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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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道阻且长

    百里樗云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像风行在海面,叶飘在林间,阳光照在飞鸟缓慢鼓动的羽翼上,无限放松;又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恍兮惚兮,但又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看到事物的本质。

    他突然能够看到内心深处有光芒照耀,细小的白雾自毛孔和血液的浊流中升腾而起。百里樗云变得轻盈,心意一动,一股暖流自百汇涌到指间;轻轻一跃,发冠便触到屋顶。

    有那么一会,他想,有多久没有这般发乎内心的纯粹之乐了?去他的孔孟,去他的仁义礼智信,去他的圣人……

    大道之美,只可自愉悦,不堪持赠君。

    从秋水心诀的修炼中停了下来,百里樗云走出房间,屋外繁星照耀旷野。他突然生出恍然隔世之感,眼前的山树、书院、学生、星夜,陌生而又熟悉。

    他见仍是夜晚,甚是诧异,以为时间不曾流逝。直至有书院童子趋前行礼,询问之下才知已经是第二日了。

    紧接着便听到陆家村尸横遍野的消息。

    流言在书院中传播,有胆大的童子上前告了假归家探视,得到了百里樗云的应允,又陆续三三俩俩有童子趋前告假,百里樗云心知这些少年已心不在焉,便索性宣布书院闭门三日,去留随意。童子们躬身行礼,待百里樗云离去,立即恢复了少年人的嬉笑热闹,击掌高呼庆祝。

    钟大海涨红着眼,闷声挤进最热闹的人群中,在一个喜笑颜开的童子面前停下,掐住他的脖子按着头往门上砸,一下两下三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们笑啊,怎么不笑了,继续笑啊!”

    “干,那是人命”,钟大海恨恨的骂。

    钟大海少年书生,虽身形有高大魁梧之态,但平时为人沉稳敦厚,这时候骤然发怒,着实吓人。他恨恨的松开那童子,径自离去,噤声竟无人敢拦,有童子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钟大海也不是好惹的。

    钟大海借着月光,大步往山下走,他以前上山数过台阶,足足九百八十一级。这下两级并一步的奔下去。他心里念着陆青牛,见青牛久未回山,脑子里不由得闪出一些猜测,又赶紧摇头,自责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恶念,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听别人议论死亡,和亲眼目睹现场是两回事。钟大海走进陆家村,即使在夜色的遮蔽下,死亡的气息仍然使钟大海不寒而栗。他找到陆青牛时,陆青牛正在房屋废墟后面的小丘埋头挖土。钟大海没有走近,绕进周围的废墟中翻找,寻到一把铁镐,默不作声的也上前刨土,终究没忍住,泪水扑簌簌落在新翻的泥土中。

    俩人一直忙到东方既白。陆青牛从废墟中翻出两套干净的衣裳,给爹娘换上,重重跪下嗑了两个头,与钟大海合力将二老入土安葬。

    青牛,往后我家便是你家。钟大海拍拍陆青牛的肩膀轻声说。

    陆青牛看向钟大海,忙了大半夜,钟大海的脸上和衣裳都沾了泥土,一直默默陪伴,不曾开口说话,直至事了才出言宽慰,他见钟大海的眼神真挚,心中感动。但他此刻泪枯力竭,也不想多言语,默默点了头。

    钟大海见陆青牛答应,心中欣喜,便想着要劝青牛暂时离开眼前这灾难现场,也好缓和些精神,又继续自道:山长今天也听闻了此事,书院关闭三日,要不去我家休息两天?

    陆青牛摇摇头,我不回书院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低声呢喃。

    钟大海没听懂陆青牛的话,忙道,“没事的,那就在我家多休息几天,想来山长也不会责罚”。

    陆青牛伸出手抓住钟大海的胳膊,大海,你误会我的话了,书院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你也看到了,我爹娘死的时候只穿着睡衣,屋子蹋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在梦里,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还有全村这么多人,那么多人啊,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吗?

    “我家隔壁的小妹妹,被像切菜一样,呐,就这样,切成了两半”陆青牛红着眼睛,用手在钟大海的身上斜着比划了一下。“大海,我没心思再读书了,考举人中进士从前是我的梦想,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么事情啊?”钟大海茫然的问。

    “我想为爹娘报仇,为全村报仇,却不知道找谁报仇,昨晚我见到了仙人,他说这是仙人做的。他说只有我变成比他们更厉害的人,才能找到他,杀了他。那我就去成为仙人!”陆青牛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声音虽然嘶哑,但越说越激动。

    “青牛,你怎么了,说什么胡话,什么仙人不仙人?”钟大海见他越说越离谱,忙担忧问。

    陆青牛却不说话了。东方已浮现一抹红霞,正缓缓的放大,上升,溢出金色的光。

    “谢谢你,大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青牛没来由的表露心迹,让钟大海感到心暖,顿时一阵脸红,忙说,“说这些做什么,咱们是一辈子的好……”还没待他说话,却听陆青牛又低声说:

    “天亮了,仙人就快来带我离开了。”

    顾飞毡的剑很大,很宽,也很重。

    有一次,司马牛从司天台出来,看见顾飞毡御剑归来,便说你御剑的样子,真像踩在地上铺的的毡垫上飞。这原是取笑他的剑大且笨重,顾飞毡却不以为意,反而抱剑向司马牛拱手致礼道:“好,从现在起,我就叫顾飞毡”。

    司马牛以为顾飞毡说笑,久而久之,便发觉顾飞毡是个说到做到的怪人,竟在所有的官文署名都写成了顾飞毡,着实匪夷所思。

    不知不觉,朝霞漫天,半边天空都成了赤红,钟大海张着嘴巴目睹了顾飞毡从云霞中御剑而来,方才真正醒悟,原来陆青牛并非在胡言乱语。

    “道阻且长,可想好了?”顾飞毡并不关心周围多了一个少年,直接向着陆青牛问。

    陆青牛躬身行礼,然后起身道:“顾大人,我想好了,我还是想试试。”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顾飞毡还是那般淡淡的语气,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他挥了挥手,一团无形的力量便卷起陆青牛,升至空中,又缓缓的落在剑上。随即他抓住顾飞毡的肩膀,长剑如飞毡,便往北方飞去。

    “青牛,你去哪里?”钟大海见此情形,心中虽猜到几分原委,却仍然搞不清楚眼前的仙人是谁,为何要带走青牛,青牛又怎么称呼他叫顾大人。但是见青牛这便要随他飞去,便再顾不上畏惧眼前仙人,更无暇细想,忙仰着头向陆青牛问。

    陆青牛看着钟大海在地上追着,他轻轻的摆了摆手,心中默念,大海,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