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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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朝内风云·上不忌愚

    昨日以瑞雪兆丰年为由放了朝臣的假,这可不是免费的。须知上天的‘瑞雪’可不是随随便便降下来的,而是嘉靖敬天修道求来的!上天既然降下‘瑞雪’,朝臣们自然就得上贺表。

    旭日初升,静鞭三响,万寿宫前的一串的太监往万寿宫前的铜鼎铜龟铜鹤铜赑屃填了御香,随着烟火渐起,袅袅青烟从龟鹤口中冉冉散开,衬着旭日初阳,和着鼎身积雪,霎时一片泼雾流光,给这本就神秘的万寿宫更填了几分神圣庄严。

    司礼监早早收了群臣的贺表,待万寿宫传出嘉靖已经吐纳完毕的消息,首席秉笔太监陈洪一把推开小太监,直接捧着那盛了贺表的托盘便往万寿宫。

    万寿宫内

    陈洪偷偷看了眼端坐须弥座上的嘉靖,“启禀主子万岁爷,群臣们的贺表都送来了。”

    待嘉靖点头,侯在嘉靖一旁的黄锦缓缓上前从陈洪手里接过托盘。

    贺表很多,粗略估计不下百份。待黄锦将托盘放在西边条案桌上,嘉靖从须弥座上起了,竟是一份一份的翻阅起贺表来。自嘉靖十五年到如今的嘉靖四十年,嘉靖已经二十五年没有上朝,可朝中大事却没有一件能瞒过嘉靖的耳朵。即便是贺表这种官样文章,嘉靖也是不厌其烦的一份份翻阅。

    贺表、贺表,上面写的自然是些拍龙屁的话,嘉靖尽管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可好话听得多了,那也是相当高兴的,这一份份看下来,嘉靖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跪在地上的陈洪见嘉靖看得高兴,也是笑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雪是陛下求来的,群臣们的这些贺表也……”

    突然,陈洪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脸上也是露出一种惊惶——本是高高兴兴看着贺表的嘉靖突然变得神情狰狞,捏着贺表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猛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嘉靖倏地回头,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陈洪,“你说这是什么?贺表?”

    陈洪被嘉靖这突然起来的变化搞得不知所措,见嘉靖发问,只得哆嗦着道,“这……贺、贺、贺表……”

    “你还说这是贺表?!”说着,嘉靖竟是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的砸向陈洪!

    写贺表的虽然是纸,可封面都是用了硬纸壳的。东西是嘉靖砸来的,陈洪当然不敢躲,甚至连用手遮挡都不敢,眼见那折子飞来,只得硬挺挺的受了!

    啪!

    折子砸在陈洪额角,虽然没有磕破,却发出了一声传遍大殿的脆响。站在外沿侍候的小太监身子听这一声,身子俱是不禁一抖,都不禁偷偷瞄了陈洪。

    砸了陈洪,嘉靖仍不解气,吼道,“你自己看看!”

    陈洪哆嗦着咽了口吐沫,旋即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折子……

    这哪里是什么贺表?分明是一份弹劾折子!

    上疏的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弹劾以浙江按察使耿树群为首的诸多浙江官吏。

    下面的内容陈洪没有继续看,因为看到这里就因为了不得了——在百官的贺表里塞了这么一份弹劾折子,弹劾的还是浙江按察使——一介封疆,这是要干什么?上天刚降下祥瑞,就出现这种国家蠹虫,这哪里是什么瑞雪?分明是冤雪!

    大冷的天,陈洪竟腾地冒了满脸的冷汗,“主子,这……奴婢也不知道这里怎么就掺了这份弹劾折子……”

    陈洪是真不知道这贺表里竟然还塞了这么一份弹劾折子,这要是事先知道,怎么也得分开呈递。陈兴现在可是恨死那个整理折子的小太监了,当然,这个上疏的邹应龙也是逃不脱的!

    陈洪吓得手足无措,黄锦却是保留了一份理智:这世道,动不动就有人上疏弹劾他人,若是寻常弹劾折子,嘉靖怎么也不至于如此暴怒——当着小太监的面就砸了首席秉笔!

    黄锦急忙朝侯在殿门口的小太监使了颜色让他们退下,旋即才劝了嘉靖,“天大的事也不及主子的身子金贵,莫气坏了身子。”

    此时万寿宫已只有黄锦和陈洪两个太监。

    嘉靖闻言上前,却是一把从陈洪手里夺过折子,一手将折子死死攥在手里,盯了陈洪,又盯了黄锦,“你们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嘉靖看折子,黄锦为了避嫌,尽管侍候一旁,也是从来不偷看的;陈洪方才看了开头几句就已吓得魂不附体……是以两人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和尚、尼姑、官员勾藤扯蔓地扯在一起,事涉猥亵淫秽不说,竟然搞出什么代生儿子的事!”嘉靖说着已经猩红了眼,说话间不断的在殿中来回走着,急躁得像是一头困在笼中的凶兽,“生不出儿子就拐别人的——这算什么?啊?这事出来,把官场龌龊肮脏事大白于天下,再加上愚民流言夹七夹八添油加醋,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啊!”

    说罢,嘉靖脸上已是青筋凸起,却是将那本折子狠狠砸在地上!

    黄锦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嘉靖如此暴怒,原来竟是这等关乎朝廷颜面的事!

    嘉靖攥着右手,全身已是抖的入魔一般,“邹应龙说得好啊,这个耿树群,于君父无所答报,于生民无所裨益,谀墓文章残喘利途,蝇蝇狗苟龌龊度日,身不脱党争……”说到这里,嘉靖竟是一顿,继而道,“枷锁,行未履圣人德义,真真切切的国之巨蠹!”

    说着,嘉靖似乎想起了什么,“浙江……又是浙江……其中还牵扯数县男婴拐骗案,据说还是那个余杭知县搞出来的……浙江……余杭……”

    说到这里,嘉靖骤然停了身子,却是看着厉鬼般盯着陈洪,“陈洪!”

    陈洪还是第一次见嘉靖如此模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见嘉靖突然问到自己,当即一惊,“主、主子……”

    嘉靖看出陈洪惊恐,声音压低,“东厂归你管,朕让你把浙江的那个洪秀全带过来,还要多久?”

    嘉靖声音尽管压低,和在陈洪听来却像是阎王爷问话,身子一软,竟然直都直不起来,“半、半个月……”

    嘉靖:“京城离杭州多远?”

    陈洪哪知道这个啊?被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倒是一旁的黄锦,“启禀主子,莫约两千五百里。”

    嘉靖闻言竟然笑了,“两千五百里,要走半个月?一天还走不到两百里?”

    看着嘉靖这笑,陈洪更是怕得屎尿都快失控了,“不……奴才记错了!不要半个月,七天!七天就可以!”

    黄锦也是解围,“主子,东厂的人得先到余杭,然后回来,这一来一回就是五千里,七天,插上翅膀也不可能更快了。”

    嘉靖这才舒了口气,却是转身走向须弥座,“算上今天,给你七天,要是到时候变不出洪秀全,你这首席秉笔就去浣衣局洗衣服去吧!”

    这话一出,陈洪的头轰的一声就炸了:大明皇宫二十四衙门,能在司礼监当差那是不知要修几辈子才能够着的福分。司礼监,哪怕只是最小的太监,走出去也是见官大三级。更何况陈洪还是首席秉笔、距离那第一位的掌印大太监只差一步?陈洪当初进宫只是个刷马桶的,当上首席秉笔那可是比文官当上一品大员还要难的,天知道爬到这一步到底费了多少心思,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就丢了今天的一切?

    嘉靖仅仅这一句话,便将陈洪吓散的三魂七魄都给聚了回来。只见陈洪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主子放心,奴婢就算是死,七天后,也一定会把洪秀全给您带过来!”

    嘉靖此时已经重新在须弥座上坐了,闻言只是轻哼一声,“贺表里掺了这样的东西,司礼监的这些奴婢做事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这就将黄锦也一块带了进去。

    黄锦急忙几步走到陈洪身边,两人一齐朝嘉靖磕了头,只听陈洪道,“奴婢该死,奴婢回去一定好好整治!”

    ……

    前后仅仅不过小半个时辰,只陈洪进万寿宫是兴冲冲,出来时却浑身虚脱。

    这时,一个小太监见陈洪出来,急忙上前,“二祖宗。”

    陈洪在大内十万太监中仅次于黄锦,是以小太监都称呼陈洪二祖宗。

    按说这称呼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可想起方才万寿宫内黄锦那时不时的话,看似帮腔,可自己听了却是腻歪到了极点,心底不由一气,加之这个小太监就是方才递给自己贺表的……

    烟霞红光照得陈洪满脸血色,只见陈洪对两边的侍卫道,“来啊。”

    侍卫:“在!”

    陈洪:“把这小子给咱家拖下去……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