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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高僧高谈

    文天安被一众和尚押解到了僻静之地,他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石雕的白马,栩栩如生,紧接着来到院门,上面有太宗皇帝亲笔书写的大字“白马寺”。传闻太宗皇帝梦一白马驮着一头陀自西方来,醒来方知是西方佛教,于是引进了佛教。文天安感叹世道变迁,当年的佛教本着普度众生的信念来到中土,如今却以传教为根本,想到这里便一股无名之火,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僧人见了又要打他,被出来的一位老僧人拦住,一众僧人才住手,纷纷站在一旁恭敬的喊道:“主持。”



    文天安终于不被架着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摇晃着酸了的胳膊,然后才抬眼看了一眼眼前文明天下的和尚。和尚法号空镜,是三教论道的佼佼者,是与当今棋圣柳襄阳大战黑白的高手,是被百姓奉为真佛的白马寺主持。文天安想左右如今这般模样,索性躺在台阶上舒展筋骨,笑问道:“空镜大师亲至,白马寺果真好一个待客之道。”



    空镜丝毫不在意,挥手退了众僧,大方的坐在台阶上问:“施主不要说气话,事情的大概我都听说了,盖因施主贬低佛教才被我们寺院众僧押了回来,只是要与施主讲讲道理。”



    “道理我都听腻了,大师你能不能讲些新鲜的。”



    空镜依旧笑呵呵的说:“看来施主喜欢新鲜的,不如贫僧与施主聊一聊先点睛再画龙?”



    文天安猛地坐了起来说:“你是听我说的?怎么可能!”



    “红丫头与我说的,还说这回给我支招了,可不能输了”空镜大师手里转着佛珠:“不过我奇怪红丫头棋法很差,怎么会有这般新奇想法。白老才告诉我是一个要赴京赶考的书生说的,还说这个书生要中个状元郎。”



    文天安低下了头:“还想状元呢,结果连进士都没中,名落孙山一塌涂地。”



    空镜大师摇头说:“我知施主满腹经纶,一身才学要卖与帝王家,只是一来施主年龄尚浅,资历少些,二来世道如此,时候未到。施主不要着急,先与我下一盘如何。”



    文天安笑道:“甚好,我看大师你的第一场惜败柳襄阳,便有要与大师探讨怎样先点睛再画龙的手段。”



    文天安被请进了院内,不多时便有棋具一一奉上,又有僧人为两人斟了茶水,然而文天安一口茶未喝,思绪只在棋盘上。



    下到正酣时,空镜和尚弃子,问道:“当日的点睛画龙之说真的是施主提出来的?”



    文天安惊异道:“大师这是何意,棋局刚刚过半,怎么不下了?”



    空镜大师态度大变,冷哼道:“不必下了,我已知你空有口舌。贫僧仔细钻研过点睛画龙之说,自认为钻研即便不完美也贴近大半,然而刚刚的棋局自第20手你便下得不明所以,本以为你的后招厉害,但是至如今百手你依旧在胡搅蛮缠,完全是按第一场我下的大龙照搬,何来的点睛之说?”



    文天安笑道:“大师你别生气,待棋下完再说如何?”



    空镜大师拂袖掀翻了棋盘,招来了两个僧侣说:“此子蔑视佛法,罚其扫舍利塔。何时悔悟,何时放出。”



    文天安被人拖向寺庙里的高塔,活脱被抓起来的囚犯模样。文天安好像未来得及反应这一切,呆呆的被关进了拥有十七层的高塔里,僧人临走时丢给了他一把扫把。



    文天安气急败坏的掰断了扫把,用力有些大,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他转过头,望向舍利塔一层供奉的佛像,大骂道:“口口声声说众生皆苦,一帮只会贪图享乐的秃头。这点度量都没有,拿什么来容得下苍生。”



    刚刚骂完,整个塔里回荡起阵阵的佛经声音,文天安吓了一跳,他知道这里是受罚的人才会来,怎会有颂经文的声音,小声又咒骂了一句真是小心眼,说都不让说。他开始逐渐寻找声音的源头,不知不觉来到了舍利塔的顶上。看见了一个面向佛灯而坐的老和尚,佛灯后面是大量的经书。



    “我难道遇到了传说中的少林神僧?”文天安带着疑惑缓缓的走了过去,才发现所摆的经书都是梵文,文天安自幼通读名著,认得应该是西方天竺文字,随手拿起了一本便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传说太宗年间广推佛法,有玄奘高僧自愿远赴西方取经文,宣扬大乘佛法,深受太宗皇帝爱戴,为表其功德,建造了这个功德塔,想必这些就是当时取回经文的原稿。”



    “小娃娃,民间的事说不准的。”老和尚开口了。将文天安吓了一跳,不觉经书坠地。经书大概是年久失修,竟然被摔得散页。



    文天安慌忙俯身去捡,却听见老和尚说道:“不用捡了,那便是它的命数,在这里放着无人看也是废纸一张。”



    文天安听话的没有动作,反而观察起面前的老和尚。老和尚很是老了,估摸着起来一次得少活好几天,身上的衣服很破旧,袈裟什么的大概都是好多年前的款式,倒不像是个当下人。脸上的皱纹很深,外露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好多疤痕,沧桑二字被狠狠地刻在了他的身上。



    “你在看我的衣服?”老和尚问道。



    文天安摇摇头,问道:“敢问高僧法号?”



    老和尚却答非所问:“这件衣服是当年大周皇帝亲手所赠,那年可是最名贵的袈裟。区区几十载,想不到已经沦落为异物,不知是世态炎凉还是人心本炎凉啊。”



    文天安哭笑不得,腹诽了一句真是处处都是大道理。老和尚又开口说了:“你嫌弃我太唠叨对不对?”



    文天安赔笑道:“哪能呢?晚辈寻思前辈您学富五车,晚辈被关在这里着实无聊,多亏有了前辈讲座。”



    老和尚笑道:“你啊你,不知道几十年来这功德塔里许进不许出的规矩吗,来往有上百人了,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和你一般的书生出去过,其余的都困死在塔里,要么自缢,要么疯掉被人抬走。”



    文天安大惊道:“怎么可能,佛家不是以慈悲为怀吗?怎么会如此草菅人命?”



    老和尚缓缓的说:“你们来这里都是因为蔑视佛法,不知道佛门最是小心眼吗?”



    文天安呆坐下去,不禁大骂道:“哪个王八蛋定得规矩!”



    老和尚叹道:“太宗皇帝。”



    文天安复又站了起来,指着老和尚说:“你你你你真是玄奘和尚?”



    老和尚“哦”了一声,稍稍抬高了眼皮:“当年的书生都没敢往这方面猜,你怎么就知道。”



    文天安一拍大腿:“果然是套路,我知道自己就会遇上了不得的人物。”然后问道:“大师您神通广大,能不能教晚辈一些绝世功法,让晚辈逃出生天?”



    老和尚指了指那些书说:“我的毕生所学都在这里了。”



    文天安看了看那些梵文的老书,失望的叹了口气。



    “不过逃出去还是有法子的。”



    文天安又精神了起来。



    老和尚望了望塔窗的外面说道:“天黑了,麻烦你帮我掌灯。”



    文天安照做,点燃了屋子里的所有灯光,无意间向外面瞥了一眼,笑道:“这么来看,长安城也没有多高嘛。”



    老和尚笑笑说:“须至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说说你为什么进来吧,我老了,就喜欢听故事解闷。”



    文天安没有拒绝,只是笑笑与老和尚对立而坐。娓娓说来自己如何被抓,与方丈下棋,如何被丢进了塔里。



    老和尚说道:“空镜这小鬼头当年最是机灵,你下的半盘棋八成已经被他瞧出了奥妙,他才收手将你困在这里,他好与柳家小儿战那第二局。”



    文天安恍然,又自嘲道:“看来我着实的技不如人。”



    “后生,你不似那些呆板的儒家弟子,可否与我说一说你想要做什么?”老和尚问。



    文天安说:“前辈,我所求者是我所学之书如何施展,至于做什么,前辈我问你,当年你取经书回来想要做什么?”



    老和尚看着文天安的眼睛笑了笑,说:“听你说你下棋颇为不错,你我口谈一局如何?”



    文天安自信的说道:“献丑了,前辈先。”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文天安皱紧眉头,叹了口气,弃子认输。



    老和尚竟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说道:“我本意是再活两年,今天这一局下完,恐怕折了我剩下的寿啊。”



    “前辈过奖了,晚辈还是输了。”



    “你在中盘有些急了,还是年轻沉不住气。”



    “玄奘大师,恐怕如今的大周人都沉不住气。”



    “当今朝廷是谁当政,都是这般急功近利吗?”



    文天安如实答道:“如今是吕皇当朝。”



    老和尚大惊,问道:“可是当年那寺院里的女娃娃?”



    文天安点点头,当今圣上确是有那么一段出家的过去。



    老和尚忽然变得精神恍惚,口里念到:“袁淳风...”,一把抓住文天安说:“我如今见识了你的才学,放你走,你要向我保证,务必让这天下,还是大周。”



    文天安没有答话,只是问:“怎么走?”



    “一层的书柜后面有一层暗门,当日我送出去了一把钥匙,如今这把给你。”



    “那前辈你怎么办?”



    “我已经走不到一层了,若要出去,还不如从这里跳下去实在些。”



    文天安拜谢,说道:“前辈,以后要怎么走还两说,也许就违了你的意。”



    玄奘并不愤怒说道:“我只是看中你心系天下,真是这样,那也是命,怪不得你。”



    文天安再次拜谢,转身离开。



    玄奘和尚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站起他那怕折寿不敢动的身体,将文天安点上的灯,一一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