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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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镇海

    自拜访柳歌家中已过去两日,林寻盘算在这座小城逗留的日子也有些长了。

    只是说要离开却依然有些恋恋不舍,无论是客栈里喜欢眯着一双老花眼看人的掌柜,偶尔偷懒做事却又不出丝毫错乱的热情小二哥,还是待人如春风化雨一般润物无声的温柔女子柳歌,更别说捡他回来那个衣着短褐年岁稍近的少女阿萤,虽然与这些人相处尚短,但是小城人民的淳朴善良还是让林寻感到意外。

    摸摸怀中系绕的金丝织袋,想起当日师父所言。

    “须将这锦囊亲手交到镇海楼楼主处,之后自行游历,半载之后回返即可。”

    林寻打定主意,今日便离了这百里城去往镇海,将这信件送到后,再回到这小城呆上一段时间。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行李不多,多是当日闲逛集市时随手买下的小玩意,贝壳手链,鱼纹挂饰,角落里特产的海河曲柳木制成的木簪毫不显眼。本想着将这木簪赠与阿萤姑娘作为谢礼,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买了那块紫海心,一饮一啄的恩情报答便已经算是了解,为了不过多的沾染仙家修士口中避如蛇蝎的因果,这份轻轻的礼物便出不得手了。

    集市依旧是那副热闹的景象,穿过叫卖小贩和赶集的人群,经过买下紫海心的大叔摊位,林寻只是小城自建立千百年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所带来的影响可能也只是让卖给他紫海心的大叔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能够给他的儿子买个心心念念的纸鸢。

    穿过集市,穿过港口,漫漫无边的大海中隐隐见着一抹帆点渐渐驶来,不知是否是载着柳歌丈夫的渔船满载而归。

    秋风吹起枯黄的落叶,尘埃飞起又落地,一切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林寻却已离了百里城。

    离了百里城后,林寻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去,聚镇海不过百里,以林寻的脚程两日便可到达。

    一路向北,官道渐渐宽敞了起来,临近镇海城时,道路已经宽敞到可以容纳四辆双驾马车并列通行,道路皆用大块青石板铺就,与尘土飞扬的百里城门前的景象相较,可谓是天壤之别。

    镇海作为镐京州七座重镇之一,又是出海唯一的大型港口城市,由于往来人员的络绎不绝,镇海城的一切都修建的恢弘大气。

    城门楼高越三十丈,除去官道直通主门外,两侧各有侧门,也可容纳单辆马车通过。

    整座城墙通体豆青色,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莹润如玉,门口上有紫檀木牌匾书镇海二字,熠熠生辉。

    据典籍记载,建城之时,工匠建造城门楼建得十丈便难再加高,每加高一丈,地基便下沉一丈,使得城门始终难以高过十丈。

    一时间城中流言四起,直言城市建造在异兽巨口之上,每填一尺便吞去一尺。住民人心惶惶,纷纷离去。

    听闻此事,当时仍在中土朝壤州的巨富沈家派出嫡女沈山,携家传至宝聚宝盆翩然而至。

    那沈山仙子到达当日,便将聚宝盆埋入城门之下。谁知那聚宝盆甫一入土,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雨大作。

    阵阵巨兽嘶吼声从地底传来,竟是比那雷声更加震耳。

    等待良久,渐渐风雨俱散,雷声与吼声也不再响起。再令工匠加高城墙,自此地基不再下陷,且城墙通体泛起莹润如玉的豆青色。

    待得修至三十丈,沈山下令停工,取一尺长宽紫檀木,亲手写下镇海二字,城池便从那时开始叫做镇海城了。

    “也是一座雄城啊。”林寻仿佛回忆起什么惊叹道。

    过了镇海城城门,一条主干道自北朝南延伸而去,顺着主干道到城池中央,镇海楼便坐落在那里。

    主楼高八十一丈,进深四十二丈,宽四十丈,为三十三层、二十四柱、七十二间。飞檐、盔顶、纯木结构。楼中七根楠木金柱直贯楼顶,周围绕以廊、枋、椽、檩互相榫合,结为整体。

    楼顶挂有有木匾,上书镇海楼,与城门字体一致,皆为沈山仙子手书。相传沈山仙子化解镇海城危机后便定居于此,后嫁得一姜姓修士,夫妇二人便在此依城建立了镇海楼,镇海楼便由沈姜两家共同执掌。

    主楼正门檐上则是挂了一块“手可镇九洋”的牌匾,字迹却是不同,且匾上除了五个大字外也不见任何落款,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恢弘大气。

    正门大开,一座日升海上的雕花屏风挡住的了楼中风光。两侧站有两名丈高大汉,皆赤裸上身,虬结的肌肉上布满湛蓝色的水纹。林寻心中暗暗赞叹,这种湛蓝色的水纹正是镇海楼绝学碧海潮生修炼到高深境界所致,镇海楼守楼门的弟子都有这等修为,这块“手可镇九洋”的牌匾也算得名副其实了。

    见着林寻靠近,左边大汉伸手拦下:“站住,你是何人,不知此处是镇海楼吗?寻常人等不可靠近。”

    林寻拱手道:“在下天机门林寻,奉师尊之命前来拜见镇海楼主萧潮生前辈,烦请两位大哥通传。”

    两人听闻对视一眼,右边大汉对先前拦下林寻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说道:“天机门林寻?公子请在此稍后,我等这便去通传一声。”

    镇海楼主楼共三十三层,底下一十三层为门中弟子居处。而二楼则是一块宽阔敞亮的大厅,楼中弟子皆在此交流修炼心得等。

    “沈无量?前日大师兄不是说你太过浮躁,让你去守门了吗,今儿怎么上二楼来了?”守门汉子正待上楼通报,却不想被自己颇为相熟的同门瞧见拦了下来。

    名叫沈无量的汉子郝然一笑,“前日破境有些欲速,境界不够扎实,大师兄才派我去守门静心,什么浮躁,姜二你可别瞎说。”

    姜二一笑:“那你还不好好守你的门,偷懒耍滑不怕大师兄罚你?”

    沈无量答道:“门口来了个青年,自称天机门林寻,求见楼主。我这不是来通传一声吗。”

    “天机门林寻!”听见沈无量说到林寻的名字,江二突然惊呼道。

    一时间,大厅中众弟子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然后猛烈的讨论声,像是往沸腾的油锅中撒了一瓢水一般爆发开来。

    “天机门林寻可是那个与我们大师兄、陈家那棵芝兰玉树并称为云中三秀的天机林寻?”

    “不知此人有多少斤两,竟能够与我们大师兄齐名。”

    “陈家那棵玉树我倒是见过,屠龙的家族能出那么个君子也是烧了高香吧。”

    沈无量没想到林寻的名字居然有如此杀伤力,一时间也滞在哪里,忘了自己通传的任务。

    就在这时,从三楼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脚步像是踩在热烈的讨论声的间隙上,轻轻的盖住了所有的嘈杂和喧哗。

    只见一男子缓缓下楼,脚穿皂色步履,上着玄色衣,下着黑色裳,腰系绛色革带。腰间悬挂的两块碧色玉珏交击,与脚步声相互补足,硬生生压下的整场的喧闹。长长的黑头束起,一只白玉云纹发簪正插。面如冠玉,鼻如悬胆,目如灿星,眉如墨画,端的是品貌非凡,气质出众。

    众人忽的停下讨论,沈无量也从呆滞中醒来,转身眼神热烈的瞧向男子。

    待得男子走入厅中,所有弟子一齐拱手作揖道:“大师兄。”

    “无量方才可是说到天机林寻?”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开口问道,声音忽远忽近如同潮汐涨落,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沈无量点头恭敬的回答道:“回大师兄,正是天机门林寻奉其师命前来拜访楼主,现下正候在楼外。”

    男子点头,转身向楼梯口走去。“你且前去禀告楼主,我前去迎接。事了接着回去守门,不可中断。”

    “是!”

    候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前去通传的大汉还未回返。林寻也没有丝毫不耐烦,恰有兴致的打量起那块“手可镇九洋”的牌匾。仍留守在门前的赤身大汉也不言语,坚毅的脸庞如同磐石一般。

    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伴随着脚步声的渐渐靠近,屏风也如同门扉一般向两侧拉开。

    “林贤弟,自天机门一别已有十数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男子来到林寻面前拱手道。

    林寻有些疑惑,像是不曾认识男子,随即也回礼。

    男子伸手迎林寻进入楼中,见着林寻有些疑惑的神色,笑着开口道:“林贤弟想来是不太记得了吧,十三年前我随家父前去天机岛拜访老神仙,晚宴之时见过贤弟,贤弟当时年岁尙小,不记得也是常事。”

    说起十三年,林寻有些想起了什么,问道:“阁下是沈温师兄?”

    沈温笑着点了点头。“听师弟们说,你此来是奉老神仙之命拜访楼主?可是什么紧要之事?”

    “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带家师手术一封拜访楼主,顺便入世修行罢了。”

    “楼主居于三十三楼,我已派弟子前去通传,请往十六层会客处稍等片刻吧。”

    沈温在前带路,林寻落后半步,两人走向一处标有金阙玉瓮字样的楼道,光芒闪烁间两人消失在大厅中。

    光芒散去,在一阵拉扯感之后,林寻眼前景色清晰了起来,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呈现在眼前,大殿长宽已有百丈,远远大于镇海楼的面积。殿中主位居中,两侧分列座位两排,侍女鱼贯而入。林寻转头向沈温望去,沈温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答道:“这便是会客处了,林师弟请进吧。”

    林寻落座,左右看了看,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又想起刚才传送光芒亮起时的拉扯感,灵光一闪问道:“这是一个宇?”

    往古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沈温坐于林寻右侧,接了侍女所承茶杯,转头对林寻赞道:“林师弟不愧为老神仙座下唯一弟子,初次来此时,我用了一个时辰才发现这是一个宇。林师弟刚踏进大殿便已经发现了,这等见识我自愧不如。”

    林寻脸色一红,应道:“沈师兄谬赞了,倒是镇海楼的大气令我吃惊。竟能用一片宇来作为会客的场所。”

    “听闻书院有块名为‘书山卷海’的宇,是天底下最大的福地洞天。本门这块‘金阙玉瓮’实在太小,灵气不足以支撑修行,只能作此用处了。”沈温解释道。

    “沈师兄谦虚了,谁人不知沈家富甲天下。师父曾说镇海一楼,可抵天下一州。想来这座镇海楼,小天地也不只这‘金阙玉瓮’一处吧?”

    “哈哈,老神仙谬赞了啊,林贤侄久候了。”两人正交谈甚欢,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两人闻声而起,向着走进殿中的一位身黑须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见过楼主。”

    男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林寻面前,伸手扶起,说道:“贤侄无需多礼。”

    宾主落座,黑须中年男子,也就是镇海楼主姜潮生率先开口道:“我听弟子通传,贤侄此次前来,是为老神仙送信?”

    林寻答道:“正是如此。”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信件交于侍奉在一旁的弟子。“家师手书,让我当面交于楼主。”

    接过弟子呈上的信件,姜潮生右手突然泛起水纹波动状的蓝色光芒,轻轻地覆在火漆封口处。渐渐的信件的火漆在蓝色潮汐的冲刷下一点点褪去,一会儿工夫便全部掉落。

    姜潮生取出信件仔细看了看,然后收信入怀。并不提及信中所写内容,只是闲聊起林寻此来路上的经历,以及云间大陆上的风土人情等闲散事情。

    酒已过了三巡,姜潮生举起案上的酒杯遥遥的敬了林寻一杯,说道:“林贤侄远道而来,定要在我这多留几日。既与温儿相识,便让他带你在楼中四处逛逛,晚间再有宴席为贤侄接风。”

    林寻点头答道:“谢楼主好意,既是如此,那便叨扰几日。”又转头对沈温说道:“就劳烦沈师兄了。”

    随后进来一弟子与姜潮生耳语了几句,姜潮生便以事务要处理暂且离了大殿。林寻与沈温也宴罢离开了“金阙玉瓮”。

    镇海楼三十三层,便是另一片名为“山海之间”的宇。这片以镇海初代楼主姜藏海和妻子沈家仙子沈山之名命名的宇,正如其“山海之间”的名字,此片小天地中一派群山耸立,云海浮沉的景象,群山之中最高峰上有竹楼一座,是历代镇海楼主的居所。

    借说前去处理事务的镇海楼主姜潮生正在此处。

    “夫人对此有何看法?”姜潮生坐在桌前向着正半倚在竹楼栏杆上闲看云海的一位宫装美妇问道。

    美妇也不回答,只是芊手无意的在栏杆上一圈一圈的画着。

    “下棋的人怎么就舍了自己、做了弃子。”

    竹楼外的云海像是以竹楼为中心,随着宫装美妇的手指不停圈点缓缓的转动起来。

    竹楼内一张零零落落写了几个字的信笺安静的躺在桌上。

    “三层楼上楼,九重天外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