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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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嫂道“这群人真可怜。”

    想起前方路上的野坟,“前面还有更可怜的。”

    走到大悲寺的岔路口,我特意看了看,今日还好,没有什么打家劫舍土匪流氓,不过却看见了没有坟头的尸体。

    二嫂问我这人为何会死,我不知道,佟掌柜也听见我们谈话,佟掌柜道“你看他的衣裳是穷人,死的时间不长却没有肉,那是饿死的。”

    妇人总是多愁善感,越是这样我越心软,然而我不能心软,不自觉的离二嫂远一些,离佟掌柜近一些。

    我向佟掌柜请教许多问题,如何辨别地上尸体的身份年岁,如何管理他手下这些莽夫,如何押运货物保障路上安全,佟掌柜都细心解答。

    “我说过我与白家大哥是过了命的交情,他的外甥,我能教你的都会教你。”

    如此我才真的信了他们确实并非是钱财上的交情,转而又觉得自己好像被坑骗,原来佟掌柜一直没有答应赵家,而是在等我。

    有了镖局的护送,我们一行人虽不是快马加鞭,却也是速度极快,后面的工匠都是挑一些年轻体力好的轮着乘坐马车,车上的工匠也不得休息,坐在马车上自然要做一些手工能做的东西,比如拼装我三哥研发的十二连弩。

    路上的野坟越来越多,偶尔还会有不知名的枯骨,天色刚刚发黑,佟掌柜就主张安营扎寨,我知道他自有他的道理,与兵书上有些不同。

    “佟掌柜,为何现在安营扎寨?为何选择这个地方?在兵书上做何解?”

    “因为前面没有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要么就是连夜赶路,要么就是在这里,二选一,你打算选哪一个?”

    “第一天赶路,人们不太适应,我选休息。”

    “没错,至于地方,你们兵书上讲的我看不懂,总之就是要选一个视野好又隐蔽的地方,你能看得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你,同时还要保证周围有退路,不能把自己放在死胡同,一旦被堵上,就成了锅里的王八。”

    “那叫瓮中之鳖。”

    佟掌柜大笑,“没错,就是这个词,我儿子教我背过。”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占了便宜,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占了便宜。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继续前行,到了岔路,佟掌柜主张走小路,“可是大路最近,小路是拐进了村里,不好走马车,还绕远。”

    “放心吧,现在村里都没什么人了,这样的庄家就算我们不压,还能打几颗粮食?反倒是大路,年月不好粮食收不到,你猜村里的青壮年都干嘛去了?”

    “参军。”我回答的信誓旦旦。

    佟掌柜听了哈哈大笑,“还参军?你北城连军饷都发不下来,还参军?都是去当土匪了!专门在大陆上抢劫的。”

    我听完,有些羞赧,不是我北城发不下军饷,而是朝廷早就发不下来军饷了,四军之中唯独南城的军人有军饷,有口粮,还没有战士,而且圣上还年年搞什么奖励,都给了镇南将军,说他治理有功。

    从小路过去,果然经过的村庄十室九空,压过去的田野已经过了季节,却没长出几颗苗,土地已经龟裂,而这才五月,天上的太阳就照的惨烈,完全没有晚春的寒意,我们一行人也热的够呛。

    佟掌柜吩咐路上省着用水,他专门准备一车,车上都是木桶,用来储水,当时我看见还觉得好笑,现在却觉得明智。

    前面的士兵来报,说是最前面的马车压着一具尸体,佟掌柜一拍脑门道“晦气!”

    跟着士兵过去,果然是一具尸体,用佟掌柜教给我的办法辨别一番,老年人,饿死的。

    “佟掌柜你们先行,我将这尸骨埋掉就追上你们。”

    佟掌柜摇头,“你若是这样,前方还有数不过来的枯骨。”

    我觉得他这人迷信,却也不太迷信,是个矛盾的人,“被我们压了,万一找上我们怎办?让他入土为安,免得晦气!”

    在小路不远处挖坑,然后将尸骨放在坑中,再将土填回去,立了一个坟头,不知道他姓名,也不好立碑。

    “先生,你我相遇也算是缘分,给你挖个坑,你入了土,若是你入了阎王殿就替我看看我大哥,告诉他我会把他的枪找回来,若是你入不了阎王殿,你就想办法保佑我兄长活命。”

    拎着铲子和钢枪,骑上我的大黑马,沿着路上的痕迹追寻前方一行人。

    待到第五天的功夫,前方士兵又来报,说是马车又压了尸骨,我与佟掌柜前去查看,不是一具,而是十几个尸骨,佟掌柜翻看尸体,道“身上没值钱的东西,没有年轻的女人,杀人越货,遇到劫匪了。”

    这十几人,我是没法自己挖十几个坑,佟掌柜吩咐他的二掌柜带人继续走,留下来与我一起挖坑。

    “你负责挖六个,我年轻力壮,我挖七个。”

    佟掌柜杵着铁锹上下看我,“我看你挺精的,怎么是个傻子?都这时候还一人一个坑?一起挖个大坑就不错了!”

    果然是我在犯傻,将大坑挖好,十三具尸体都拖进了坑中,实在人多,人放进去坑就已经平了。

    “衣服料子差,做工好,应该是个有钱人家,”佟掌柜道“这年头逃难也不见能逃出去。”

    我还是找了一块木头,拿着我的钢枪,刻上“十三无名氏”。

    佟掌柜觉得我矫情,我也觉得我矫情,不过总觉得刻上字,显得更诚心,他们就能保佑我兄长一样。

    “他们连自己都保佑不了,怎么保佑你兄长?”佟掌柜说的有道理,却还是难听,我们拎着铁锹和武器,追赶前面的行人。

    五月天,白日里太阳已经开始烤人,夜晚时也不见乌云,遇见道路好走又明朗的夜晚,依然继续前行。

    路上多遇见枯骨,少遇见乞丐,或许流寇见我等人多,也不敢造次。

    达到北城时,路上共二十三天,比我预想的一个月还要少了几天,看着佟掌柜的样子,我便觉得这钱花得确实值。

    北城附近的乞丐反而少,北城之外甚是荒凉,老远便看见三哥在北城的城门口等我,北城的城门上面写着“宽城堡”三个字,字迹年代久远,后面又写上“北城”二字,看起来年岁新一点。

    三哥纵马而来,背上背着两把连弓弩,见我的第一面便给我展示他的二十连弩,连射二十发。

    我给他展示路上工匠组装的三千把成型的十二连弩,三哥笑的狂傲,说他是世上最好的发明家。

    没有胡人骚扰,北城士兵也能轻松一点,该修建瞭望塔的就修建瞭望塔,该修补城墙的就修补城墙。

    北城从前就叫宽城堡,是后来沈氏王朝执政后说什么上天降下神谕,四面的驻军基地都要改名为东西南北,宽城堡也被改名为北城。

    从宽城堡的南门进去,便闻到了腐朽的味道,三哥现在也不是什么白面的小儿,反而脸上胡子拉碴,看样子是比在奉天开心许多。

    “这是奴隶的味道。”

    顺着三哥的手势,我见到他们在书信中提到的战奴,衣裳只能算是遮体,脖子上拴着绳子,而且一串一串的拴在一起,五官不仔细看与我们差别不大,若是细看发现他们鼻梁更高一点,眼睛大一点。

    没有奴隶敢抬头看我,他们推着一个大齿轮,齿轮最后连着一铁链,将石头装满在方形的铁笼子中,然后吊起来,将城墙越垒越高,越来越厚。

    “都是胡人?”

    三哥摇头,“胡人抢了的是战奴,我们再抢回来,无人认领的也成了战奴。”

    跟着三哥,见到坐在轮椅上的二哥,就算他是坐着,明明比我矮了一大截,我还是老老实实的立在门口。

    二哥一转身,腿上放着一本书,道“听闻你将你二嫂也带过来,如今世道凶险,能平安到此,便不批评你了。”

    我心下大安,只要他不再打我戒尺,我就烧高香了。

    “长大了,确实有了些本事,有一样东西送你,在书架后面,你自己去拿。”

    非但没有骂我自作主张,而且还送我东西?我都怀疑是不是二哥在北城呆的时间太久,性子都变了。

    转到书架身后,一眼就看见他要给我的是什么,那是一把黑的发亮的枪。

    从我懂事开始,大哥每天早晨都是光着膀子耍这把枪,我家祖传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