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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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压大,这回准开大、大”



    “小、小、小”



    一个营帐内,少年手里捧着两个碗,小碗倒扣在大碗上,边摇边喊道:“快、快、快,还有没有人换,我这要开了。”



    张增光心里喜滋滋的,这些天赌钱不但再也不用担心婶婶揪着耳朵提自己回家,而且自己还当起了庄家,过足了赌瘾,出门在外果然有出门在外的好处,难怪镇里教书的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了还念叨什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真是离家越远越活的如鱼得水。



    张增光这段日子过的很不错,在得知是要去凉王府做工后,刚开始有些震惊,随后欢喜的嘴巴再也没合上过,夜里都笑醒了好几次,没有丝毫“一如侯门深似海”的担忧,若你们凉王府里真的老虎打架、狗咬狗,还能有功夫去踩死我这只蚂蚁?而门槛越高工钱越高,自己这五十两纹银是没远跑了。



    唯一让张增光心中有些遗憾的是,没能攀上凉州第一的大小姐刘嘉妆这根大腿,他这几天整天和伪装成商队的凉府里的下人、府兵厮混在一起,学着说书先生说说书、讲讲山上打猎的事,打听打听王府里的规矩,再也没敢与刘嘉妆打个招呼,也不担心这大小姐会为难自己,一个心中有江湖梦的大小姐,自然不会没点容人之量。这大小姐娇蛮却不跋扈,下人们也都是让着她,并不怕她。



    “哎!开小,来来来,该给钱给钱,该喝酒喝酒。”少年喊道。



    



    赵嘉妆走在营帐外,帐外空无一人,听着旁边帐内传来的噪杂声,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头,对身旁的赵熙道:“书呆子,今天怎么回事,那乡巴佬、泥腿子、马屁精跑帐子里说书、讲故事去了?”



    赵熙面有难色道:“小姐,今天增光小兄弟开了个赌局,大家都在里面热闹呢?”



    “赵熙,你说咱们是不是一块长大的,那乡巴佬孤立我,你还跟他称兄道弟,你太不讲江湖义气了。”刘嘉妆瞪着赵熙接着道:“那乡巴佬能有几两银子,还带着咱们凉王府的人赌博?轻羽卫也这么没出息?不是军纪严明吗?杨叔、木头人他们呢?我师傅也去赌了?”



    赵嘉妆连珠带炮的问出一串问题,让素有“走马观碑、目识群羊”之聪的书呆子赵熙也是愣了愣神,片刻后,一一答道:“增光小兄弟好像有一吊钱,就算每次都输三文,怎么也够玩一旬吧,那时候我们也就到家了。白羽卫主要是跑过去喝酒了,杨叔说了只要不醉酒就行,帐子里加一块就两坛酒,肯定不会有人喝醉。杨叔被增光兄弟拉去赌了,想来应该是把杨叔当马夫了。张越这几天好像讨张兄弟借了本顶好的书,似乎与刀意之类的有关,经常会去专研。陈老倒是没在那帐篷里,估计是已经休息了。”



    赵嘉妆听完,愣了半天,只嘟囔了一句“果然是乡巴佬,三文钱也拿得出手。”这么大信息量,以她直来直去的脑子,估计只来得及记住第一句。



    赵嘉妆突然狠狠一拍赵熙的肩膀,道:“就书呆子你对我最好,就你还陪着我,我知道作为镜湖女侠不该老逮着你发脾气,可是你看都没人陪我说说话,我生气,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这样,回去我就帮你给你朝思暮想的那个扶风郡太守的女儿搭桥牵线。”



    赵熙面色微僵,讪讪一笑,赵嘉妆则已经向旁边喊声震天的帐篷里走去。



    “小姐,不可,有辱斯文!”赵熙连忙阻拦道。



    “斯文你个鬼。”



    抬手掀帘,闯进帐中。一股参杂着汗味、酒味、脚臭味的刺鼻的味道到迎面而来,刘嘉妆胃里一阵翻滚,赶紧遮住鼻子,强行压下胃里的不适感,揉了揉流泪的眼睛,望眼看去,一屋子人赤裸着上身,围着一张桌子喊着:压大、压小,好不热闹。



    刘嘉妆的到来让屋里安静下来的瞬间,沉浸赌局其中少年,对旁边的杨玄感喊道:“杨大哥,压……”这声音着实显得有些的突兀。



    张增光跟着大家的目光看向帐门口,赶紧拾起屁股后头的衣服放在胸前,学着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



    杨玄感不紧不慢地穿上衣服,对着刘嘉妆嘿嘿笑了笑,刘嘉妆也朝着杨玄感艰难的扯了扯嘴唇,然后对一帮下人喊道:“乡巴佬你出来,其他人继续。”说完转身跑出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屋子里依旧鸦雀无声。



    一直坐在角落里翻书的张越,合上书起身看着张增光淡淡道:“想知道刘嘉妆为什么喊你出去吗?你让我把书带出去看两天,我告诉你,让你好有个准备。”能让向来惜字如金的张越说这么多话,颇为不易。



    张增光在心里大骂张越是人模狗样的色胚,趁人之危,这本出门前狗蛋给自己的春宫图,自己都没舍得看完呢,不过转念一想“独乐乐不如众乐”,自己一个人看反而心虚,于是点头道:“好说、好说。”



    张越看了眼杨玄感依旧淡淡道:“小姐都喊他杨叔。”



    张增光欲哭无泪,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张增光幽怨的看向众人,意思很明显:怎么都不提醒我。众人面色古怪,谁会注意这么点小事。杨玄感也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帐外,张增光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听着少女时而哀其不争的叹息,时而老气横秋的感慨,语气时而急似流星赶月,时而柔若细雨润物。少年这次是打定了注意,任你风雨加身,我自闭口不言,心中不住念叨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不定风波宜小立、佛主保佑。



    “乡巴佬,你是专门出来给我作对的是吧?喊我杨叔喊杨哥,你故意占我便宜。明知道整个队里就我一个女孩,你还把人全叫到你帐子里赌,你明摆着孤立我,这工你还想不想做了,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打发回去。”刘嘉妆喊累了,换了个舒缓的语气,叹道:“我堂堂镜湖女侠,断断不能做那无良之事。唉!亏我刚开始还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说到“可造之材”时,少女灵光一闪,眼睛滴溜溜转着,轻咳一声道:“乡巴佬,虽然你根骨极差,资质平平,但是你遇见了我,说明福源之深、机缘之好千年难遇,即如此,我便收你做我镜湖阁大弟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拜师?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我镜湖女侠,剑可摧山岳,你占大便宜了。”



    张增光硬着头皮,低声道:“小姐,我,我已经有师傅了。”



    少女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书呆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站在一旁越来越同情张增光的赵熙,道:“圣人无常师。”



    少女点点头道:“听到了没?就这么定了,明天行拜师礼,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张增光早就想走,听到这句,如蒙大赦,什么拜师、根骨统统都抛到脑后,转身朝营帐内走去。



    “师傅命令你,从明天起,只许帐外说书,不许赌钱了。”少年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刘嘉妆缓缓吐了口气道:“书呆子,咱凉州怎么还有乡巴佬这样的奇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一个地方的人性子却不一样?”



    赵熙腹诽:你以为你不奇葩,嘴上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



    “不对,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哈哈哈哈。”少女大笑。



    “小姐,你这样收增光小兄弟为徒是否有些不妥?”



    “你懂什么,本女侠这叫御人有道。我爹费那么大劲找的人,谁能想到会被我截了胡。”



    



    



    凉州参差百万户,凉王府盘踞在观止山,占地数千亩,观止山其名“观止矣,若有它山,不足看”。凉王府内长廊短亭不胜举,雕龙刻凤绘丹青,雅致奢华,其中又属平镜湖风景尤胜,锦鲤朝天,分外好看,凉王独女刘嘉妆的柳枝苑便是依着湖堤而建。



    平镜湖湖心亭中,素有儒将之称的凉王刘梁正和一个中年文士下棋。



    不过二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棋盘之中,尤其是中年文士,每落一子之前都会在桌子上敲上一会,最后拈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空停了一会,重新放入棋盒之中。



    举棋不定!



    中年文士正了正衣服,皱眉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凉王微笑道:“衍之,你们读书人说话总是这么不尽不实的。圣人云: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中年文士起身行礼,连称“不敢”。



    凉王连忙起身还礼,由于太匆忙,撞翻了棋盒,白棋撒落一地。



    中年文士看了看地上的棋子道:“了空大师就收了这么一个半弟子,咱们如此行事,吃相上是不是太难看了?当然,咱们凉州在其他州郡能得个“不过如此”的评价已是大幸,我们倒也不必在乎几钱几两的仁义道德。只是,我们一声不响的拐走别人徒弟,难免会让人寒心。何况我还曾受教于大师。”



    凉王转身看向平镜湖,手掌轻轻抚栏杆道:“天下皆知了空大师有识人之明,不说那个一窍不通的李修远如今已成了佛门第一人,只说经他点化过的,武夫之中左持伞、刘明、李青莲,哪一个不是能一肩担武道的神仙人物,儒道中陆逊、谢昭、还有你衍之不都是有王佐之才的谋国之士。还有罗浮、武当一些大小道门的山上人,有多少与大师论过玄谈,只是这些香火情都让人觉得眼红。我要是光明正大的去与大师讨要他这半个入世弟子,让人知道了,你说天下有多少人会来抢人。此事晚些告诉你,也只是不让你为难,以后见了大师也好有个说辞。”



    中年文士皱眉道:“那少年入世也得不来大师攒下的香火情,这份天大的机缘,不说别人给不给,即便给他也吞不下,毕竟机缘终究是要自己争的。”



    凉王摇头道:“这我知道,我要的不是别人的香火情,我要的是整个凉州与这少年攒一份天大的香火情,为我凉州再落一步好棋。”



    少年时便名扬天下,被人称作“阳谋无双”的中年文士暗叹一声:若天下再乱,我徐衍之定谋出个十策三疏,不敢说让我凉州在天下有一席之地,但也绝不至于毫无立锥之地。



    



    



    



    



    



    (作者碎语:“文似看山不喜平”,越平淡处越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