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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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梨花与雪

    天色溟濛,灯火微映,几株梅花争艳,积雪压弯竹子,叠山覆雪水渠凝冰。

    寅时初,宁侯府炊烟升起,漠漠暗度入云霄。

    银烛燃尽,桓缘才意识到一夜已经过去,活动着酸胀的手腕,捏捏脖子揉揉腿,悄悄回到内室,轻功高妙没有一丝声响。

    公主睡姿好像画壁上飞仙,大被(棉被)缠在腰间。桓缘展开大被,掩好被角,听到她嘴里还说着梦话,眼角还有泪痕,“兕儿(二人长子,早夭)好可爱,快叫阿姆……”

    桓缘无奈叹息一声,他精于王霸道、兵法韬略、法儒之学,却不善医道,也抚不平公主心伤。

    长子夭折给长乐公主很大打击,第二个孩子又因为掖城动荡波折,公主小产。那以后无论他们很努力,长乐怀上孩子却总保不住,吃很多副中药都不顶用。

    他整理情绪,走出内室。兰姑早早来到芦雪轩手势,见桓缘出来忙领着婢女伺候他更衣。宁侯府不大,三六九等分得很清楚,府内有资格近身伺候桓缘的只有寥寥数人。

    桓老夫人门第观念很重,贱籍九流都进不得侯府?只因兰姑是家生子,家里伺候桓家几代人,从她曾祖父时就是桓家奴仆,兰姑的母亲白氏是桓缘乳母。桓老夫人一念着几代人的感情,二见她聪明伶俐,老实可信,才选她作公子媵人。纵然年过三十,桓缘未把她收入房,也还是跟在桓缘身边。

    兰姑容长脸面,细挑身材,比桓缘眉高些。她伺候桓缘多年熟悉公子习惯,先净面浣手涑口,又用热面巾敷脸。

    桓缘每日事情很多,兰姑早上伺候他更衣时候会挑些重要的事跟他说。比如谁家又下帖子请公子吃酒,哪里又送了礼有求于公子……

    这一日兰姑没说这些,提了一句,“公子,苏小娘给您熬了粥,要不要喝?”

    桓缘拿下面巾扔到铜盆里,心生不快,“她是我的老师,我在西山读书时磕过头,递过束脩。她只是一时落难,她还是客人。我二人清清白白,你们都不信。”

    兰姑促狭找到:“清清白白,绝无绮念吗?”

    “清清白白。”

    兰姑附耳低言:“她三更天就起来给公子熬粥,您忍心不喝吗?人就在外面,公子怎么办?”

    桓缘冷哼一声,起身推开门,看到一袭白衣苏暖提着食盒站在门外,冻得面色发白,头上还有雪花。

    苏暖看到桓缘,他长眉似羽,眼藏寒星,下巴略有些尖,透着几分阴柔美,他只穿了一件中衣站在风里,看似单薄的身体却很耐寒。苏暖望着眼前俊郎不凡的公子,之前准备好的措辞都忘了,刚想开口听到他暖暖的声音。

    “先生快进屋吧,隆冬天,寒气伤人。”

    苏暖俏脸绯红,低声道:“我不进去了,我熬了粥,给你尝尝。”

    她放下食盒转身要走,桓缘赤脚站在雪地里伸手拦住她,手里不知哪里拿来的皮裘披在她身上,“天冷,少外出,这种活交给婢女去做。”桓缘拉起她的手,吹着热气,“不要委屈了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苏暖羞怯抽回手,“我要回去了,你记得喝粥,不好喝别找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跑远,桓缘又遣两个婢女去送她,冬雪路滑,不由得担心起来。

    兰姑走到阶前,笑道:“公子,苏小娘的手软吗?”

    桓缘轻点着兰姑笔尖,笑而不语,提着食盒回到屋里。兰姑在他身后偷笑,她虽读不懂爱,但更开心桓缘心中又她人。在兰姑心里一直以为,桓缘尚长乐公主就是为了保全荀皇后一双子女,并非是真心真意,长乐公主禁止驸马纳妾让她这个“妾侍”很不喜欢。

    苏暖煲了一锅红枣、红豆、黑豆、莲子等,少放了稻米。没了稻米,莲子粥既不甜也不粘稠,寡淡无味,加上苏暖等了太长时间,粥已经凉了,更加难喝。

    桓缘捧着粥碗,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就吃完了,竟连一颗豆子都没剩下。他吃完还美滋滋笑,开心的样子令人羡慕。

    ……

    ……

    桓缘换上一身新制的官服。他头戴七梁进贤冠,身穿赤红官服,官服直裾立领深衣,上面绣着展翅高飞的青鸾,腰间系着丝绦大袋,挂金印佩紫绶。又把“裁天下”挂在腰间玉钩上。

    收拾完穿上外袍,足足用了三刻长,官服太过复杂,如果没人帮助,可能一天时间也穿不上。

    车马备好,给桓缘赶车的还是梅骨,她来自御剑盟十二剑宫之首的孤山剑宫,得了桓老夫人首肯为桓缘赶车四年多了。

    她驾车的技术很好,哪怕是在道路结冰的三九严寒,一样纵马驰骋,丝毫不用担心会出事。天寒地冻,行人稀少,出宁侯府沿宁侯街西行五六里,在东掖门外顺青溪一路北上二三里。

    可以看到一片阔地,堆放着许多木料石料,宫门也仅有两边石垛子,这里便是大离朝中心——台城宫。

    庆熙八年王之开始营建台城宫,其意图无非是控制皇家私军,达到他大权独揽的目的。庆熙十八年,丞相王之与文靖皇后兴安宫四门控制权,年轻的周思输给了老奸巨猾的大丞相,王之插手皇家私军。

    周思恼怒非常,“司马家门,焉能姓王?”一气之下竟带着内府搬出兴安宫,住进了未完工的台城宫。她征诏北来的军户,在台城宫建立台城卫,将台城严密控制起来。

    王之大骂“牝鸡司晨,国之不幸。”

    大离集齐所有末代王朝的特点,“女主当国”、“权臣乱政”、“世家权争”、“社会淫奢”、“苛政”等等。大离能于乱世中不倒,也属奇葩。

    马车直接停到台城宫南门外,桓缘走下马车,台城中尉周沫笑脸相迎,“台城中尉周沫,拜见宁侯。”

    周沫面白如玉,瘦弱矮小,却是台城卫主将。深得文靖皇后喜爱,多年来台城宫没出现过任何差池,足见其手段。

    桓缘还礼,“周将军一向可好,听说将军有弄瓦(生了个女儿)之喜,也没叫我吃酒。”

    “哎呀!侯爷出征在外,末将不敢耽误。”周沫一顿道:“不若后日我给侯爷补上。”

    “妙极。”桓缘拍着周沫手笑道,“近日拮据,就等着朋友接济呢。”桓缘拱手作别,周沫望着他远去,躬立许久。

    桓缘想着公主傻乎乎,如果办不成还得他出手,事先跟周皇后亲弟弟约了酒,也算一手准备。

    他挎着刀,大踏步走进台城宫,侍卫宫女内侍低头不敢视。当初在南宫兴安宫,他有“带刀护卫,相机入宫”的权利,这八个字很值得玩味,彼时他还是鱼鼓营校尉,可以说是为制衡王之给他的特权。

    这种特权一直没有收回,很多人也弄不明白,这种权利能否在台城宫使用?没有人分清,也没有人制止,桓缘已经进入丞相办公的政事堂。

    未到卯时,这里已经排起长龙。临近岁末,官员考绩,财政预算,军事部署,各州税收,人事调动等等项目都需要丞相首肯,才能上报给掌国柄的周思。

    桓缘看到不少熟人,吏、民、刑、工、客五曹郎官,各衙署长史,各府少卿,都在冷风中站着。相府司值郎看到新来的桓缘,板着脸,扬首看苍天,“你哪个衙门?现居何职?来此所为何事?”

    桓缘一本正经,说道:“他啊,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

    司值郎怒目而视,“你敢耍我,好大的胆子。”司值郎眼睛扫到桓缘腰间横刀,退后几步,“来人,把带刀的这厮抓起来。”

    这一来很多人注意到这里,桓缘乐于结交同僚,时常出现在各处宴会,是京城里的熟面孔,很多同他打招呼。

    “侯爷。”

    “驸马。”

    “大鸿胪。”

    “桓侯”

    叫个不停,司值郎腿有些哆嗦,他再蠢也猜道,眼前人是桓家小公子,长乐公主驸马,挥军抵挡北赵的宁国侯桓缘。

    司值郎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惶恐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侯爷饶命。”

    桓缘无心追究他的过失,跟他一般见识反而跌了自己身份,他自持身份,顶级世家公子,清流至极,岂会跟祖坟冒青烟才进了衙门泥腿子比。

    桓缘轻笑扶起司值郎,“宰相门前三品官,我也才三品,不必如此。”桓缘看他地样子,屏住呼吸,甩手离开。

    司值郎畏畏缩缩,吓得三魂掉了二魂,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金吾卫见势不对,忙把人拖到太医署。

    桓缘没想到,他只捎带说了司值郎一句,就要了他半条命。他跟耳房老吏相熟,跟老人讨了杯茶,解下绶带金印与老吏闲谈。

    这时跑进来一位华服少年郎,气冲冲走进耳房,嘴里还骂骂咧咧道:“都干什么吃的,本公子来了都没人奉茶。”他看见桓缘坐在胡床上喝茶,踹了桓缘一脚道:“你他娘的还敢坐着。”

    桓缘看着他,面色渐冷,动了真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