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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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魏军大举南下(二)

次日,拓跋焘再登戏马台,派遣他的尚书李孝伯亲自到小市门喊话:

“我君致意安北将军!安北可暂出城门,我君欲与安北相见。我不攻此城,安北何必劳苦将士日夜守于城上?安北所要骡、驴、骆驼,皆北国所出,今遣送,一并还有其他杂物。”临了,又补充说,“既有赠物,可移至南门交接。”

李孝伯带人赶着骡、马、骆驼,携带着貂裘等杂物来到南门。南门紧闭,长史张畅从城上俯视,李孝伯仰头见了,问:

“是张长史吗?”

“君如何得知?”张畅颇感奇怪。

“君声名远扬,足使我知。”

张畅随即问对方姓名。

“我是鲜卑,无姓。”

城上有一个叫具思的人曾在魏任职,江夏王义恭派他去辨认,这才知道那使者叫李孝伯,是魏主身边的尚书,也是一个汉人。

“君居何职?”张畅问。

“南北官位不同,然也足与君相匹敌。”李孝伯反问,“为何匆匆闭门绝桥?”

“二王因魏主营垒尚未建立,将士远来疲敝,而城内精兵十万,人心思战,二王担心开了城门我十万精兵践踏了那些疲卒,所以紧闭城门。待你等休息好了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战。”

“彭城乃一穷城,穷城之中,又何必以十万大言相夸!我也有良马百万,却并不以此相夸。”

“我若夸口,当如君言称魏有百万。所说十万,正是二王平素所蓄养的将士,还不包括城内士庶工徒。我本斗志,不斗马足;况且君之北土,马之所生,君又何必以良马逸足相夸!”

“城守,君之所长;野战,我之所长。我之恃马,若君之恃城。”

打开南门后,张畅屏退随从仪仗,只带了几个人出受赠物。

“貂裘赠太尉,骆驼、骡马赠安北,葡萄酒及诸食物,叔侄二人共享。”魏使者说。

其后,拓跋焘又向宋人索要酒和柑橘,并想面见二王。张畅转述二王意:

“二王受命本朝,过蒙藩任,但人臣无境外之交,故不容私见。太尉因北土寒冷,皮袴褶是其所需,今赠魏主;武陵王也赠螺杯、杂粽。此皆南国所珍爱。”

魏使者尚未离开,拓跋焘又派李孝伯传话:

“我君有诏告太尉、安北:我骑兵先至,辎重还在后面。近日无事,有博具可借用。”摴蒲一类赌具,南人往往做工精良。

“博具当为转告。但‘有诏’之言,兄可用之于魏,怎可称之于我?”

“‘诏’之于‘语’,如同‘朕’之于‘我’,又有何异?”

“贵贱有别。故称诏之言,不敢听闻!”

“太尉、安北,非人臣吗?”

“是!”

“我朝富有万国。邻国之君,为何不能称诏于邻国之臣?”

“大宋之土,并非魏王之土。何况二王之尊贵!”

李孝伯这才改了话头:

“我君又说:太尉、安北并皆年少,久断建康音讯,必当心存忧虑。若想派遣信使返都,我当派骑兵护送;若需快马,我当相赠。”

“此间道路甚多,使命朝夕往来,不必以此烦劳魏主!”

“我知有水路,但水路似被白贼截断。”白贼,一般指肌肤白皙的北方人,这里李孝伯意指南方强盗。

“君穿白衣,所以自称‘白贼’?”见李孝伯穿着白衣,张畅故以此相讥。

“如今白贼,与黄巾、赤眉无异。”李孝伯被张畅说得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黄巾、赤眉,似不在江南。”

“虽不在江南,也在徐方!”徐方,古指徐州。李孝伯意指宋军。

“今之徐方,实有来贼!”张畅再次反唇相讥。

李孝伯语塞,转问:

“所借博具,何故迟迟不至?”

“二王贵远,禀报一时难以到达。”

“周公求贤,握吐哺。二王为何独独贵远?”

“握吐哺,只施于中华。”

“本邦尚且如此,邻国更应恭敬。况且自古‘宾至有礼’,主人应以礼相接。”

“昨日看见‘众宾’至门,未见有礼!”众宾,指全副武装的魏军。

过了一会,博具送到,李孝伯带着它回去了。拓跋焘得了精美的博具,展玩一番,打心眼里佩服南人技艺精湛。其后,他又派使者到城下传话:

“我君致意安北:程天祚一介常人,诚知非宋朝之美,近在汝阳身遭九创,落入水中,我军拉其上岸。大凡骨肉分离,皆思团聚,听说其弟也在城中,何不令出来相见?”

“我已转告,但其弟不愿相见……”

“岂有子弟闻其父兄而不愿相见之礼?若如此,则禽兽不如!贵土风俗,何至于此!”

“其弟程天福转告其兄:兄受命汝阳,不能尽忠死节,弟为兄含愧;如今各在一国,何烦相见!”

拓跋焘又送给二王毡房各一顶,盐九种及胡豆豉,并告知:

“凡此诸盐,各有所用:白盐是主上所食用;黑盐治疗腹胀气闷,须细刮取六铢,以酒服下;胡盐治疗眼痛;柔盐不可食,治疗马背创;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四种并非食用盐。胡豆豉味颇佳。黄柑是南国盛产,可再送与。”

拓跋焘随后又派使者传话:

“我主致意太尉、安北!何不派人来我处?彼此之情,虽不可尽,然而可见我长短、知我老少、看我为人。若诸僚佐不可派遣,也可派侍从来。”

张畅宣旨说:

“魏主形貌才力,久为往来使者所见。李尚书亲自衔命,不忧彼此不能尽意,故无须再派使者。”

“主上前所送马,颇不称意。安北若须大马,当再送之;若须蜀马,也有上佳者。”魏使者回话。

“安北不缺良马。送马是魏主意,并非安北所求。”

江夏王义恭又赠拓跋焘蜡烛十根,武陵王刘骏也赠锦十匹。张畅又奉旨答魏使者:

“得知又求黄柑,诚非吝惜:前所送黄柑不足遍赏全军,若只供魏主,应尚未用尽,故不再赠与。”

拓跋焘又索要甘蔗、安石榴——石榴原产安息国,故称之为“安石榴”。

“石榴产自邺下,也非魏人所乏。”张畅再次拒绝所索。

李孝伯不太高兴了,就上下打量着张畅。见他没有高官的华丽装束,脚下竟然穿着草鞋,问:

“君既为南国膏粱,为何脚穿草鞋?君既如此,其他将士又将如何?”

“膏粱之言,深感惭愧。只因不武,受命统军;军阵之间,不容便服。”

“张长史,我是中原人,久处北国,自隔华风,相距咫尺,不能致意。我身边听我话语者皆北人,说鲜卑话,长史当知我意。”稍停,他又说,“永昌王,是我主之堂弟,一直镇守长安,今率精骑八万,直向淮南,寿春城门紧闭,不敢抵抗;而前所送刘康祖级,城内皆所亲见。至于王玄谟,不过是一介庸才,南国为何作如此任命,以致奔散?我自入境七百里以来,主人竟不能挥戈一拒!邹山之险,君家所凭据,而我前锋刚一交手,崔邪利就藏入洞**,我将士把他倒拽出来;主上赐他性命,如今随从在此。又如何轻率,竟派马文恭到萧城,让他望风奔溃?君家百姓怨声载道,他们抱怨官府在清平之时收其租税,遇有急难,却不能保民!”

“永昌王过了淮南,刘康祖寡不敌众,为其所破,此乃兵家之常事。王玄谟南国偏将,不算有才,只因其是北人,故让其作前驱以为引导;大军未至而黄河冰合,王玄谟因而撤退,不为失机,只因趁夜撤军导致人马小乱而已。我家悬瓠斗城,陈宪小将,魏主倾国来攻,竟然数旬不能克!胡盛之偏裨小将,众无一旅,然而才渡融水,魏国君臣奔溃,仅能身免;滑台之师,无所多愧。邹山小戍,虽有微险,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沐圣化,奸盗未息,不过使崔邪利前往安抚而已;今日没于贼手,于国何损!魏主自率十万之众而制一崔邪利,又有何颜面以此自夸!近闻萧县百姓皆凭借山险,故派马文恭以十队迎之;文恭以三队出,退走后,嵇玄敬只率百余骑兵至留城,魏军竟然惊吓奔溃。王境人民居于河畔,二国交兵,当相互抚养,而魏师入境肆意残害,事生意外,因魏无道。官不负民,民又如何抱怨?至于入境七百里无所抵抗,此乃上由太尉神算,次在安北圣略,军国机要,虽不预闻,然而用兵有机,不容在此多言!”

“君凭此虚谈,支吾相对,可谓穷途遁词。主上当不围此城,将自率大军直抵瓜步。南事若成,彭城无须攻围;若不成,彭城也非我所需。我如今当乘势南下,饮马大江!”

“去留之事,皆由所便。若魏主得以饮马大江,当是无复天道!”时童谣唱道:“虏马饮江水,佛貍死卯年。”佛貍是拓跋焘乳名;下一年是卯年。

临别,李孝伯在张畅转身离去的同时追赶上去几步,说:

“长史深自保重。如今相距咫尺,遗憾的是不能握手相别!”

“君也善自珍爱。待平定中原,再见不远。到那时,君若得归附宋朝,今日当为相识之始。”

“今当先至建康以待君归。只怕到那时君与二王面缚请罪,无暇握手。”

张畅随宜应答,处处不让,又谈吐如流,音容雅丽,李孝伯及其左右都叹慕不已;李孝伯富于言辞,也北土之美。自古以来,二国交兵,使者穿梭其间。使者善于辞令,也足增其国威,往往成为美谈。张畅答词,深得南国君臣敬重;李孝伯也不辱使命,又因其明于政事,拓跋焘大喜,进其爵位为宣城公。

随即魏军围攻彭城,但彭城金城汤池,加之守备力量强大,魏军奈何不得。

十二月一日,拓跋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撇下彭城,率大军继续南下,经盱眙渡过淮河,然后分派其中书郎鲁秀进攻广陵(宋南兖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高凉王那进攻山阳(宋山阳郡治所,在今江苏淮安),永昌王仁进攻横江(宋南豫州所在地,在今安徽和县):魏军所过之处无不残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