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初次北伐(一)
元嘉七年三月初二,刘义隆下诏北伐:
“河南,中国多故,陷没非所,遗民涂炭,每思伤怀。.今民和年丰,国家无事,宜时经略,以固我边疆。可选甲卒五万,给右将军到彦之,统领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水军入河,骁骑将军段宏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劲勇一万,以成掎角之势,后将军长沙王义欣可权假节,率现力三万,监讨诸军事。便备办,月内出。”
在此之前,刘义隆按照先例,就先派遣殿中将军田奇出使北魏,衔命告诉比刘义隆先一年即大位的魏主拓跋焘:
“河南过去是宋土,中途为魏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
拓跋焘闻言大怒,对田奇说:“我生下来头还未干,就听说河南是我家地。索要河南如何可得!……如果宋人真要进兵,我当避其锋芒,收兵河北,待冬天到,河冰合,再取河南!”
夏四月,浩浩荡荡的王者之师正挺进在北上的途中,有的走6路,有的走水路。这正是当年先帝率众北伐的路线。
然而,北进的度非常缓慢。
大军的主力先入淮河,由淮河向东航行,然后再由淮河进入泗水,再由泗水向北航行。由于这一年初夏缺少降雨,河湖水位下降,大军的船队只能艰难航行,在有些河段一日不过航行十里。直到七月,大军才到达须昌(兖州东平郡的治所,在今山东东平东须城镇西北),然后再由济水进入黄河,依次向西逼近魏之河南四镇:碻璈、滑台、虎牢和洛阳。四镇由东向西沿黄河南岸设置,碻璈最东,洛阳最西。
时间漫长,刘义隆在千里之外焦急地等待着。
大军兵临碻璈城下的时候,碻璈已成一座空城,魏的守军已于数日前撤归黄河以北。除了留下数千人戍守外,主帅到彦之率大军继续西进。途中也未遇什么强敌,只是在东平郡的委粟津,宋的前锋遭遇魏军数千余。猛将姚耸夫单骑冲突,应手破敌;魏军百人团聚,号叫围攻姚耸夫,姚耸夫举着长矛随宜接战,每一回合都斩敌数人。在转战的过程中,姚耸夫又瞥见领兵的魏将军,于是他丢下众人,策马大呼冲击,逼近敌帅,刚一接战就斩了敌帅。看着滚落在地的敌帅头颅,姚耸夫和宋军起初都未甚在意。等到被吓退到远处的魏军请求停战,他们才知道那敌帅是个大家伙:他竟然是魏主拓跋焘的叔父!魏军不得已用百匹马赎回了他的级。这大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让那些前进的将士们有了足够的谈资。
七月十一日,魏滑台的守兵也弃城而去;
七月二十三日,魏虎牢、洛阳的守兵也相继弃城撤归黄河以北。
这样,沦陷八年的河南四镇就轻而易举地重归宋人。
宋军形势一派大好。
随即,到彦之分派司徒从事中郎朱修之戍守滑台,刚被任命为司州刺史的尹充戍守虎牢,建武将军杜骥戍守洛阳金墉城。到彦之率众进驻灵昌津(自洛阳西行不足百里处的古黄河渡口),然后又分兵戍守黄河南岸,一直向西直至潼关(在今陕西潼关北),绵延近千里。
不战而胜的捷报在通往京都建康的驿道上传递着,由北而南;
坐在宫中的刘义隆也在不断地派出由他身边人担任的中使带着调兵遣将的旨意飞奔着,由南而北。
少帝景平年间所丢失的河南土地失而复得,宋军又并未损兵折将,这让戍守在东至兖州、西至司州的宋军将士不时地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种欢呼声一直延续到庆祝的宴会上。
在灵昌津的欢庆宴会上,安北将军王仲德是众人皆喜己独忧。当年在随先帝北伐盘踞在广固的南燕慕容时,他是前锋,大小二十余战,战无不胜;义熙五年,先帝北伐长安,以他为征虏将军兼冀州刺史,督前锋诸军事。冠军将军檀道济、龙骧将军王镇恶指向洛阳,宁朔将军刘遵考、建武将军沈林子进攻石门,宁朔将军朱石、胡藩进攻半城,都受统于他。后来他率领龙骧将军朱牧、宁远将军竺灵秀等开钜野入黄河,众军进据潼关。姚泓投降,长安平定,他被任命为先帝太尉府的咨议参军。先帝代晋称帝后,因其有谋略屡建战功就任他为防卫魏人的徐州刺史,加都督,驻扎军事重镇徐州。在当时的将帅中,就将略而言,他和檀道济是不相上下的。现在,看到上下如此轻敌,席间,他面带忧容对满脸喜色的主帅到彦之说:
“诸君不识魏人撤兵的真相,来日必坠魏人计中。魏人虽仁义不足,但凶狡有余:如今撤兵北归,来日定当并力完聚。寒冬一到黄河冰合,魏人势必南来,诸君不得不以此为虑!”
喝得正酣的主帅到彦之及诸将此时都陶醉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哪里还能听得进这颇有些杀风景的不和谐音符?有一位领将高举着泼泼洒洒的酒盅对着王仲德大声说:
“王安北,多虑啦!痛快地喝吧——”
接下来,一些将校七嘴八舌地说:
“魏虏都是一群胆小鬼,现在都躲在平城抖呢!魏虏害怕我们,也不是一天啦!”
“是啊!胡将军,把当年过黄河杀魏军的壮举再和我们说说,有许多人还没有听过呢!”
“胡将军,给他们说说,也算是扬扬威风,鼓鼓士气!”主帅到彦之也高声鼓励他。
被众人称作胡将军的人,就是建武将军胡藩。当年他曾随先帝北伐姚泓,任宁朔将军,参谋太尉军事。现在听了主帅的鼓动,他端起一盅酒站起来一仰而尽,然后用手抹抹嘴边的流液,大声说: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先皇率大军从淮水、泗水进入清河,准备溯黄河西上,先派使者向魏人借道,此时姚泓得知先皇要讨伐他也向魏人求救。魏主拓跋嗣让群臣商议,群臣都说晋军扬言伐秦其志难测,若登岸北侵则势不可挡;况且姚氏后秦和魏是婚姻之国,不可不救。于是都主张应兵在黄河上拦截,不让我军西向。只有他的博士祭酒崔浩持议不同,他认为先皇早有图谋后秦的打算,如今姚兴死,其子姚泓弱劣且国内多难,先皇此时讨伐,其志必取;如果不借道反而派兵拦截,这将惹怒先皇,晋军势必上岸北侵,这样魏人将代秦受敌。魏主拓跋嗣听了,觉得有理,但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就采取一条折中的办法:以司徒长孙嵩督山东诸军事,让振武将军娥清、冀州刺史阿什干率领十万步骑兵驻扎黄河北岸,令其中数千骑兵沿着黄河随我军西行以监视我军行踪。我军在南岸挽船,因风大流急,有些船断了纤绳漂到北岸,魏军就加以杀戮。有一天傍晚,暴风把一艘装载辎重的大船刮到北岸,魏虏得意地把弓矛都往岸上搬,这可把我气个半死,我就带着十二个壮士乘一艘小船向辎重船处驶去。才登岸,魏虏五六百骑兵看我们只有十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诸位有所不知,搭弓便射是我的拿手好戏:片刻之间,十多个魏骑兵就被我一一射落马下!”
“将军真是好箭法!”有的年轻将校入神地听着,大声喝彩。
“其他魏兵见了立即奔散,我们就把被搬上岸的兵器再搬回船,然后摇着船回来了,魏兵只能远远地看着。后来先皇也曾令将士登上北岸还击,但刚上岸魏军就退走,我军才下船他们就又聚拢来。到了四月,先帝派遣队主丁旿率甲士七百人带着百辆战车渡过黄河上了北岸,在离黄河百余步处摆好却月阵(用车辆围成的可攻可守的半月型的阵势),两端紧靠河岸,然后每车配备七人,事毕,再插上一面白羽旗。魏人见了不晓其义,只在观望。先皇先安排宁朔将军朱石率两千人在南岸待命,一旦见白羽旗竖起,朱石立即率两千人带着一百张劲弩渡过黄河,在每辆战车上各增战士二十人,劲弩一张,再在车辕上架设防备敌箭的彭排。魏军这才知道我军是在建立营垒,于是纷纷围拢上来包围我军阵营。”
“魏军也太笨了吧!”有人插话说。
“迟钝迟钝!哈哈哈!”插话引来了一片哄笑声。
“让胡将军接着说!”有人正听得入神。
“我们先用软弓小箭射击,但这时候那个长孙嵩也带着三万骑兵,”胡藩说得起劲,又是咕嘟一盅酒下肚,“他也带着三万兵前来助攻:那可是四面肉搏,血肉横飞,这样劲弩因距离太近不好施射。好在朱宁朔过河时特意准备了大锤和千余张长矛,他就把长矛折断成三四尺长,然后用大锤锤击,那飞出去的短尾矛一矛能贯穿三四个魏兵。魏军不能抵挡,全部溃退,我军乘胜追击,斩了魏的冀州刺史阿什干,魏军丢下一路尸体,逃回畔城(在今山东聊城县界)。朱宁朔又率领我和宁远将军刘荣祖追击,再次击败魏军,杀敌千人,魏军仓皇远逃。后来魏主拓跋嗣听说了,后悔没有听崔浩的话。”
将校们一边听着胡藩的故事,一边频频举杯,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