与眼前女子相比,却差出十万八千里,当真摄人魂魄。”身后一名墨绿道袍,背被宝剑的老道,察觉其主子面容变化,心中猜个八九,低语道:“主人可是看中了那姑娘,要不要贫道出手将她擒了,献给主子收做姬妾?”

    华服公子邪魅一笑,甚为欢喜,还是这青蛇真人最懂本王心思。点了点头,冲着场中朗声道:“在下见姑娘似乎陷于困境,不如我命手下帮姑娘打发了这三个糟老头儿,如何?”粉衣女子听得声音,转头便是瞧见华服青年一行人,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冷冷道:“打发之后呢?”华服青年表情愕然,明显是对粉衣女子的反问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从小混于粉黛之间,思绪转的极快,轻咳道:“我与手下也是初到中州地界,对此都不是很熟悉,倒是需个向导,若姑娘不嫌弃,倒时所有花销尽皆算在我的头上。”

    华服青年面上得色一闪而过,心中畅快:“自己表现的如此大度,而那女子又身陷囫囵,必会应允,倒时还不是任我采摘”。果然不出华服公子所料,粉衣女子闻言面色大喜,只听得道:“小女子还不知公子姓名呢?”华服公子拱手笑答道:“在下岱钦。”哪知粉衣女子翻脸好似翻书说变就变,转眼面庞已是冷了下来,语气淡漠:“岱钦公子,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女子可受不起这般恩情。”

    名为岱钦的华服青年,张了张嘴愣是没有言语,但其冷冽下来的眼神却没有逃过楼上东方望的眼睛。岱钦本就是好色之人,这一路南来,对于离国女子的温婉很是迷恋,如今见粉衣女子这等绝色佳人,一时百爪挠心,又怎肯轻易放过。当下低声对三名护卫道:“一会儿看准时机,将她给我掳来,切记不要伤了我的美人,知道了么?”青蛇三人闻言点头,体内内力暗自转动,随时准备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