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和王仲德谈河南失地
看过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之后,刘义隆一连几天思绪不断,甚至夜不能寐。.诸葛亮一直是他心中的楷模。尤其是在那样蹙弱的环境下,人口不过几十万,披甲之士不足十万,诸葛亮为了“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多次北伐,屡败屡战。而皇宋有如此大好局面,却承前朝积弊,文武百官往往都乐于偏安半壁江山,致使中原地区仍处在魏虏的铁蹄之下,百姓倍受**,想来怎不让人扼腕叹息!
从汉代开始,每年皇帝都要在元旦那天朝会群臣,这叫正会,也叫元会。元嘉七年元会之后,刘义隆在问过沿淮河各州郡制造战船的情况后,特意留下安北将军、徐州刺史王仲德,并延请他入太极西堂。
王仲德原名王懿,和其兄王睿一样,在晋时名字分别犯了晋宣帝司马懿和晋元帝司马睿的讳,因此人们都以字相称,其兄即王元德。当年刘裕为讨伐桓玄,让王元德等人在京都做内应,后来事外泄,王元德等人被桓玄杀害。刘义隆召见王仲德,既是因为他是安北将军、国家北大门徐州刺史——“安北”之号正是为对付魏虏而设置的,安北府就设在彭城,也是因为几年前他曾参与了迎击拓跋嗣乘丧伐宋的战争。
待两人都入了座,刘义隆就和他谈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战争。
“先帝驾崩后,北虏犯我北境,致使河南大片土地沦入铁蹄之下。将军再为我谈谈当时的情况,谈谈司州,谈谈毛德祖。”虽然这些内容刘义隆也已知晓大概,但他仍想从王仲德的口中知道更多的东西。
“永初三年,先皇驾崩,冬十月,魏虏两万人渡过黄河逼近滑台。宁远将军、东郡太守王景度守滑台,告急于司州刺史毛德祖。此时德祖守虎牢(在今河南汜水镇,城筑于山上,形势险要,后来成为魏河南四镇之一),德祖派遣其司马翟广率步、骑兵三千人救援。魏兵攻滑台,不能克;魏主拓跋嗣自率五万余人南进作声援。魏兵急攻滑台,城陷,王景度出逃,景度司马阳瓒为魏所俘,不屈而死。”
“阳瓒……”刘义隆插话,“营阳王追赠他为给事中的?……是了,颜延之还写了《阳给事诔》。”
待陛下已停,王仲德接着说:
“魏兵既陷滑台,又迎击翟广;破翟广于土楼后,又向西进逼虎牢,毛德祖屡战屡破之。魏虏又派遣黑矟将军于栗磾率三千人驻守河阳(在今河南孟县西)谋攻金墉(古城,是当时洛阳城西北角一小城,城小而坚固)——黑矟将军,就是当年先皇北伐长安时向魏人借道,见其好手持黑矟(一种长杆的矛)以自标显,先皇就称他叫黑矟公,后来魏主也因此授予他为黑矟将军。毛德祖派遣振武将军窦晃沿河抗击……”
“形势一天天严峻起来。”刘义隆自言自语着。
“豫州刺史刘粹派部将高道瑾率步骑兵五百人戍守项城(是陈郡治所,今河南沈丘),臣领兵驻扎湖6(在今山东昭阳湖西),青州刺史竺夔告急,朝廷诏檀将军与臣共赴救;在历阳的庐陵王当时也派遣龙骧将军沈叔狸率三千人抵达镇守寿阳的刘粹处听候调遣。”
“兵力太少太少!将军接着说吧。”刘义隆满脸不解。
“次年,于栗磾攻金墉城,河南太守王涓之弃城出逃,魏于是就派于栗磾镇守洛阳。三月,魏将领奚斤、公孙表等诸路军共攻虎牢,随后魏主又增兵助攻。毛德祖在城内挖两条地道,深七丈,通向城外再分为六道,然后从城外魏军身后出;他又招募敢死队四百人从地道中出,袭击魏军,杀敌数百人,又烧了他们的攻城战具,这才返回城内。魏军虽受到大****扰,但因势众,所以惊扰退散后见我军人少就又重新聚合,攻城更急。城还没破,奚斤又率骑兵三千攻颍川太守李元德的许昌;车骑参军王玄谟率千人助守,结果又与李元德一同败走。在虎牢,毛德祖出城与公孙表大战,自日出战至日落,杀敌数百人,这时恰逢奚斤自许昌回,魏军夹击德祖;德祖败归城内,丧失战士千余人。”
“其时朝廷作何安排?”时至今日,对徐羡之等不以守边为要务,刘义隆仍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朝议认为项城离魏不远,轻军不能抗,就诏令豫州刺史高道瑾退回寿阳;如果沈叔狸已进,也应退回。刘粹上奏:魏虏攻虎牢后未再南下,若急忙收兵舍弃项城,则淮西诸郡无所凭依,沈叔狸既已驻扎肥口(肥水入淮口),也不应急退。此时李元德率散兵二百人到达项城,刘粹令其助高道瑾戍守,并请朝廷饶恕其败逃之罪,朝廷答应了。”
“刘粹倒有些见识,……毛德祖原也是北方人吧?”
“是的,他是荥阳人。晋末南归,初任长沙王的将佐,后任先皇太尉参军,随先皇北伐长安,担任王镇恶前锋,多斩贼大将;镇恶建大功,实德祖之力!先皇嘉奖他,任命他为龙骧将军、秦州刺史。庐陵王留镇长安,任命德祖为中兵参军、天水太守,后又改任河东太守,镇守蒲坂(今山西永济县西蒲州);及长安失守,德祖全军而还。先皇准备荡平关、洛,先任德祖督九郡军事、冠军将军、荥阳·京兆二郡太守。因前后功绩,朝廷赐德祖观阳县伯爵,又升任督司、雍、并三州诸军事,司州刺史。初在北方时,德祖与魏将公孙表有旧交,他知道公孙表有计谋;至奚斤、公孙表围虎牢,德祖就与公孙表互通问讯,私下又秘密派人告诉奚斤,说公孙表与宋军联络通谋,而德祖每次给公孙表私信,又故意在信中含糊其辞;公孙表得信后为释疑就拿给奚斤看,奚斤反而更加疑他,于是禀告魏主拓跋嗣。这时曾受公孙表侮辱的太史令王亮又上表称公孙表驻扎大军于虎牢却不急攻,致使宋军得以延缓时日挫我士气,于是拓跋嗣派人在夜间绞杀公孙表于帐幕中。魏主又派其并州刺史助奚斤攻虎牢,德祖随时抗拒,杀敌众多,但我方将士也渐伤亡。四月初一,魏主亲至成皋(虎牢所在地),见虎牢地势高,城中用水是靠放下绳索从黄河汲取,就令其将士乘木驴砍断绳索。这样,城中就断了用水之路。三日后,魏主又亲自督战,攻城更急,但城终不能拔。闰四月,叔孙建又率大军到达,与奚斤合力攻城。其时虎牢已被围二百余日,将士无日不战,强兵劲卒战亡将尽,但魏的增援却源源不断……”
“该死的东西!”
是骂北虏,还是骂执政的徐、傅?王仲德停下来看看陛下,但见陛下一脸哀戚和愤怒。
“接着说吧。”刘义隆镇静了一下。
“虎牢外城已被毁,德祖又在城内再筑三重城来抵抗。魏兵又毁其二城,德祖只保最后一道防线,昼夜抗击,将士不能睡,致使双眼眊燥,用手揩眼眼都生了疮。德祖用恩情安抚将士,将士终无离心。二十一日,魏兵挖地道泄了城中的井水,井深四十丈,山势高峻,无法防,城中人马渴乏,伤亡处不再流血,加以饥饿疾病,魏又大军急攻,二十三日城陷。将士准备搀扶德祖出逃,德祖说:‘我誓与此城俱存亡,决不使城亡而身存!’魏主告诫其将士:毛德祖是神人,一定要活捉他!这样城中将士大都被俘,只有德祖的参军范道基率二百人杀出重围逃归。魏兵也因战亡和疾病死去十分之二三。”
刘义隆垂着头,久久无语。
失毛德祖,失司州,经王仲德陈述,如在眼前。刘义隆在静默中,殷景仁等侍臣们也都静默着。
久之,刘义隆略抬起头,问殷景仁:
“那时徐、傅等作何表现?”
“派了援军,但行动迟缓,未能如期抵达;城陷后三人上表自劾,朝廷未许。”
上表自劾?那不过是形式而已。大权在握,谁能如何!
“如今还有毛德祖这样的将军吗?”
“檀将军胜之,陛下!”王仲德不假思索。
“王将军也不次于毛德祖,陛下!”侍中殷景仁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