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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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四章 武帐岗的送别充满杀机

九月十七日上午,皇上的车驾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城北的宫道上。.没有人知道,这次在武帐岗为二王举行的送别仪式,暗藏着杀机。

车驾很快就到达了武帐岗,诸皇子的仪仗队也都按时到达。

刘义隆先让十五岁的四皇子南平王刘铄进入车驾,然后以南豫州任重,是南北要冲等话语来对他叮嘱再三,接着又以自己当年十四岁出镇荆州为例,告诫他在镇应当勤俭治政,多多征求佐吏的意见,若遇急务难以治理,则应多多禀报朝廷,等等。刘铄一面专心听着,一面不断地点头应承。随后,刘义隆又把辅佐刘铄的僚佐叫到跟前,一一吩咐,又以三皇子武陵王刘骏出镇襄阳为例,夸赞他的僚佐沈庆之、柳元景等如何协理政务,主佐之间如何和谐。最后,他再次叮嘱他们此次出镇对来日北伐的意义所在。刘铄和他的僚佐听了,都一一牢记在心。

刘铄和他的僚佐暂时离开了车驾以后,刘义隆也下了车,向停在另一边的衡阳王义季的仪仗队走去。

衡阳王已经恭迎在安车旁——安车,又叫青盖车,朱斑轮,青盖,诸王所乘。看到了衡阳王,刘义隆百感交集,但还未到他的跟前,就见他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就见他捂着瘦弱的胸蹲下身子,脸憋得通红。刘义隆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原本打算一一叮嘱的话语,一时全无。刘义隆走上前,亲自把他扶起来,然后又拥着他走进安车,只是告诫他要以身体为重,同时叮嘱僚佐们以后要多多辛劳,州、府事务若有紧急,则应驰告朝廷。

就在刘义隆和僚佐们一一叙说的时候,那些恭候着的皇子们早已不耐烦了。日头早已高升,饥肠早已辘辘。传诏昨日的话语莫非有误?他们都在四处打探着那准备好了的美味佳肴现在何处。

过来片刻,打探的结果终于有了: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皇子们立即就有了精神。他们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些美食的香味。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马上就好”,仍没有好。

下一个时辰又过去了,皇上还在和侍臣们叙谈着,好像毫无饥饿之感。

“马上就好”,好了没有?

皇子们原先还在相互问候、闲叙,说说笑笑,走走看看;现在快接近日中了,早就说“马上就好”的美食还不知在哪里,他们个个都回到了自己的车内。有些小皇子已经虚弱到了坐立不住,就索性斜躺在车里,脸色虚白,汗水渗在额角,虽然这不是应该流汗的季节。

日中了。皇上这才下令让诸皇子及随行的官员们进入行宫举行祖道仪式。

祖道仪式结束了,餐饮还没有开始,刘义隆环顾四周的皇子们,只见他们一个个如病鸡似的,就对他们说:

“你等自幼生长在富贵之中,从不知百姓稼穑之艰难。”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垂下了头,“今日特意延迟餐饮,就是要你等知道世间有饥苦。这样你们才会知道将来应该以节俭待物!”

短短几句话,说得皇子们面面相觑:让大家大饿一场,原来里面有这样一篇大文章!

待一道道美味上来,皇子们一个个咽着口水,急不可待。这可真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席间,皇子以及他们的僚佐都在饕餮大嚼。范晔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手握剑鞘的队主许曜,许曜也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他的信号;范晔又看看另一些侍卫,他们都披挂整齐,站立在稍远的地方,但明显地表露出他们都处在放松的状态。刘宋建立二十多年以来,皇上和皇子们从未出现过安全方面的意外,侍卫只需跟从即可,那些佩带的武器就像木制的摆设,除了狩猎,从未用它们击斩过什么,天下太平嘛!皇子们在大嚼着,侍卫们也都饥肠辘辘了,他们只巴望着轮换的卫士快点来替换自己。因此,现在动手,他们的战斗力几近于零;况且许曜只需上前几步,他就可以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结束一切。

可是……范晔放下手中喷香的牛排。此时,他并无一点饥饿的感觉。

范晔放下牛排的时候,许曜不自觉地握紧了剑鞘,等着他的信号;徐湛之虽然拿着牛排像其他人一样在咀嚼着,但口中含着的牛肉老半天也没有能吞咽下去,他的动作显然迟缓多了。

今天的祖道,皇上把重心放在教育皇子身上,气氛有些凝重,又因衡阳王病弱,皇上的情绪也不高,像往日那样,皇上舞,再要范晔弹一支琵琶新曲来助兴的场面看来是不会有了,那么,事先约定的摔琵琶作为信号的场景也就不能出现了。

许曜越是看着范晔,范晔的思绪就越是纷乱。

许曜只要上前几步,刀起头落,这是容易做到的,可是以后的局势如何控制?诸王各有卫队,而皇上的卫队中能有几人与许曜同心?许曜又联络了多少同伴?一旦事许曜会不会是孤军奋战?自己虽是负责禁军的统帅,但并不负责具体事务,确切点说,自己只是名义上的统帅。现在二王出藩,众多武将也都陪同在侧……况且六皇弟义宣在荆州,三皇子刘骏在雍州,六皇子刘诞在京口,他们都手握重兵,另外宗室还有多人也都握有重兵,把持着国家的要津。而所谓臧质的军队又在哪里?徐湛之的丹阳文武又能起何作用?彭城王远在豫章,身边几个仆役似的弱卒又能成就何事?

这时候,坐在另一侧的徐湛之干咳一声,范晔不自觉地寻声望去,又是一个四目对视。范晔再一次低下了头。

除掉皇上,再立彭城王,这可都是刘家的事……徐湛之这样的贵公子,是皇上所敬重的长公主的爱子,一向骄奢不法,数年前与刘湛等人合谋准备拥立彭城王,诸多参与者轻则流放重则斩甚或株连亲族,而他最终却如无事人一样。至于一心求富贵的孔氏兄弟,他们原就是赌徒,在人生的舞台上,他们也是赌徒性格,是生是死,彼此无异。自己犯得上去为别人家的事而冒自家百口不保的风险吗?

“詹事,不饿吗?”刘义隆擦擦手,问漫不经心的范晔。

正在沉思中的范晔听了皇上的话,一紧张,不小心就把果盘里的一只苹果碰落掉地,那只苹果一直滚到了许曜的脚下。那滚落的苹果让许曜一阵紧张,他紧盯着范晔,心中砰砰地跳,随之剑已经微微拔出了鞘。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他仍直愣愣地盯着范晔,希望范晔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信号,因为事前约定,若摔琵琶不成,就以推翻果盘落地为信号。

可是现在滚落一只苹果,这算什么?

范晔更觉紧张,以至于有些慌乱,他甚至忘了去回答皇上的问话,就只顾将那果盘往几案的中央挪了挪,好像生怕它不小心滑落下去。

推下去,大事就了。范晔再次拿起牛排。大事一,自己会不会在顷刻间被剁成肉泥?家中百口呢?还有爱妾晓舞……他的脑海里闪过晓舞可爱的身影。自己已经是位至三品的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官位虽未至极限,但皇上视己如左右手,是古所谓的股肱之臣。他人如孔熙先之流欲行此事尚可理解,己若为此,世人将何以看待?会不会成千古笑柄?再说,自己与徐湛之不同,与孔熙先、许曜更不同。自晋氏江左以来,建康这块所谓虎踞龙盘之地,历经王敦、苏峻、祖约以及桓氏父子的阴谋篡逆,他们虽然都曾拥重兵,怀异心,但结果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这和手握重兵的诸人相比又如何?如今在这太平之世,自己能操持琵琶挥舞天下吗?在宣城的时候,自己删定创作的《后汉书》已成九十卷纪传,尚缺数篇志及自叙传一篇。今人都贵古贱今。当然,他们大都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后汉书》,如果他们见过了,还会像现在这样看重《东观汉纪》吗?在己所作《后汉书》中,自《循吏传》以下及《六夷传》诸序论,笔势纵放,是己得意之作,不下于今人所推崇的贾谊《过秦论》,和班固相比,何止毫不逊色而已!世人见了当称赞其为天下奇作。待将来尽搜前汉相关史料,然后因事**,写全诸志,以正一代得失。此书一出,又何止是取代《东观汉纪》而已!……眼下这事,若不成,完成《后汉书》剩余部分的愿望将成泡影,而一部残缺的史书又如何得以流行呢!尤其是自叙传一篇,当追述祖上功德,因为范氏世代清通,若至己名节不保,岂不愧对先人?

徐湛之再一次干咳一声,同时转头看着范晔;

许曜再一次用手紧握剑柄,等待着范晔出信号。

范晔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牛排,不敢和他们目光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