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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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少爷

12、少爷

德胜放下电话,火速赶到了圣玛丽安医院。uc小 说网:他虽然才三十左右,却已两鬓斑白——聂家垮台后,他就自己回了乡下,但过不惯那边的生活,因此受了不少苦。幸好他门路多,几年后参军,遇到华南的部队收编,后来慢慢当上梁霄德德勤务兵,这才时来运转,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梁霄德待他不薄,听说他在聂长恩手下做过事,便对他更加器重。

德胜心中忐忑不安,这次梁霄德找他来,是要让他辨认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兴许就是聂长恩的唯一的遗子——聂海林。

他顺着医院的长廊往里走,又拐了好几个弯,看见一个隔开的房间。虽然偏僻了些,但十分幽静,外面的墙壁都是崭新的乳白色。看来,这病人的待遇相当之好。

德胜刚想敲门,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从里面走出来,虽然是少女,却已经发育成熟,有了女人的风致。她不认识德胜,狐疑的看了他两眼。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叫阿情的少爷?”

少女怔怔的望着他,“有一个叫阿情的,但他可不是什么少爷。”

这少女戒心强,德胜只得赔着笑道:“小姐见笑了,我们做下人的,到了外面也是要称少爷的。这是规矩。”

“我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不过,你到底是谁?我可从来没听阿情说他认识外边的人。”

德胜微笑着说:“难道他只认识你一个人么?”

少女觉得他的话太多了,且这话里藏着话,像是在讽刺自己。她脸红了点,不想与他再套下去,道:“阿情在里面休息,你轻声点进去。”

德胜点头答应。他把帽子握在手里,姿态从容的走进了病房。

沈则霜以为是沈君兰回来了,他不耐烦的说:“水倒了这么半天,还没倒好?”

德胜笑着回答道:“我这就去帮您倒水。”

沈则霜一听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连忙把头抬起来,“你是……”

德胜道:“我是阿情少爷的老朋友,来看看他……”

他把水递给半信半疑的沈则双,两眼却上下打量着阿情的脸。“像……真是太像了……”

“像什么?”沈则霜被他搅得昏头转向的。

“像一个故人。”德胜又向沈则双自我介绍道:“我叫梁胜,小兄弟你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一声?”

“那个……沈则霜!”沈则霜一见德胜对着自己笑就紧张。这人看上去是个老江湖,笑里还藏着一把刀,不阴不阳的,捉摸不透。

“你也是阿情少爷的朋友?”

沈则霜差点就呛了一口水。他想了想,说:“算起来,我应该是他哥哥。”

德胜一脸十分赞赏的样子,看得沈则霜浑身不自在。他刚把手里的水放下来,活络身子,沈君兰已经回来了,她手里裹着一条湿帕子。

德胜扫了沈君兰一眼,沈君兰没看他便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阿情的。他八岁的时候就和我还有我哥哥一起生活了,那段时间怎么没见你来看他?”她的话里带着几分责备的意思,德胜心知肚明。

他接过沈君兰手里的帕子,拧了拧,替阿情覆在额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不带力气,阿情的眼睫毛抖了抖,随即又安静了。

德胜一看见阿情耳后的黑痣,便笑了。他笑的轻柔,到了后来,这笑容仿佛又变作哭声,有一下没一下。沈则霜和沈君兰再一旁不知他究竟是悲还是喜。

德胜擦了擦眼角,抬起脸道:“他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他还只有一张椅子那么高,人长的又小又瘦,躲在他娘身后。”

“后来老爷死了,老夫人也跟着仙逝。大夫人走了,秀芳夫人也带着少爷走了。”

沈则霜正要问德胜,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却见门开了,梁凤成就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梁霄德。

梁凤成同德胜见过几面,他不常去军队里,而德胜也很少去梁公馆。算起来,二人不算熟稔。但德胜却知道梁凤成的另一个身份,他不声不响的站起来,默默的说:“少爷,老爷,你们来了。”

梁凤成礼貌的答应了一声,不冰不冷。梁霄德则亲切的走过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

德胜只点了头,一切都在不言中。梁霄德像是很高兴,一方面自己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另一方面,他想,老天爷还是照顾他的,不会让他抱憾终身。

梁凤成当然知道梁霄德是在高兴什么。他暗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病**的人,脸色仍然苍白,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难道是成天躲在黑屋子里,没晒过太阳?如果梁霄德真要把他带回去,恐怕他能见到阳光的机会就更少了。

梁霄德清了清嗓子,然后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则霜,你和你妹妹守了大半天也累了,都去休息吧。我已经安排人给你们在隔壁布置了房间,这里还有我和凤成看着,你们不用担心。”

沈君兰还想再问德胜,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则霜再旁边牵着她的手,“走吧!”他拉着妹妹,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老爷,您打算怎么做?”德胜看出来,这沈君兰对聂海林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

梁霄德道:“我想将海林认作义子,将来培养他再军队中担任要职,也不枉我与他父亲一场兄弟情义。”

德胜突然跪下,含着泪道:“老爷,我先代海林少爷谢过您。这份恩情太重,我这个做下人的也不能帮少爷什么。只求您能多教教他真本事,他是个命苦的,从小就没了爹……”

“他母亲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如果能找到她,长恩兄弟在天之灵也能瞑目。”梁霄德接了一句。梁凤成最看不得这种“苦情戏”,他心里烦躁不安,只能怀抱双手,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凤成,以后海林做了你弟弟,你要好好待他!”梁霄德见他心不在焉,有意点醒他。

“哦……”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沈君兰被沈则霜捂着嘴,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她拼命的咬了沈则霜的手,他吃疼放开了手道:“你倒真是一只母狼,就会乱咬人!”

沈君兰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又不会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沈则霜委屈道:“君兰,有些话放在心里想一想就行了,没必要都说出来。”

沈君兰侧过脸,不去理会他。沈则霜道:“我知道,你就是想问那个德胜,问他阿情的事,是不是?”

他见沈君兰还是不少话,只得耐着性子说:“你也听见了,他刚才说,阿情是个少爷。他虽然落魄了,但他终究是个少爷。一只凤凰迟早会被人发现,就算被涂的再黑,也还是只凤凰!”

沈君兰刻意的笑着说:“一只山鸡被描的再红,也还是一只山鸡。沈则霜,你一辈子就是只山鸡!”说完,她急匆匆的跑开,顾不上身后追着她的沈则霜。

沈则霜苦笑道:“我要是一只山鸡,那你也只是一只山鸡妹。君兰,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清不醒的了,有些梦,不是我们该做的。”

沈君兰跑的远了,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那几句话。沈则霜倒希望,他是真正听见了。有些伤人的话,说在前头反而更好。那些美丽的故事,不过是悲剧伊始罢了。

聂家人没什么别的特点,代代都是独苗,故而格外看重。聂海林承袭了聂长恩的相貌,稍稍又融进秀芳的五官特色,他的眉极不粗,但又不像女人的柳叶眉,像两抹青烟,贴着眼窝向外滑,转过一处山岚,又回落下来。

他脸上隐隐露出些难受的表情,德胜常年照顾人,是个有经验的。此时,他拿了一条月白色的巾子,细细的替聂海林擦着手腕。

聂海林的手腕虽然纤细,但骨节突出。看上去十分有力,若是再等个三四五年,说不定他会长成一个高个子的俊美青年。德胜盼着他快快长大,他现在的模样看着太小,仿佛经不起风吹雨打就要散了架子。

德胜见聂海林脸上冒着细汗,又拿巾子去擦他的脸,他故意淋了一点水在聂海林额头上。冰凉的水一触到温润的皮肤,这张苍白脸上的大眼睛慢慢睁开,惶惑的望着德胜。

“海林少爷,您醒了……”德胜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时光就像一双黑暗中的手,不停的转动着命运的轮盘。他想,少爷应该不记得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

恍惚的眼眸定住,聂海林张了嘴,干涩的说:“德胜,我口渴……”

德胜急忙站起来倒茶,他像是太激动,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分不清是少爷醒来让他高兴,还是少爷认得他让他高兴。总之,他是真的高兴,竟然连自己每天都做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德胜把冷茶端过来,聂海林就着茶水大口大口的喝,刚喝完了一碗。他抚了抚胸膛道:“能再帮我倒一点么?”

“能!”德胜欣喜的连连倒了三大碗,聂海林逐一饮尽,没有漏掉半滴水。

“少爷,这些年……你……”

德胜还没开口问,就被聂海林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么多年的事,哪是一下子说的完呢?德胜,我真是累了,不停的困……”

德胜只得说:“少爷,您是不想说?”

聂海林已经闭上眼,他呼吸均匀,倒真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