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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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美人的魅力和皇上的消损

知道潘美人的宣融殿有一座天池的人日渐增多,继曹才人之后有幸踏入天池的人也日渐增多。.

后宫再一次忙碌起来。虽然这一次不再像数年前皇上乘坐羊车行幸后宫那样影响大,但是那些有些姿色有些才艺不甘就此深居幽宫的妃嫔们,还是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的。毕竟,每一次机会,都会成就一些人。当然,要想踏入天池,并非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但是,也并非无路可走。

那条路,就是潘美人和她身边的人。

对后宫的大多数人来说,潘美人就像皇上一样,离她们有着很远的距离,让她们感到遥不可及。差别只在于,许多人没有见过皇上,而在后宫的许多场合,她们都能看到潘美人的身影,只是没有机会接近她而已。对那些不甘就此深居幽宫的妃嫔们来说,既然没有接近潘美人的机会,她们就采取迂回战术,那就是想方设法去接近宣融殿的女官们和负责采办的宦官;那些连女官们也无法接近的,就走可以称得上是泥泞一些的路子,譬如去接近潘美人身边的甚至是做粗活的丫头或女佣——当然走这样的路子,往往只是瞎折腾一场,大多并不见有什么下文。

她们这样做所带来的副产品是,在宣融殿做活的下人,见到了来自各地的宫妃们,往往也是不理不睬,趾高气扬。对那些有幸攀附上女官们和宦官的宫妃来说,只是空口说白话自然也是不行的。于是有些人就在家中人入宫问讯的难得时机里,通过她们进出后宫,把家中的祖传宝物带入宫中;家中没有的,家人就想方设法去弄到它;实在弄不到的,那就只能叹气而已。

这样,潘美人的宣融殿里,就常常出现些令皇上也会感到新奇的稀罕物儿,譬如前汉赵飞燕的玉簪,后晋张皇后的金镯,顾恺之的《女史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以及其子王献之的《道德经》真迹。

皇上对那些玉簪金镯自然不感兴趣,但是对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真迹,皇上不论在哪里见到它们,都会想办法把它们收集到太极殿里来;他不但喜欢观赏它们,而且还喜欢临摹它们,把它们当作练习的帖儿。也因此,皇上的书法也颇受朝野文士的追捧。

对潘美人而言,她是不喜欢什么顾氏画王氏书的,但她知道皇上喜欢,于是她就对这类稀罕物儿也格外留意。

当最初有人把费尽周折才弄到手的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进献给她的时候,她还曾老大不高兴地回绝了,那位宫妃回去之后一气之下差点儿撕毁了它;后来听身边人说皇上最爱这些玩意儿的时候,她又特意去回访了那位宫妃并弄回了它——宫妃已经把它扔在了灶台边上,准备烧了它。

她是因为皇上喜欢才这么做的。她是聪明的,每每弄到这些稀罕物儿,她都并不急于送给皇上,而是把它挂在厅堂或卧房里;待到皇上忍耐不住向她开口了,她也从不为难皇上,她这才撒娇似的把它摘下来献给皇上。每当这时候,她可以向皇上提出任何条件,自然,乘机进献给皇上一个不怎么样的宫妃,皇上也是会欣然笑纳的。

宫女们虽然失去了她们家中所拥有的一两件宝物,但是她们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她们所收获的则是无法用宝物或金钱所能替换得来的。能够有一次两次和皇上呆在一起,那青春的快乐自不必说,就是那精神的慰藉也足以支撑她们度过未来的漫漫长夜,那可是让她们永远也咀嚼不完的精神的食粮。如果有幸孕育龙种,那么不但将大大提升自己的地位,而且也将会光宗耀祖;不论是诞育皇子还是诞育皇女,那都将大大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在金钱上,在名号上都将得到体现。当然,要是能诞育一个皇子,那真可谓前途无量:即使是一个普通的采女,她也会在名位上不断升迁,或才人或美人,或淑媛或淑妃或淑华,从而跻身九嫔三夫人之列。反之,做一个寂寞的白宫女,那种境况可想而知。

宫妃们一旦有机会得到皇上的宠幸,那么她们是不会忘记潘美人的再生之恩的。也因此,潘美人在得到了来自两个不同方面的感激之外,她还会有另外的收获:

宫妃们因受了她的恩惠而在皇上面前盛赞她的女德;

宫妃们在拜见她的时候拓宽了她的消息来源——宫内的宫外的,譬如她知道某大臣与谁谁谁关系亲密,与谁谁谁关系疏远,她还知道司徒的东府在三吴招募了多少家丁,她甚至还知道刘湛的老婆因为忌妒而打断了他的小妾的小腿。因为她的消息灵通,皇上也从她那里知道了更多的二手消息。

当然,正值而立之年的皇上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宣融殿,皇上的健壮的体魄在逐渐地消损着,一日不如一日。消损着皇上健壮体魄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踏入天池的宫妃的增多,固然那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在踏入天池的宫妃中,像曹才人那样既有着聪颖的天性,又有着婀娜的身段的,又何止一二!其身材纤柔者,竟能反身贴地衔起玉簪。正是有着这样的身材和技艺,才使得她们具有了能歌善舞的先天的条件。宫中原先的歌舞者,都是一些专门的艺人,由于皇上的喜好,一些宫妃也在闲极无聊的时候加入了进来,这样宫中歌舞乐队的规模日渐壮大。

在观赏的同时,皇上每每击节相和。

久而久之,不甘寂寞的皇上竟也离开坐席学歌学舞。也许是生性聪敏,在学歌学舞的过程中,他也能创造性地加入新的动作,这对充满阴柔之气的宫中歌舞,起到了极大的补充作用,使得宫中歌舞里洋溢着阳刚之气。皇上因此而乐此不疲,有时候在吃了夜宵之后,皇上仍在和宫妃们酣歌醉舞,于是深宫中的夜半歌声便也时有所闻。

每每在宫妃们带有夸张色调的叫好声中,皇上技艺日进,同时也沉迷日深。

如今是太平的天下!蜀地乱贼已经平定,北方边境相安无事。

如今是欢乐的天下!境内百姓安居,处处歌舞成群。除了刘道产的雍州有传唱的《襄阳乐歌》外,长沙王义欣在离任时,寿阳百姓啼泣相送并为他编唱歌谣:

“长沙王,民之爹。

赴人急,如水火。

何时复来哺乳我?”

促管繁弦,让刘义隆似乎忘记了北有强虏;

轻歌曼舞,也让刘义隆这个正值壮年的帝王疲惫着,昏卧着,最终竟至于下床艰难。

“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现象,其实最早并不是出现在三百年后那个多情种子的王朝里。

如今,并不仅仅是早朝的问题,连殷景仁、刘湛这样的股肱之臣要请示什么事务,也要在太极东堂里坐等到太阳偏西;而另一些大臣要想面见皇上陈奏事务,他们往往要排队等候,有的甚至一等就是几十天也看不到皇上的影子。

又是一个日上三竿的时辰。

文武百官们前一日接到奉朝请的通知,说皇上病情已经好转,明天可以正常上早朝了;寂寞着的大臣们听了这个消息,也都为之精神一振。国家正在展着,而北有强虏,他们都不想有一个爱长夜之饮的帝王,或沉迷于夜半歌舞中的帝王。

早朝的时候早已过去,现在日已高升,群臣们已经等候多时了,但是皇上还没能离开宣融殿。

群臣们仍在等候着,个个交头接耳;彭城王也等候在他的车里,周围围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朝臣。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群臣们一阵**:有消息传出来了,皇上已经来到了太极前殿。

等到皇上被扶到太极前殿的时候,殷景仁率先入殿,准备以荒废政事为名进谏皇上注意节劳以国家为重。可是等到进去之后,他却看到皇上头歪靠在龙榻的靠背上,闭着眼,似乎还没有睡醒,或者说,他的病还没有痊愈。殷景仁打好的腹稿,顿时化为乌有。

正在大臣们整顿着衣帽准备步入太极前殿的时候,内侍传旨:取消今天的朝会。

大臣们个个目瞪口呆,等了这么久,又是白等了一场。

次日,殷景仁引步兵校尉诗人颜延之进入合殿卧内见刘义隆。刘义隆强撑病体,无精打采地接见了他们。殷景仁仍是谦恭地问候了皇上几句,接着,一向率直的诗人颜延之就直谏道;

“过去汉高祖居山东时,贪财好色,等到进入函谷关平定暴秦,财物无所取,女色无所幸,范增认为这是汉高祖有大志的表现。现在陛下治国十余年,国家安定,百姓乐业,但是北方强虏未灭,天下未一,陛下岂可重蹈昏乱之迹,以女德为累!”

几句之后,颜延之仍想以先帝平定关中后因宠幸姚兴女而废事、谢晦进谏而即时遣出一事再谏,但又觉得以父之好色来谏其子或未妥当,正在犹豫之间,殷景仁见皇上神情恍惚且将有昏然入睡之态,就递了个眼色给颜延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随即,两人失望地退出卧内。

这一回,刘义隆的病况日益严重了,竟至数月不能朝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