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乘羊车行幸后宫
在徽音殿,前来看望袁皇后及小皇子刘劭的许美人,正在教着小皇子诵读《诗经》里的一诗。.许美人念一句,小皇子跟着念一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每念至后一句,小皇子不是将“宁”字漏读,就是将“嗣”字漏读。即使将“嗣”字读出来,那音也是怪怪的,每至此,站在一旁的皇后就和许美人一起笑了起来。许美人不停地校正,可小皇子总是念不好,袁后就对许美人说:
“算了吧,他还早着呢。你又不常来,来了倒忙个不停。”
“忙着倒好,皇后。我要是能做小皇子的教习嬷嬷就好了。我很喜欢孩子。”她恭顺地垂着双手。
“前几天皇上去过你那里吧?”
“没有啊,皇后!”许美人的大眼睛骨碌着,“皇后是说最近吗?”
“前几天。不出十天吧。”
“我都快一年没有……”她的眼中满溢着泪水。她走上前拉起皇后的手,“那时在江陵,……就像是昨天……只有我们……”可是真是薄命,那时侯偏偏没能……
皇后也跟着伤感。说好了的,皇上怎么会没去呢?许美人也已二十出头了,毕竟,在江陵曾经共同生活过。“那时在江陵”,皇上……而今见许美人这副情状,皇后的心中也倍觉酸楚。
“皇上驾到——”太监的声音传进来。
听到这声音,许美人恨不能冲出去迎上前跪拜在皇上的脚前。但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后宫的规矩是违抗不得的。她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陛下,陛下……”然后一步一回头地望着陛下将要来的方向,朝边门走去。
许美人刚刚走出边门,刘义隆就从前门走了进来。
刘义隆看到小皇子面前有本《诗经》,就拉着他然后蹲下,问:
“小乖乖,对着书干什么?做学问吗?来,阿父和你一起读‘关关雎鸠,在……’”
“不读不读,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噢,谁教你的?阿母吗?”
“是……是……”小皇子指着边门,“是……”
“看你急的,”皇后弯下腰,“是许美人。”
“许美人来走走?”
“她也挺苦的,入侍陛下几年,至今……”
“美人的名号若嫌低了,那就拜她为充华吧。”刘义隆继续抚弄着小皇子。
“她哪里是在意美人、充华的名号,”她拉着小皇子的手,顿了顿,接着说,“许美人跟着我们,已有好几年了。陛下自入宫以来,后宫除了生育了两个皇女,只有这个……过去帝王姬妾众多,为求子孙繁育……许美人德、色,妾所不及,今天许美人流着泪说不见陛下已有……”
“近日众务繁多,忧心之事何止一二。皇后美德,不过……”
“陛下应该……”
“不必再说了。”
刘义隆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许美人至今虽不能有个一男半女,但后宫众人,尚有不曾见我一面者;天下之大,那能只为一人计!说及德、色,和皇后比,许美人还逊色不少。皇后虽然谦退,皇后……刘义隆抬头看了看皇后,见皇后弯腰时撅起的圆润丰满的臀,他站起来,走近皇后。他的血在身体里流得更快,他的下部**来。他拉住皇后,随即把她拥入怀中,接着就把他的大手伸进去摸着皇后的鼓鼓的**。
“妾今日……妾恳请陛下宠幸许美人。”
刘义隆的热血骤然冷却。
一切重又恢复了平静。
在刘义隆的身后,是目送他走出徽音殿的呆立着的皇后。
我是一个帝王。“吾未闻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圣人的话。纵我好德如好色,我只有二十出头。并非我绝情,后宫妃嫔……许美人的德、色……
刘义隆在后宫的道上踽踽而行。
现在去哪里?他站立着,四顾,远处跟着的太监立即一路小跑来到他的跟前。
“陛下去哪?”
“你说去哪?”
太监一脸茫然。他望着陛下,显然被问住了。
刘义隆突然有了急智。他想起了晋武帝司马炎在洛阳宫里的故事。晋武帝多内宠,灭了孙吴之后,又把吴主孙皓的宫妃数千人虏到洛阳宫;而受宠的宫妃既多,晋武帝常常不知所往,于是常乘羊车,随羊所去,羊止则止。
“备羊车!”刘义隆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而感到兴奋——过去听来的故事,今天也能实践一回,想来颇有些刺激。
太监牵来了羊车。
刘义隆坐上那几只白羊牵着的小车,在后宫寂静的庭院内慢慢地走着。
远处近处挂着的宫灯,似乎随时都在迎候陛下的到来。每一处院落,甚至每一所房子里,都有一颗跳动的心。它们或者是年轻的,充满着热血;或者已经“年老”,在多少次的等待后,现在只觉疲惫。但无论如何,谁也没有放弃希望,虽然那希望很是渺茫,只比流星坠落在自己院子里的几率稍大一点。
羊们走到一块长有青草的房子前,只顾着吃草,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都停下来。
刘义隆也走下来,然后在太监的引导下步入那所房子。
有时候,流星就会坠落在自己的院子里,这不能不让人相信。
皇上乘羊车行幸后宫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过,很快就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对每一个宫妃来说都是平等的。皇上一念之间想起了仿着前人的做法,不经意间,却大有古帝王宠幸妃嫔的美德:姬嫱并御,进非色幸;情有广被,爱无偏流。——皇上的恩泽也应该像阳光雨露一样广被万物,怎么能只让一两枝花草受其恩泽呢!这样,人人都有了希望,人人都有了幻想。
宫妃们过去期盼着皇上,如今寄希望于羊们:她们都希望在哪一个晚上,羊们有灵能在自己的门前停下来——有人甚至在心中祝念着羊车行驶到自己的门前时,正巧坏了某个部件,比如轮子,比如华盖什么的。可是,会有这样的命吗?皇上第一次乘羊车行幸时,那个宫妃的门前长满了杂草,而那杂草之所以得以茂盛,是因为那刚入宫的宫妃不懂得给清除杂草的差役一点好处——在后宫,也是大有舞弊之处的,看看当年画工毛延寿怎样对待王昭君就知道了。谁能想得到皇上会乘羊车行幸后宫呢!那个宫妃因此而获福。哎,真是天晓得!这就是人们所谓“祸兮福所伏”吗?
那些门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宫妃们,看着自己的不毛之地,这时又反过来羡妒起他人门前的一块块草地。她们这才觉得,原来所谓的机会均等,实际上是并不均等:门前有草地才有机会,门前只有青砖、石板,那只有等到羊们吃完了、吃饱了,才会停在自己的门前。而这时哪里还有什么机会?毕竟,陛下是不会在同一个晚上行幸两个不同的地方的。
那些住处位置偏后的妃嫔们,虽然她们的门前有的也长有青草,但机会就小得多了;至于住在高处的妃嫔们……那些小山坡是拉车的羊们根本就爬不上去的,这样,她们基本上也就没有了机会。于是,这些人都感到了命运的不公。
只有死不灰心的人,才会在寂寂人定之后,独处暗室中一遍遍地祈祷自己有一天能有机会搬到前面去住;有时候,她们会在睡梦中,梦见自己的门前青草悠悠,像一片辽阔的草原,羊们低着头悠闲地吃着,皇上微笑着从羊车上走下来……
但是,并非没有青草就没有机会,没有青草就只能坐等白头。
后宫千百个妃嫔中总有聪明过人的人。
不几天的一个傍晚,在一个只有石板没有青草的宫妃的门前,一束青嫩的竹叶就插在了她的门前低矮的地方,像一束鲜花那样装饰了她的住处。和人一样,羊们也爱新异的东西:那束青嫩的竹叶,无言地把它们召唤了去。
一切新潮都将成为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刘义隆的姐姐寿阳公主曾经睡卧在含章殿的屋檐下,梅花落在公主额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自后有梅花妆;这种新潮装饰由宫内而宫外,如今处处梅花妆——街头巷尾,女人们多在额心描梅为饰。
也像新潮的梅花妆一样,以青嫩的竹叶招引羊的这一明,自然也无法成为明者的个人专利。很快的,在门前插上青嫩的竹叶,在后宫就像一种流传已久的风俗那样,它构成了一道青绿的风景。
从宫中流过的珍珠河的边上,有几块大片的竹林——竹,是时人喜欢观赏的东西,前朝名士曾说过“何可一日无此君”;但没过几天,那大片的竹林,只剩下一根根光光的竹竿。
这时候,宫中最贵重的,不再是金银细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