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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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乍听得这三字,便如西门晔也不禁微微一震──海天门虽因隐匿数十年之久而给多数江湖人遗忘,可作为当年与之对抗的主力,流影谷内却仍多少流传着相应的事迹与情报,身为少谷主的西门晔自也对此有所知悉。但……

「就我所知,自三十年前令尊、莫前辈和家父通力设伏重伤海天门主关清远后,海天门内部便因斗争而分崩离析,从而为我等正道人士逐一击溃,最终销声匿迹、天下间亦再不复闻『海天门』之名。及至今日,江湖上虽仍偶有邪派、魔头作乱,却都未成气候,更不足以与我等四大势力相抗……二庄主若因此便断言这潜伏势力乃是消失多时的海天门,会否太过冒失了些?」

以双方的「交情」,西门晔在用词上自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不仅神情间的质疑全无掩饰,求教应有的虚心更是半点都欠奉。好在白冽予本就不期待双方能有和乐共处的一日──若冱羽醒着还有几分可能──更清楚对方如此态度的激将之意,当下遂只略一挑眉,淡淡道:

「你我明里暗里的交锋从没少过,这等程度的试探还是免了吧──当然,若少谷主不急于知晓个中因由,一切自然另当别论。」

知道这些手段确实很难对眼前的青年造成影响,西门晔遂也收起了面上有大半是出于作戏的质疑,「不过海天门确实消失已久,二庄主能确认二者有所关联,想来也该掌握了一些实据才是……莫要以『机密』二字搪塞于我。你我之间可不存在任何互信的基础。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很难有所行动。」

「若说我曾亲眼见着海天门主关清远出现于中土甚至京中,对少谷主而言不知算不算实据?」

「什──不可能。关清远何等人物,当年三位宗师级人物联手设伏都没能置他于死地,若他真伤愈复出,以你我之力,又岂有可能自其手中逃脱?」

「不错……关清远之能确非我所能及。我之所以能由他手下保得性命,还是仗着那一丝血缘的联系。」

对西门晔的质疑回以了肯定的答复,白冽予唇畔却已是几分自嘲的笑意勾起,接续着道出了那个让他得以逃出生天的理由。

兰少桦乃关清远之女,这事儿在当年虽非人尽皆知,可对流影谷高层也同样不是什么秘密,西门晔对此自也有所知悉,是以听得「血缘」二字,他先是一愣,而旋即明白了对方所指为何。

尽管双方立场迥异,但由血缘上来说,白冽予毕竟还是关清远的外孙……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关清远因此而放了他一马,倒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西门晔也不再深究此事的真伪,而在略一沉吟后双唇轻启,问: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我曾两度见着关清远,第一趟事关私隐不便多谈;第二趟却还是不久前的事……那时我为炽予之事赶赴京城,却因对少谷主的手段有所疑心而在事了后去而复返,也因而得以远远见着那个与冱羽口中的『霍大哥』完全不符的海青商肆之主。」

「……廷宴之日么。」

打那个计画实行以来,西门晔为确保风声不至于走漏,对霍景的行踪一直掌控得颇为严密。而廷宴之日,便是那段时间里霍景唯一一次对外现身的时候。问题是:廷宴当时他同样也在京里。若白冽予当时便已有所警觉而赶往岭南加以拦阻,多半能在他率队南行动手之前加以应变才是……可实际的结果却非如此。也就是说,白冽予虽察觉了,却没能及时前去阻止。而原因……想来便在于二人此次谈话的主题之上。

「关清远出手拦阻?」

「正是。廷宴当晚,我想明一切后本待赶往岭南,却方出了京便给关清远截住。他并未对我下杀手,却将我软禁了数日。也正是这数日的光景,让我错失了挽回一切的机会……待我回到山庄时,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说到这儿,回想起后头因这番拦阻而导致的种种波折,白冽予有些不舍地瞥了眼榻上仍因药性而沉睡的师弟……「其实一切若真如少谷主所安排的进行,冱羽本也不至于遭受后头的诸般折磨──至少这背叛的滋味,他本无需这么早便尝到的。可少谷主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云景昔日所待的菊芳楼和海青商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让冱羽前往菊芳楼本是为了让这调虎离山之计更显可信,却不想那菊芳楼的老鸨不仅知道了少谷主的计画,更将之泄漏给了冱羽。」

至于后头的发展,自然无须白冽予多加赘述。亲身经历了那一切的西门晔,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个儿这番漏算所带来的结果。

他虽从未奢望谎言能永远维持下去,却怎么也不该是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被掀上台面……明明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冱羽的,但正是那么个失误,让他终究迎来了心底所最不愿面临的局面。

他不得不与冱羽为敌,更不得不亲手伤了冱羽、擒下冱羽。

如果不是白冽予出手,如今他要面对的,便将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思及此,即便清楚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将落在对方眼皮底下,西门晔还是难以自禁地俯身轻环住榻上的凌冱羽,将头深深埋入了青年肩际。

而一旁的白冽予却没有阻止。

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因为脑海中浮现的记忆,也因为眼前男子竭力压抑着的自责与痛苦。直到后者情绪平复稍许,才启唇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抱歉,一时有些失态了。」

带着几分依恋地松开了怀中的躯体后,西门晔告了声罪,再度望向白冽予的目光却已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感激。

「我或许没立场这么说,但……谢谢你。」

「……西门兄如此态度,反倒教冽予有些无从面对了。」

若在平时,白冽予少不得还要顺着对方那「立彻二字出言讥嘲几句。可或许是存着几分感同身受之情、又或者是为对方前所未见──至少是打傲天堡相识至今九年来的头一遭──的真诚和坦率所感,最终脱口的,却是略带无奈、而连称呼乃至于语气都柔和不少的一句。

西门晔自也不会忽略这点。

因而有些自嘲地一声叹息。而后,他逼着自己敛下那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将话题拉回了眼前的「正事」之上。

「所谓百密一疏,想来不外乎如此了……行动前虽已尽可能防范消息走漏,但人马调派却很难完全瞒过有心人的耳目──海青商肆一方本就清楚我意在岭南,由此推断出行动的时机,却也并非难事。」

「若真只是如此,事情反倒还要好办一些。」

「西门兄难道忘了……是谁逼得你不得不亲自出手擒下冱羽,而终导致了先前的险境么?海天门最擅长什么,西门兄想来也有所知悉吧?」

白冽予反问的音调淡淡,可那意有所指的言词,却仍教听着的西门晔脸色登时为之一变。

他不是不曾怀疑过,可或许有些自欺欺人吧?比起流影谷内部遭敌人渗透甚至策动,他还宁愿认定一切全是下属贪功冒进、又或是那些个图谋谷主之位的叔伯兄弟们横加插手所致──内斗不过是家事,他从小应付到大,对可能的手段及处理时的力度都极有把握。可若这「内斗」竟有外来势力牵扯其间,而且还是一个早已被打上「邪派」印记的势力,自然很难如同单纯处理「家事」那般善了。

若海天门真已渗透进流影谷,最有可能的动作自然是拉拢他那些个「不得志」的亲戚,以助其获得谷主之位为饵加以操弄。届时,不论是否功成,上了贼船的叔伯们都已再难摆脱他们的控制……而这对向来自诩正道之首的流影谷而言,自然是再沉重不过的打击。

「……二庄主有何打算?」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问的,自然是若流影谷当真为海天门所渗透,擎云山庄一方打算如何应对了……如此疑问本也在白冽予意料之中,当下容色一正,沉声道:

「流影谷的家事,我方无意也不打算插手。眼下同少谷主提及,也只是求个稳妥罢了……大敌当前,身为合作者的少谷主若因后院起火遭了牵累,对我方自也是相当大的打击。」

「如此,还请二庄主务必牢记此刻的承诺。」

一个颔首应承了西门晔的要求,而后,白冽予语气一转:

「言归正传──那二十五年间,关清远虽避居海外,却仍对中土保有相当的掌控之力。他一方面暗中遣人重立根基布线发展,另一方面则以当年留下的残余势力为弃子,制造**转移我等的注意……傲天堡前身的汗青寨如是,漠清阁的行动也是相同的道理……这也是当年漠血之所以企图插手南安寺一战的原因。若你我双方因此而结下血仇,鹬蚌相争之下,得利的自然便是海天门这个渔翁。」

「但关清远久居海外,要想确实掌控一切,一个可靠且足以明确传递其意旨和震慑力,甚至起到监督作用的联系人──或者说代理者──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却不知二庄主对此是否有所了解?」

「嗯……事实上,这个人少谷主也是知道的。」

「三年前天方之事,青龙为我所杀,白虎被擒,而朱雀……他离开天方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前往山庄刺杀家兄,并将『主使者』这名头栽赃到流影谷身上。而提议这么做的,便是在你我行动前便突然消失踪影的『玄武』景玄。」

「他便是联系人?」

白冽予虽未直言,但以西门晔之智,又岂会听不出他话下之意?略为思索了下脑海中与景玄有关的情报后,他眉头一皱:「年纪轻轻便能得关清远如此倚重,难道他是关清远的徒弟?」

「少谷主果真对此十分清楚。」

见西门晔没两下便想清了其中的关隘,显然对海天门颇为了解,白冽予感叹之余亦不禁带上了几分无奈──虽知道家中长辈必然有其考量,但连西门晔这个「外人」都清楚的事,与门主有血缘关系的他却一直给蒙在鼓里,心下自难免有些五味杂陈。

但这些个感慨也只是瞬息之事。探手替彼此各倒了杯茶,白冽予轻啜了口茶水,而后续道:

「虽不知是谁授意对冱羽出手的,但至少前几日那趟……将□□交给云景的,正是景玄本人。单就我方所能查到的部份,他这些年来的行踪过后我会直接整理一份交予少谷主。作为交换,希望少谷主也能提供流影谷方面的相关情报以利参详。」

「这不是问题。但有件事希望二庄主明白──即便你我合作的关系成立,可在海天门的威胁真正浮上台面而为整个江湖所知以前,这个关系都必须处于秘而不宣的状态。」

会有此要求,自然是为了避免流影谷内部可能衍生的抨击──眼下北谷东庄之间仍互为敌手,若让他那些个愚蠢的亲戚知道他因为一个「虚无飘渺」的外在威胁而与擎云山庄「暗通款曲」,就算不至于危及他的地位,也必将会造成相当大的阻力……更别提流影谷内部很有可能已遭敌人渗透了。要想彻底清除毒瘤,自然不能在下手前打草惊蛇。诸般考量之下,维持双方合作的隐密性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白冽予既然会选择以先前那般「曲折」的方式邀请西门晔前来相商,自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当下点了点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海天门如此处心积虑挑拨离间,无非是害怕当年令尊和家父联手的情况在你我身上重演,进而阻挠其大业。如此一来,为免打草惊蛇,这合作暗中进行自然是最好的方式。不过……」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罢。」

「那就得罪了──若海天门真已渗透入流影谷内部,少谷主进行调查之时还请务必多加留心,莫要为内线所察才好。」

「这不需要二庄主提醒,我自然理会得。」

眼下既已有了明确的调查对象,以西门晔之能,要想在蒙蔽敌人眼目的同时取得相应的情报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具体的分工呢?」

「敌暗我明,为今之计,仍以摸清其布置为佳……我从三年前便已持续追查此事,也已布置了不少暗线,所以希望少谷主能从我方未能迄及的地方展开调查。」

「像是京中、海青商肆……以及我流影谷内部?」

「正是。刻下虽无实据,但冽予总有种感觉……此次海天门阴谋的中心,或许便集中于流影谷之上。」

「这想必不光仅是出于二庄主的直觉吧?」

所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无半点询问的意思在,因为身为流影谷中人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会有此判断的理由。

相比于早已势弱的柳林山庄、根基稳固的碧风楼,以及有莫九音坐镇的擎云山庄,充斥着野心与派系权力斗争的流影谷自然是最容易下手的对象。尤其海天门沉寂已久,他那些堂兄弟们根本不晓得什么叫防范,自然更教人堪虑。

──虽说……若能借着这「地利之便」摸清海天门的盘算,要想将计就计将其覆灭也会容易许多就是。

思及此,西门晔心下暗感无奈,语气一转,又问:

「具体的联系方式呢?透过白桦?」

「我的身分对关清远来说并非秘密,除非少谷主有把握与白桦联系而不至于引起他人注意,否则还是不要的好。」

白冽予微微一顿,「至于可行的方式,就让冱羽做个中间人,少谷主意下如何?」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因那「中间人」三字而回想起了自个儿先前曲意接近冱羽加以欺瞒的事实,西门晔反问的音声微冷,面色更已是一沉。

可听的人对此自然不以为忤。

略带怜悯地看了对方一眼后,他轻笑了笑,道:「少谷主多心了……会提及冱羽,只是因为他是眼下唯一能同时得到你我完全信赖之人。况且他多活动于岭南一带,又善于潜行及追踪,只要有适当的掩饰,实际执行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他会愿意么?」

「我开了口,他自然不会拒绝。」

理所当然而又昭示着双方亲密的语调,听在西门晔耳里自然是说有多刺耳就有多刺耳。无奈心底早在听得对方有此提议之时便已无比意动,是以尽管有所不快,他所能做的,却也只有憋屈地忍气吞声而已。

好在白冽予并没有继续为难对方的打算。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当下已自起身离座,朝西门晔一个拱手:

「余下的一点琐事,便等少谷主要离开前再说吧……我先出去了。」

「等等──你便放我和冱羽二人在这儿?」

见对方打算离开,西门晔本以为自个儿和凌冱羽「相聚」的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料听白冽予话意,竟是同意让他继续在此待着?足称惊喜的事实让他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询问的音调亦随之带上了无从掩饰的错愕。

但听着的白冽予却只是微微一笑:「能停留多久,请少谷主自个儿衡量吧。此间事了后,我便要带冱羽回南方好生『整顿』一番,待情况许可后,再让他担起中间人的任务。」

言下之意,便是两人将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见着了……可即便这已多少称得上说明,听在西门晔耳里,却依旧不足以作为白冽予如此「优待」他的理由。

毕竟,不论再怎么自制,都无法改变他心底对冱羽有所渴望的事实……但白冽予明知这点,却连半点防备或阻止之意都未曾显露,那种态度说是乐观其成都不为过。若非清楚对方不是那种人,只怕他都要将这份「善意」当成是美人计看待了。

可,为什么?

若他和冱羽其中一人是女子倒还合理一些。但眼下他们同为男子,白冽予又有什么「乐观其成」的理由……?

心下如此疑问方现,随之浮现于脑海的、却是先前白冽予揭破他心思时双方曾有过的对话──

『少谷主胆量不大,火气却是不小……若我说冱羽和我本是一对,不知少谷主信是不信?』

『你胡说什么?且不说冱羽并无龙阳之好,以你的情况,和那柳方宇不清不楚尚有可能,又哪里会牵扯到冱羽身上?莫要以为谁都有那等骯脏的心思。』

──那个时候,白冽予没有否认。

隐隐明白什么的同时,见对方已有半步出了房,西门晔竟是想都没想便出声将其唤了住,「方才……我说你和柳方宇不清不楚时,白兄为何不曾否认?」

「西门兄何必明知故问?」

以一个反问辗转肯定了他的猜测,白冽予若有深意地朝他笑了笑,却不待他回应便自踏步出屋,同时带上了房门。

见那身影已为房门所掩,回想起对方话中所透露的事实,即便是自个儿猜到的,西门晔也依旧有些不敢置信──也或许,是因为对方丝毫不在意此事为人所知的那种坦然?因为对方的态度太过干脆,才让他尽管清楚眼下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心绪却仍难免起了几分波动。

些许苦涩,亦悄然于喉间漫了开来。

收回了仍对着房门的目光,西门晔低低一叹,再次将视线对向了榻上依旧沉睡着的凌冱羽。

打出生至今,像今日这般失态倒还是头一遭……可此刻所得到的静谧,却让一切却都显得值得了。

上一回见着冱羽这般毫无防备地在他跟前安睡,是什么时候的事?

尽管这所谓『毫无防备地安睡』有着太多虚假的成份在,也依旧无法阻止那份近乎可悲的满足感于心头扩散开来。没有了「外人」在场,他近乎贪恋地凝视着以往曾经触手可得的一切,不觉间,向来总透着冷峻的面容竟已静静地淌下了两道泪水。

他压抑得太深,也压抑得太久。打从知晓了这份情意开始,身分和立场便迫使他不得不将一切尽数掩藏,即便在彼此冲突、甚至不得不亲手伤了对方之时,也只能将那样深刻的痛悔埋藏于心底。

直到此刻。

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受今日的诸般波折所影响,面对着眼前沉睡的青年,内心汹涌的情思已再无从压抑。宽掌满怀怜惜地轻覆上青年面颊,罩染着水雾的眸中毫无掩饰地流泻了深深情意。他就这般默默凝视着青年的睡容,放纵自己沉浸在这样弥足珍贵的宁静氛围之中──

直到榻上传来的一声低吟、乍然中断了思绪。

入耳的音声太过于熟悉,让西门晔听着先是一楞,而旋即在意识到音声的来源后、身子为之一僵。

──那是冱羽的声音。

──本来应该「熟睡」着的……冱羽的……

伴随着如此念头浮现,某种足称恐慌的情绪瞬间溢满胸口,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见得榻上青年双睫轻扇,竟就那么睁开了原先始终紧闭着的双眸!

而他的掌,却依旧停留在青年颊侧;面上的泪,也依旧未曾抹去。

四目,相接。

一切仿佛就此静止。

以智计闻名江湖、平日也算得上辩才无碍的他,此刻却就这么傻傻凝视着已由睡梦中醒转的凌冱羽;总有无数算计手段的脑袋如今却是前所未见的空白,竟连一句可行的辩解都不曾浮现。

「是……梦吗……?」

便在西门晔手足无措的当儿,青年的音声再度响起,道出的言词却教听着的人又是一楞──可还没等他停滞的思考顺利运作起来,似仍在半梦半醒之中的凌冱羽也不知转过了些什么念头,竟就这么挪了挪身子,将原先靠于枕上的脑袋移到了他腿上!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被迫成为枕头的男人心下一紧,分不清悲喜的情绪横亘于胸,仍空着的另一只手却已鬼使神差地覆上了青年前额……

而如此举动换来的,是清俊面容上扬起的、太过单纯而耀眼,令人无比怀念的笑容。

可这过于眩惑人心的一切,终究也仅是昙花一现……兴许是药性仍在作用,下一刻,才刚「醒」来的人便已克制不住地再次阖上了双眸,稍嫌微弱的吐息亦跟随着逐渐转为规律,显然已重新进入了梦乡。

听着那再度归于平稳悠长的吐息,足过了小半刻,西门晔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一时竟怎么也分不清心底究竟是怎生滋味。

冱羽短暂的醒转说来不过小半晌光景,但对他而言,由初始的恐慌、无措到眼下的五味杂陈,其间心绪起伏之大,就是与先前以为对方故去的情况相比亦是不惶多让……好在经此一折,原先流淌的泪终得止了住──也不晓得是不是吓停的──也见着了冱羽睽违多时的笑容,倒也算是相当不错的收获。

更别提……眼下仍枕在腿上的那颗脑袋了。

望着青年依旧安详的睡容,即便心中的烦恼始终不曾有所削减,可不觉间、俊美面容之上带着的,却已是一抹温柔而宁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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