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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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国

    马车缓缓驶过茂密的森林,穿过金宋之间的国界,来到一片生着些许寸草的荒地,这里曾是辽国的土地,但几个月前这里大战了一场,如今这里己是金国的地盘了。战争导致的尸骨凌乱地散落在地上,李荣坐在马车里闻着空气中散发的那股腥绿的气味,只觉得胸口十分沉闷。

    那些尸骨中不乏饿死的百姓,谁能来告诉李荣,他此刻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

    李荣忽地想起临行前的一晚,玉娆站在曲居二楼的阳台上,在热烈的木棉花海中,一声一声吹着赠他的送行曲。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如今还荡漾在他的心里,仿佛玉娆仍在眼前,因此心中又慢慢地平静了下。与李荣同车的林三变见李荣脸色有些不好,拿起一件狐皮大衣给他披上。

    “这一路上土地崎岖,山路难走,马车摇晃得厉害,世主要不要停下马车下车休息一下?”

    李荣脸色难看地摇摇头:”不碍事,我还好。”此刻,李荣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林三变转头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荒凉,哀声叹道:“若是天下统一了,哪还会有这样的景象。”林三变的目光因外边的景象而黯淡下去,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良久李荣才见他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叹气:“西域如今的形势比这里还糟,小小的一块土地上就有着数十个国家,君王们为了争夺土地与人口,不惜用士兵的性命换取。原本美丽富饶的土地现已成了人间地狱了。“

    李荣的眉紧皱着,听了林三变的话,心中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他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那紧张来自于对未来的担忧。

    “先生,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在这乱世中对错早已不存在了,辽国灭亡早已是时间所趋之势,唯有强者才能在这世上中站稳脚跟。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林三变似乎十分疲惫,他合上双眼,坐在颠颇的车里休憩。他如今已有五十七岁了,因常年游走西域所以身子十分硬朗,此时已近十月,北风有些刺骨,但林三变仍只穿着几件单薄的衣衫。李荣怕他受冻,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衣脱下给他披上,却不料三变先生忽然睁开眼睛,抓住李荣的手肘:“金国就快下雪了,那些尸骨也好有了归宿。完颜杲(阿骨打)是位优秀的金主,你得好好辅佐他。”

    李荣微怔了一下,抽出手肘强笑道:“先生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没有人比他与他之间更亲近,阿骨打模糊的样子日夜浮现在李荣的脑海中,十几年来,李荣做梦都想与他见上一面,向他问声好。

    林三变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又合上了,仿佛没有睁开过一样。李荣猛吸了几口气,拿起竹箫轻轻吹了起来,仍是玉娆那晚吹的送行曲,却不知怎么也吹不出玉娆吹时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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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行了多少个日夜,李荣睁开疲惫的眼睛,马车已不知何时停下了,三变先生也早已不在车子里了。李荣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股热血在他身上流过。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上京,虽然隔了十几载春秋未见,它已有了些变化,但李荣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世主,你醒了。”东哥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我们已到了上京,只等世主下命令进宫。”

    “金主有没有派人来迎我们?”李荣问道。

    “人早就到了,只是世主在车中睡着了,我们不忍打扰,所以一直在外候着。”

    “怎么能这样怠慢人家,快随他们进宫吧。”李荣有些生气。东哥没说什么下去了,待起程时,李肖突然跑上了李荣的车里,一边喘气一边向李荣抱怨:“行了一个多月的路程,我怎么也不想到金国的国都竟是如此萧条,这怎么让人住,这里连个好看点的酒楼都没有,到处都是沙子和灰尘。我还以为这跟汴京一样繁华,却没想到这连朝州都不如。”

    李荣拍去李肖身上的尘土,温和道:“金本就是游牧人建立的国家,而且建国不久,经济哪里能与有数百年历史的汴京相比。我们朝州是商榷,发展了百余年,它自然也是比不上的。”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正好趁着我哥来了金国,不在朝州,我也好可以在朝州逍遥快活。”李肖生气地看着李荣。

    “我早告诉你你就不会来了,我做的事只能让你帮忙,更何况你因为是世主里年纪最小的,从小大家都宠着你,把你惯坏了,这次借着这个机会,也好让你好好吃苦历练历练,改掉你的坏毛病。”李荣语气中带有着一丝幸灾乐祸,可他这一席话完美得天衣无缝,甚至让李肖找不出一个破绽借题发挥。见李荣没有想要道歉的样子,李肖生气地转身要下车。

    还是不是亲兄弟了,专业坑弟三十年啊。李肖一肚子火,他李小爷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子耍过,这要是换成一般的人,他早把他给做了,可无奈的是,李荣不但是世主,还是他最尊敬的哥哥,他只好忍着怒火下车离开。

    “你去哪里?”见李肖要下车,李荣问道。

    “我下车去透透气。”李肖没好气地回答,再在车上待着,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

    “我让东哥送你回去,你可别忘了临行前我嘱咐过你什么,金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马上要进宫了,你别再到处惹事,还是快回你哥的车里去吧。”李荣掀帘对李肖道,车肖撇着嘴,啍了一声走了。李荣示意东哥上前去护送李肖,东哥给李荣作了个揖,便快步离开了。

    李荣坐在马车里,掀帘向外看着沿途的风景。上京会宁的皇宫北门上写着几个女真字,似是宋朝的瘦金体又不全像。那几个字组在一起,是会宁府三字。李荣虽认得金文,但也是让人停下马车仔细看了好久才认出来。李荣一时惊疑金朝里什么时候有人会写这种形式的金文。于是叫来领路的金人,指着字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金人用着拗口的汉话回答:“完颜希尹军师。”

    李荣颔了颔首,半眯着眸子,眼里透着冷冽。

    待进到宫里一段时间后,李荣艰难地下了马车,坐上轮椅,让东哥在身后推着自己跟着带路的四位金人一步步走去见阿骨打。一路许多金人都向李荣投来异样的目光,李荣轻轻地咳咳,把脸转过背对着那些金人。李肖从一开始下车就不在生气了,其实金皇宫里面还是挺好的,比外面干净且华丽多了。金国的女人还挺好看的,李肖走在李荣身后东张西望地四处乱看,希望能寻找出一个美人。而李兴与李尚两人则分别佩剑走在李荣两旁,神情十分严肃。

    很快众人来到一个大殿前,得领路的四名金人退下后,李荣抬眸,一眼就看到了正坐上那个冷峻魁梧的男人,他身披战甲,高鼻方腮,端坐在座位上,好一副威严高贵的样子。李荣眼里迸出一丝光亮,努力克制着自己,正座上的那个男人,他终于见到了。

    席间两侧均是身披战甲的金人,他们大口饮着鹿血酒,吃着生牛肉,嘴角还带着些血迹,两颊油光闪闪发亮。他们其中有的剃着各式各样的头发,有的未剃发,只把头发扎成辫子合束在脑后,高鼻大脸,一股子蛮人的气息。一片喧闹声中,只听阿骨打一声下令,席间的猜拳行令的叫喊声、笑闹声和发狂声立刻消失了。阿骨打起身端着酒走到李荣面前,命人赐酒。李荣此时头上扎着两朵紫色绢花,束着汉家发饰,身披一袭银白色貉毛大衣坐在轮椅上,样子十分儒雅。但众位金人似乎看不惯,有人用金语嘲讽道:“郎主,你看那小白脸的身板能受得了我们大金这么烈的鹿血酒吗,我看啊,还是让郎主赐他碗汤药即可。”话语一落,席间又是一阵哄笑。李肖一行人虽听不懂金语,但大概也能看出金人的意思,李尚拔了剑,准备发怒,却被林三变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阿骨打斥了那人一声,席间又立马安静了下来,阿骨打觉得那人说的不无道理,所以一时为难了起来。身旁的手下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袍,他顺着下人惊愕的目光看去,只见李荣此时已抬起了头看他,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随即,阿骨打身子僵了僵。

    李荣的五官竟与他年轻的时候长得有七分相似,高鼻浓眉,只是他五官线条多了几分柔和干净,整个人看起来温和风雅,丝毫没有一点金人身上原始人野蛮的气息。他比自己任何一个儿子还要像自己。

    感受到众人与阿骨打投来的目光,李荣只觉得后背有些发热。干咳了几声,李荣垂下了眸子,脸上带着些疲惫。这里是虎穴,他得处处都十分小心着。在他离开的这十几年里,许多人心都己变得深不可测,席间在座的每一位金人都对他带着抗拒与不满,一个不小心,自己很有可能被抓住把柄。

    “我们汉人喜欢品荼,就请郎主赐几杯清茶给我们就可以了。”李荣一口流利的带着上京口音的金语一出,在座的人除了林三变、东哥,与延益,都十分惊讶。

    “你在上京住过?”阿骨打吃惊道。

    ”我从小在河北长大,未曾出门一步,只是早年间遇到了个会说金语的朋友,从他那里学来的金语。”李荣在心中理好心绪,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脸平静的回答。他面前的这人近看才发现他己经长满了银白色的霜发,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遍布。可他仍是记忆中的那样威严高大,豪气冲天。

    阿骨打听了却没说什么,招手让人把李荣一行人安排坐在左边第二排的贵宾席上,然后又回到了座位上吃酒。李肖坐在李荣身旁,小声问李荣道:“这些金人看起来来者不善,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给杀了啊。”

    “不会的,那位金主是世上最平易近人的君主,我们不会有什么事的。”李荣笑着回答李肖,猛然觉得身旁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目光寻去,只对上一双明亮而又狭长的眼晴。

    见李荣看着自己,完颜希尹友善地隔空给李荣敬酒。李荣神色温和地以荼代酒也敬了一杯。之后两人便各自转头看向别处,各怀心思地看着表演的歌舞。

    “那位是完颜希尹,金国宰相的小儿子。”林三变突然出现在李荣身边,一边倒荼一边用西夏语与李荣交流,“看来,大家对你都十分的关注。阿骨打没有与你过多的客套,怕是他也知道那些金将不太喜欢你。席后他一定会单请你到他的内室秘谈,你可千万把握好自己。”

    李荣笑而不言,侧了侧身子。

    “吃茶。“林三变拿起茶杯给李荣,,“金人只认钱财和摸得着的利益,待会马匹和钱财送到郎主手中后,一定会有许多金将也想要单独找你,你大可推脱了去,莫与他们纠缠。”

    多想已是无益,李荣早已深知这一点。平静地应了三变先生的话,便又去看歌舞。李荣前面坐着一名皮肤漆黑、剃着头的金人。大鼻大嘴,双眼细长而额头前凸,侧面看去只似额头上蹲了只癞蛤蟆,奇丑无比。他扭过肥胖的身子,左手边搂着一名**的汉女,右手抱着**的胡女,转身来与李荣说治。他耸动着那张油腻的猪嘴,满嘴酒气地用金语嘲笑道:“你是一只腿残疾了还是两只?”

    李荣只觉得他恶心无比,只当作没看见他。

    “能玩女人吗?“那名金人又追问道,语罢还狠狠地在胡女的胸上亲了一口,发出像猪叫一般的笑声。

    李荣仍是不理他,低头抿了口茶。

    那名金将见李荣一副无视他的态度,心生怒气,推开右边的胡女想伸手去拍李荣的桌子,结果手却被突然伸出的大手凌空抓住。那名金将惊愕地扭头去找那只手的主人,只见东哥冷着脸在桌旁抓着他的手腕,金将又转头去看李荣,却见李荣连眼皮也没抬,一脸平静地喝着茶。

    “我家少爷听不得别人大声拍桌子的声音,请你放尊重点。”东哥用汉语冷声警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