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拜谒京口的陵墓
元嘉四年(公元427年)二月,刘义隆率领文武大臣、后妃及各类随从人员数万人,浩浩荡荡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丹徒京口(在今江苏镇江),拜谒京陵京陵是京口的兴宁陵和熙宁陵的合称。
刘义隆先拜谒的是兴宁陵。兴宁陵是先帝生母赵安宗的陵墓。赵安宗十八岁时嫁给刘裕的父亲刘翘,在晋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3年)生刘裕,同日因产疾而死。那时,刘翘只是一个协助郡太守处理政务的功曹,因此赵安宗死后他只能以普通人家的方式把她安葬在京口的雩山上。刘裕称帝以后,就依照前代故事,追崇其谥号为孝穆皇后,又动用万人为她改葬,这样就有了现在的规模——一座考究的皇家陵墓。赵安宗是在晋兴宁年间生下刘裕的,于是“兴宁”这个吉祥的年号就成了刘家陵墓的名称。
离开兴宁陵,刘义隆来到了他的生母胡道安的陵前。母亲生前是什么模样,刘义隆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他是在长大以后,从别人的口中才知道母亲在三十七八岁时为先帝所纳,一年后生了他;生下他以后的第三年,因过失遭先帝谴责,随即被赐死。先帝称帝以后,追赠她为婕妤。
母亲是怎么死的,问一些年高的人,或者不知所以,或者闪烁其词,因此刘义隆始终也不知道个中原委;但不论怎么说,死了就是死了,这种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刘义隆率先在侍从为他安排好的地方深深跪拜下去。朝中文武百官及后妃等随即依次跪拜在陵墓前。刘义隆在墓碑前静默良久。失去母亲的幼儿时期和童年时期的一幕幕往事,在他的脑中一一闪过。人死不能复生,他想,要是人死能够复生……这样的场面,母亲是永远也不会看到的。那时侯,她不会预知那个将要失去生母的幼子会成为来日的天子。人死虽不能复生,但应有灵:愿母亲的在天之灵,能感知如今已二十出头的儿子的神采。
想到这里,刘义隆不合礼仪地再一次深深跪拜下去。那些文武百官及后妃们见状也慌忙跟着跪拜下去。
刘义隆站起来,缓缓走近墓碑,轻轻地抚摩着,好象那就是他的生母的躯体;临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儿子今日的荣耀,母亲不能亲见,因而不能共享,这是多么大的一件憾事啊!
随后,刘义隆来到了先帝早年曾经居住过的老屋。
老屋的土墙上,仍挂着先帝当年用过的器物,有葛藤做的灯笼、麻绳做的拂子、砍刀以及其它一些耕作用的农具。这些东西,也都是刘裕即位后令族中人特意保留下来,供后世子孙观瞻的,为使他们不忘根本。
刘义隆在幼年时期就不曾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刚出生的时候,先皇已经是掌控国家命运的豫章郡公了。今日见了诸物,他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印象;在感情上,他也感到疏远得很。
待族中人告诉他时,他面呈惭色;但族中人并未觉察,仍然滔滔地叙说着一件件往事:
“先皇诞生之夜,有神光照耀卧室,那晚上,又有甘露降于墓树。皇考见先皇生有奇异,就为先皇取名叫‘奇奴’。皇考病逝以后,先皇就被寄养在舅家,因此又改为‘寄奴’。”
那时候,人们该叫先皇为“刘寄奴”吗?刘义隆一边听着,一边有种怪怪的感觉。
在走近那把挂着的布满锈迹的砍刀时,族中人继续讲着那些神异的故事:
“当初先皇在新洲砍柴时,见大蛇长数丈,就用墙上的这把砍刀砍伤了它。次日,先皇又到砍蛇处,听洲中有杵臼声,向里一看,只见几个童子身穿黑衣,在树丛中捣药。先皇上前问,他们回答说:‘我王被刘寄奴砍伤,现在捣药敷伤口。’先皇又问:‘王神为何不杀了他?’童子答道:‘刘寄奴是王者。王者不死,不可杀。’先皇听后大声呵斥他们,众童子奔散,先皇收药而归。后来先皇经过下邳一旅舍,有一沙门对先皇说:‘江东当乱,安江东的人就是君啊!’先皇曾患手疮,多年不愈;沙门有一种黄药,于是留给先皇,沙门随即不见了踪影。先皇用黄药敷疮,疮立愈。先皇知黄药及童子所捣药都很宝贵。后来每于战场上留有创口,用药一敷立即灵验。”
刘义隆仿佛在听着又一个三尺剑斩白蛇的故事,但他没有沉醉在这神乎其神的传说之中。十多年后重归故里,是为了告示天下战乱之后与民休息,也是为了让乡里百姓在饱经战火之苦后能够沐浴皇恩;是为了那一份乡情,也是为了能让义恭、义宣、义季等几个小弟弟感知先人的恩德:知先人生活之简朴,悟今世江山之不易。
但在这神乎其神的背后,是魏晋以来二百年间崇尚门第的余风。在朝中文武尤其是在王、谢大族面前,面对着墙上挂者的葛藤灯笼、麻绳拂子、砍刀和一件件农具,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时不时地会露出不自然的、甚至是惭愧的神色。年过半百的族中讲解人,是不会在滔滔不绝声中去觉察、去体味皇上流露出来的微妙变化的,倒是陪侍于帝侧的侍中殷景仁看出来了,于是他打断了族中人的解说,说:
“大舜躬耕历山,大禹亲事土木。陛下和诸王若不亲见先皇之遗物,何以知稼穑之艰难,何以知先皇之至德啊!”
把先帝与前圣禹舜相提并论,先帝的遗物成了禹舜躬耕历山、亲事土木一样的用具,刘义隆心中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