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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惊蛰

    距离蜀都锦城三百多公里外的巴蜀名城,有个诙谐有趣的名字,锅城。



    锅城地处蜀中,跟保宁相邻,却依山不傍水,城外丘林环绕,城内向下凹陷,整个城市更是被丘林围得水泄不通,跟一只正放着的饭碗似的,坐等老天爷降下祥瑞。



    城中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一条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一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手挽着跟自己般大小的闺蜜,边走边笑。



    两人身后跟着个跨着鼻涕的稚嫩幼tong,正狠狠的盯着两人,嘟嘴表达不满,然而面对幼tong哀怨的目光,前边的两人置若未闻,依旧喜笑颜开。



    忽然,小女孩对闺蜜嘿嘿笑着炫耀道。



    “二丫,今年过年,有个老神仙到我们家做客了哟。”



    绰号叫二丫的女孩瞪大了双眼,满脸好奇。



    “红玉,是你爷爷那样的神仙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一脸的雀跃的炫耀。



    “才不呢!是会飞那种,老神仙还收我哥哥当徒弟了呢!”



    两人身后的稚嫩幼tong赶紧拉着女孩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姐!你是不是忘记爷爷说的话了?”



    小女孩“呀”了一声,似乎现在才想起,她蹲下身来,指着街边不远处正冒着浓烟的摊贩,转头盯着幼tong嘿嘿笑道。



    “小林子,想吃吗?姐姐给你买!”



    幼tong将头扭向一边,一脸的不屑。



    顿时,小红玉没招了,只得连连保证下次不说了,哄了好一阵,幼tong才答应不告密。



    随后,小林子指了指浓烟摊位,在红玉小女孩满脸的不甘中来到摊位前。



    小女孩咬牙切齿,稚tong心里却想着:还是梦哥儿说的对,以后想吃啥,都不用花自己的压岁钱了,真好!



    锅城外,山脉起伏不定,朝东北方向行去,约十多公里处,地势又变得险峻起来,似刀劈斧砍般的,峥嵘崔嵬,悬崖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山涧里,山泉淙淙,沟谷通幽,美轮美奂。其间又杂夹着诸多仙人传说,号称剑门关。



    无论是群山之巅,还是幽谷之内,有阵阵雾霭迷眼,使人不能得窥全貌,就算有人攀岩或上或下,临近详观,也看不到此地的真实面目。



    剑门关内,七十二剑峰中的某座山巅之上,一肉眼不可见的茅屋前,两个衣着素简古朴的老人相对而坐。



    两人之中放着一块围棋棋盘。



    一面白无须的老人正拈子举棋不定,另一位长须老人双手交叉着伸进袖管,一脸笑意的盯着无须老人。



    忽然,两人猛的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的锅城。



    无须老人更是一扫之前郁闷姿态,哈哈大笑。



    “大世来临,天路自显,老怪物,我们的机会来了!”



    然而等他转头,才发现长须老者早已消失不见,老人大吼一声。



    “老怪物,格老子等等,别吓坏了小朋友!”



    当话音还在山涧回荡,老人已经踩着剑门群峰,向着锅城方向,逐渐远去……



    …………



    时至正午,钱戴两人出了图书馆,准备去祭祀一下五脏庙。



    半道巧遇赵猛,三人结伴进入食堂。



    满脸虬髯的东北大汉苦着脸,独自被板寸少年按着,守在餐桌前。



    钱戴两人则选起了配菜。



    稍顷,赵猛拿着筷子随意拨弄着餐盘内的米饭。



    他不明白整个蜀地,为什么人人都对这白色颗粒情有独钟。



    连他刚到天逸学院的时候,告诉大家吃面能长个儿的地域偏方,也没能管用了多久。



    虬髯汉子独自愤懑。



    当卓安露端着两碗凉面轻轻放到他眼前的餐桌上时,虬髯汉子不由得脸色通红。



    不过,这次可不是见了女人的羞红。



    而是被眼前这善解人意的淑淡身影感动的。



    卓安露不作他想,以为这汉子跟传闻中的一样,见不得女生。



    然而,少女不曾知晓,但凡午餐时间,虬髯汉子的主食一向都是净白米饭,面食更是从未准许沾碰。



    这对于地地道道的东北汉子来说,食堂餐盘内的面条,看得着,却吃不到,无异于蚂蚁挠心,抓耳挠腮。



    不远处,板寸少年暗暗偷笑,为了暂时不让虬髯汉子八卦他跟卓安露的关系,他可是不惜破了中午不让赵猛吃面食的寝室铁律。



    钱戴装模作样的端了两盘配菜走了过来,落座后光往嘴里扒饭,也不说话,沉着脸。



    赵猛期期艾艾的看着板寸少年,没敢动淑淡女子端过来的诱人面条,像是受过婆婆欺压的裹足媳妇,欲言欲止,呐呐不敢作声。



    卓安露不由得面露奇怪的看着两人,朝着钱戴问道:“怎么了?”



    板寸少年咽下嘴里的饭菜,朝着虬髯汉子撸了撸嘴。



    “大一刚见这货的时候,被这家伙连拐带骗,最后还不忘威胁,害得寝室哥几个,吃了整整两个月的面条,一日三餐,没落了一顿,谁受得了?这不惹了众怒嘛,也让他试试,再说了,这也算是给他改善改善伙食,丰富丰富营养嘛。”



    卓安露掩嘴偷笑。



    餐桌对面的壮硕汉子欲言欲止。



    钱戴白了他一眼,“吃吧!干饭都快被你鼓捣出水了,累不累啊?”



    赵猛小心翼翼的夹起面条,迅速送进嘴里,抬头偷眼细瞥了一眼板寸少年,见他并没有半点不悦,享受似的闭上眼睛,细嚼慢咽。



    钱戴没好气的撇了撇嘴,随口问道:“对了,那俩疲惫货呢?连饭也不吃了,真想成仙啊?”



    听闻板寸少年问话,赵猛赶忙咽下嘴里的美味佳瑶,回道,“中午起床后,他俩一起出去的,估计是小绵羊的乐队有事,想让怂包帮忙吧。”



    钱戴刨饭的动作顿了顿,“帮忙?就怂包那五音不全的样儿,能帮什么忙?”



    这时,淑淡女子插嘴了,“张洋的吉他还是弹的不错,没你说的那么糟心。”



    板寸少年闭嘴不说话了,总不能告诉少女,那小子之所以弹吉他,只是为了方便泡妹子吧,那不是背地里揭人短嘛,这事,他可干不了。



    随后卓安露又眯着眼睛,聊起了春节趣事,另外两人侧耳倾听,氛围颇为融洽。



    汤足饭饱后,三人各自回了寝室。



    赵猛、卓安露忙着递交简历,准备下周面试。



    钱戴则是打算下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得赶去郊外兼职,可不能无精打采,偷摸打盹。



    时间流逝,临近黄昏。



    板寸少年起身关了手机闹铃,升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异常。



    他见赵猛在电脑前忙着浏览信息,边梳洗边回头问道:“他们两个还没回来?”



    赵猛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还没呢,马上要各奔东西了,估计忙着呢。”



    钱戴也没多想,梳洗完毕,又浑身拾到拾到,直道满意为止。



    他跟虬髯汉子挥手告别,“我走了啊,最近半个月得晚出早归,帮人家看店子,你跟他倆说,找到工作别忘了招呼一声,大家庆祝庆祝,悄悄溜了可不地道!”



    赵猛摆着手埋汰道:“走吧,走吧,知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自己都还没着落呢,尽帮着别人擦屁股。”



    板寸少年笑了笑,也没说话,转身出了寝室。



    等钱戴从地铁站出来,按照记忆,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百货商店时,才发现有人等着自己。



    说是商店,其实是一家连锁百货超市,很小,但物类齐全,可算得上是精细面广。



    张姓店长见板寸少年赶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老远就调笑道:“小钱啊,我还以为你小子不来了呢。”



    少年对穿正装的壮硕男人笑道:“张叔召唤,小子就算再忙,也得过来解围不是。”



    说完,又转身朝着柜台前的妙龄女售货员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正装男人瞪了板寸少年一眼,“你小子,夹枪带棒的,怪你张叔打搅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钱戴苦笑,也不说话,幽怨的看着中年男人。



    男人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你这小子,别说你张叔不近人情啊,我有个远房表弟,在一家大型金融公司上班,就在当地,你小子不是学的金融吗,去试试,说不定人家hr眼拙,一个不小心就被你钻了空子,给录取了呢。”



    板寸少年腆脸,嘿嘿笑着,连忙作揖,“还是张叔够意思,小子给您赔罪了。”



    正装男人打掉少年作揖的手,笑骂道:“你小子就是个属驴的,要前边吊着胡萝卜,才能跑得欢快。”



    男人说完,又补充道:“哦,对了,这半个月跟年前一样,待遇不变,要不是还没招到夜间售货员,哪会给你小子打电话。”



    钱戴嘿嘿笑着,问些家长里短的话。



    张姓店长解决了棘手忧患,陪他闲聊一阵,挥了挥手,走了,留下钱戴跟妙龄女售货员交接。



    经过闲聊,板寸少年得知妙龄女姓罗,名洺慧,倒是个爽利大方的性子。



    两人交接完毕,目送走罗姓女子,钱戴时不时的应付些前来买东西的顾客,既不手忙,也不脚乱,显得从容淡定,有条不絮。



    不知觉间,时间到了凌晨,顾客也少了,稀稀拉拉的,直至全无。



    钱戴也没百无聊奈的看着天花板,也没拿出手机玩游戏,边低头对付从路边摊贩买来的卤煮,边思索着要不要跟卓安露发消息,打发打发这操蛋的时光。



    他平时虽然油滑异常,但遇上一见倾心的俏皮女神,还真一时找不到什么靠谱的话题,来吸引她的关注,思虑良久,才发了一句老生常谈的消息。



    “睡了吗?”



    板寸少年也没想着用这撇脚的招呼,引起少女的回复,重重拍了拍脑袋,“笨死了,平时的机灵劲呢?”



    然后,他又转头跟纸碗里的卤煮较着劲,大口咀嚼,狠狠吞咽。



    少顷,手机振动,钱戴没理会,以为是什么广告短信或者诈骗信息之类的,毕竟现在像自己这般的老实人,还是不多见的。



    钱戴想到那个淑淡女子,不由得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那个老实人。



    这观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对付完卤煮,钱戴正准备删除所谓的垃圾短信,毕竟他是性本爱丘山的性子,喜欢简单自然,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兴许世道能变得美好一些。



    他拿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闪现着几个字,“女神卓安露,没呢,你呢?”



    钱戴脸色通红,跟猴子的屁股似的,连忙回道:“呃,刚刚我以为是垃圾短信呢,所以……”



    钱戴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由头来博取女神一笑,忽然,他猛的一拍脑袋,暗道,“既然不能笑,那吓吓也好,不然表情都没有,太过平淡,张洋不是说了吗,这是追女孩子的大忌,嗯……就信他一次,他有经验,不灵的话,看我回去不美美的帮他松松筋骨!”



    板寸少年连忙删掉准备发送的信息,快速按着手机屏幕,“今天惊蛰,你最好还是早些睡。”



    不一会儿手机振动,卓安露问道:“为什么啊?”



    钱戴想也不想,快速回道:“惊蛰日,春雷响,万物长,可不仅仅是惊醒了动物昆虫,还会惊醒魑魅魍魉。”



    消息没发出去多久,手机又振动了,钱戴拿着手机伫立发呆,回神后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没事找事,现在好了吧!怂包,等着,回去不好好帮你松松筋骨,小爷跟你姓!”



    只见手机上两行大字排列,异常醒目,“真的啊?那我陪我妹妹去了,她胆子小,你也早点休息啊,拜拜”



    时间在钱戴咬牙切齿中悄然流逝,不知觉间,天色破晓。



    钱戴好不容易熬到跟名叫罗洺慧的妙龄售货员交接完毕,就急匆匆的赶回了学校。



    还没踏进寝室门槛,就大声嚷嚷着,“怂包,快起来,小爷回来帮你松筋骨了。”



    板寸少年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寝室门自动开了。



    门后的赵猛,脸色惨白,道了一句“你回来了啊?”



    然后,就没了下文。



    说完,他让开路来。



    钱戴不由得暗暗皱眉,寝室里烟雾缭绕,地上烟头遍地。



    板寸少年不由得看了看其他两人的床铺。



    床铺上并无人影,还是昨晚钱戴离开时的模样。



    钱戴进了寝室,忍不住诧异道:“他们人呢?买早点去了?虽然马上要各奔东西了,再也没以前那么舒坦,等着早餐上门,但也没必要这么积极吧,这不是他们的性格啊。”



    赵猛也不说话,默默的关上门,走向属于他的床铺。



    待得虬髯汉子坐定,伸手拿过床头的烟盒,掏了一根出来。



    点火,美美吸了一口。



    边吸边流泪,最后更是哽咽出声,“呜呜呜……他们出事了……”



    钱戴呆了呆,有些不明就里,也不理会外号叫作雌虎的虬髯大汉,掏出手机,迅速拨了出去。



    虬髯汉子笑了,那笑容在他惨白的面色下,显得格外诡异,“呵呵,别打了。怂包的电话,没人接,小绵羊的……”



    赵猛顿了顿,忽然冲着板寸少年吼道:“根本打不通!你知道吗?打不通!”



    最后虬髯汉子嚎啕大哭,指着钱戴大骂,“是你,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呜呜呜……”



    钱戴冷着脸,朝着虬髯汉子吼道,“别哭了!”



    赵猛从未见过、甚至是从未听说板寸少年发怒。



    随时都是一副笑嘻嘻的面目。



    他不由得止住了哭声。



    钱戴盯着赵猛,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赵猛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身影,声音沙哑,瓮声瓮气道:“昨晚,我给怂包打电话的时候,一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接了电话,让我不要再打电话了,他还告诉我小绵羊要去外地实习。”



    钱戴诧异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出事了的?”



    赵猛沉默着,抽了一口手中未燃尽的香烟后,咧嘴惨笑,“我正要给小绵羊打电话求证的时候,他发来短信,就两个字,救命!”



    虬髯汉子说完,起身重重摔了香烟,朝着板寸少年怒吼,“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小绵羊家又不像张洋家那样富裕,难道会遇上抢劫的?就算遇到抢劫犯,怎么不打电话报警,反而给我发消息?还是事关性命的大事!”



    这时,寝室门忽然开了,一个衣着花哨、故作老成的少年走了进来,怪声怪气道,“哟,哥几个都在啊?”



    寝室内的两人嘴巴张的老大。



    赵猛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跑了过去,左摸摸,右捏捏,最后对着花哨少年一个熊抱,差点没给花哨少年憋死,“张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张洋使劲推开眼前满脸虬髯的东北大汉,怪叫道,“雌虎,你大爷的,老子让你给憋死了。”



    虬髯汉子闻言后,松了铁箍似的双臂,摸头憨笑。



    花哨男揉了揉被抱得生疼的胳膊,嘿嘿笑道,“怎么一个月没见,就这么想我啦?啧啧啧……可惜啊,老子不好男风,不然,倒是可以便宜了雌虎你这老小子,虽然没啥模样,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是吧?”



    钱戴赵猛瞪大了双眼,又转头互相看了看,一脸的不敢置信。



    ————



    龙溪河,钱家小楼。



    时至半晌,钱老爷子终于拨通了那个迟迟不愿拨出的电话,“喂……凤鸣吗?”



    电话那边有些嘈杂,却又不妨碍正常交流,“爹,怎么样了?”



    电话这头,老人正了正身姿,“虽然没什么大碍了,但还不能告诉他,再过段时间吧。”



    随后,钱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又讲尤为细致,像是交待后事一般。然而妇人沉浸在儿子终于苦尽甘来的喜悦之中,没听出丝毫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