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帝王刘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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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耿介的诗人颜延之

也正在这一时期,司徒、彭城王义康的权势日益增大:原本应该由皇上处理的诸多事务,一小部分被搁置起来了,而大部分都由他来处理了。.

在一定程度上,司徒义康代替了皇上。

与此同时,刘湛自从通过司徒左长史刘斌的引荐而与彭城王义康重修旧好以来,权势也日益增大了:过去由司徒处理的事务,除了一部分仍由司徒处理之外,另一部分已由刘湛处理了。在一定程度上,他也替代了司徒。

刘湛原就有器干,后又屡经辅佐名州——虽曰辅佐实为专治,这更培养了他治世的才干,因此,他屡受前大臣如谢晦、王弘等人的赞赏。在彭城王义康看来,刘湛远远强于他的追随者刘斌、王履等人,也因此,除了将过去亲自处理的一部分事务交给他处理之外,如今即使在处理朝政时,也是事事向刘湛咨访。彭城王义康每每对他的群僚这样赞赏刘湛:才能卓异,无人能比!

然而,彭城王义康与刘湛的合作,虽然也得到了一些朝野人士的喝彩,但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面的抨击。在众多抨击者中,新任太子中庶子诗人颜延之就是其中较为激烈的一个。

自从元嘉初年以来,颜延之先从始安太守任上被征入朝担任中书侍郎,不久改任太子中庶子,其后又升为四品的步兵校尉。入朝初,他很受也爱诗文的皇上的赏识,所得赏赐也很多,但他生性好酒,为人疏诞。刘义隆在与他闲聊时,曾经问他的四个儿子才艺如何,他回答说:“长子继承了臣的笔,次子继承了臣的文,三子继承了臣的义,四子继承了臣的酒。”时人称有韵者为“文”,不讲究情采声律的文章为“笔”,即后世所谓散文;文与笔往往相对而言。在旁侍坐的侍中何尚之打趣他,问:“谁又得卿之狂?”他立即答道:“其狂狂不可及!”刘义隆闻言大笑。

其时,颜延之凭其才学,名气与谢灵运不相上下,朝野皆敬重他,时人有“江右称潘、6,江左称颜、谢”之说。潘、6,指西晋诗人潘岳和6机。只有年少气盛的司徒祭酒袁淑自负才气,年辈虽然小于他却不太推重他。颜延之在稠人广座中曾忿然斥责袁淑:“前朝陈元方与孔元骏齐年文学,元骏拜元方于坐床下,今君如何不拜?”袁淑无言以对。侍中何尚之曾经当朝值日,颜延之酒后造访他,何尚之知道这个“醉汉”难以对付,就佯装睡觉。颜延之揭开帘子仔细地看他的睡相,然后吟诵着孔子批评弟子宰予白日睡觉的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这后一句是孔子的失望之辞:对宰予这样的人,责备是没有用的——不值得责备!等到颜延之离开之后,何尚之对身边人说:“此人醉了酒就更可怕!”

颜延之既生性疏诞,不能与当世权贵相周旋,因此也就不能取容当世。他会让袁淑、何尚之等一般朝臣难堪,就是朝中权贵,他往往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少帝时,傅亮自以为文才是一时之冠无人能及,颜延之自然不理这一套,加之庐陵王义真又厚待他,徐羡之、傅亮就嫉恨并排挤他,出他外任为始安太守。谢晦对他说:“过去荀勖嫉恨阮咸,斥之为始平太守;卿今日又出始安,可称‘二始’。”那时还只是黄门侍郎的殷景仁还很敬重他,就安慰他说:“卿之今日,正应了世人所谓‘人恶俊异,世疵文雅’。”后来刘湛入京,与殷景仁专当权任,他意有不平:“天下事岂是一二人之智所能独了!”又因刘湛兼任太子詹事,官位三品——太子詹事在东宫就相当于朝中的尚书令、领军将军之职,而他只是担任刘湛的属下太子中庶子,职位五品,他的郁闷可想而知。在经过朱雀航时,看到路上有人赶驴,但是驴不肯向前走,颜延之也不顾身边还有其他人,就高声冲着驴说:“驴儿,好好干吧,像你这样的才能,在朝中已经能做到三品的职位了!”

后来,当刘湛频频出入东府,司徒义康对他言听计从的时候,他竟然面对刘湛说:“我职位不升迁,就是因为做过卿家的差吏!”这是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刘湛的父亲后将军刘柳的属官主簿。刘湛闻言大怒,哪有做过家父的属下后不感戴家父却迁怒于家父的人!刘湛积前后怨怒,就在司徒义康面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而此时司徒义康对刘湛又是如此言听计从,于是再次将颜延之逐出京城,让他去做永嘉太守。

去做永嘉的太守,这正是谢灵运当年所走过的老路。

颜延之在怨愤中,写下了《五君咏》。五君者,即曹魏末年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嵇康、刘伶、阮咸和向秀。七贤中的另外两人山涛和王戎后来都成了朝中权贵,因此都被他弃而不咏,由此也可见诗的意旨所在。

《阮步兵》中写道:

“物故不可论,途穷能无恸?”

阮籍原有济世之志,但处于魏晋禅代之际,天下多事,名士很少有能保全性命的,他就不关世事,终日以酣饮为乐,甚至连醉数十日以此避祸。他曾听说步兵营有人善酿造,并且藏有酒三百斛,于是就求任步兵校尉。他为人极孝,他的母亲死了,那时他正在与人下围棋,知道消息后他却没有停下来,直到下完棋,又连饮二斗酒,然后一声大嚎,吐血数升;大臣裴楷来吊唁他的母亲,他却披散头箕踞而坐,醉而直视并不回礼。他又非毁礼法。某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他与其父兄素不相识却跑去为她痛哭,然后尽哀而归。他常常率意独驾,也不走正路,车行至不通处,有时痛哭而返。颜延之在诗中赞赏他外坦荡而内淳至,理解他托酒自遁是因世道不可言说,是不得已。

《嵇中散》中写道:

“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

诗中以神鸟鸾鸟的羽毛会遭摧折但龙性决不会驯服,来赞美嵇康有高卓之气、龙凤之姿,虽遭受当权者的摧残,但他不受世俗束缚的反抗性格终究不可驯服。他最终得罪了统治者,受刑于东市,临刑,他环顾日影,索琴弹奏《广陵散》,曲终受刑,时年四十。生前,吏部尚书山涛将举荐他以自代,他写下了《与山巨源绝交书》表明心迹。他爱酒,写有《酒会诗》。山涛曾评价他:“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傀俄,倾倒的样子。

《刘参军》写刘伶的寄情于酒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其中写道:

“韬精日沈饮,谁知非荒宴。”

这两句写刘伶的寄情于酒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刘伶常常乘坐鹿车,自带一壶酒,让童仆扛着锹跟着他,说:“我死了便就地掩埋。”其为人淡默少言,不妄交游。他曾经向妻子索酒,其妻泼洒了酒砸坏了酒器,然后哭谏:“此非养生之道!”刘伶听后说:“说得好!但我不能自禁,只有摆好酒肉祝鬼神起誓,然后才可禁酒。”其妻摆好了酒肉,他跪下祝鬼神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于是饮酒吃肉,酣然又醉。从他所作的《酒德颂》中可以看出他深藏于内心的隐情。

《阮始平》中“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写阮咸虽有高材美质,荐者再三,终究不被信用,而权贵一麾,他就不得不出任始平太守。他与叔父阮籍一样纵情越礼,也一样不为世俗所容。他爱上了姑姑的侍婢,姑姑回娘家时答应为他留下侍婢,但临走时又带上了侍婢一道走了。其时正有客在坐,他急忙借客人的马追赶而去,赶上之后与那侍婢同骑一马而归,路人惊怪不已。诸阮都爱饮酒,一旦阮咸到了,宗人就不再用小的杯觞斟酒,而改用大盆,然后圆坐相向,大酌再饮。权贵荀勖曾经和他谈论音律,自以为远不如他,心怀嫉妒,就出他外任始平太守。这就是谢晦打趣颜延之“二始”的由来。

《向常侍》一赞颂向秀专心文辞,甘于淡薄的情怀,诗一开篇就说“向秀甘淡薄,深心托毫素”。他与嵇康、吕安关系友善。嵇康喜欢锻造,向秀就为他打下手,两人欣然相对旁若无人;他又和吕安在山阳灌园,嵇康、吕安被司马氏杀害之后,向秀经过山阳旧居时,听到邻人笛声,有感而作《思旧赋》。

颜延之所咏之五君,都好酒,不以官场为务,又都任性而为,不媚权贵,这不正是颜延之的自画像吗?此诗一出,虽还不如当初谢灵运的诗有那么大的影响,但凭着颜延之的名望,加之诗中似有影射意——这往往会让好事者争相传抄,因此它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刘湛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这组诗,他们不仅仅着眼于它是不是颜延之个人自叙的问题,而且要细细地寻找诗里有多少影射的成分,以及颜延之在诗中究竟在影射什么人。寻找的结果,让刘湛以及司徒义康大为恼怒,他们也不管已经宣布过让颜延之去任永嘉太守,就在颜延之备办行装的时候,干脆彻底削了他的职——他既然言辞如此不逊,那就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好了。

他们好象觉得这事对颜延之的打击还不够重,就在宣布削了他的职的同时,任命光禄勋车仲远代替他为永嘉太守,而这个车仲远正是颜延之平素所鄙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