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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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绝境拒降

    耿恭看完信,对王后的随从问道:“你在路上用了多长时间?”

    “我是半个月前动身的,到今天,正好十五天。”他答道。

    耿恭又对他说道:“你的主人可能已经死了,她在信中说赐予你自由,让你不要再回车师国去,她希望你得到天神的保佑,永远平安。”

    “谢谢将军告诉我这些,但是我一定要回去。你有你的忠勇,我也有我的忠勇。我必须回去确认王后的安危,如果王后死了,我需要安葬她,让她得到安息。这是我的责任,希望将军成全!”王后的随从眼含泪水,对耿恭说道。接着对耿恭行了车师国的礼,退出营房。

    王后的随从给马喂饱,在睡了一觉后,装了一点干粮。他没有招呼随行的车队其他人,在夜色里,他一人一骑,向车师国的方向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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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营房内,耿恭数着日子,车师和匈奴的联军已经动身五天了,还有四五天便会兵临城下。日子一天天在秋风中溜走,在第四天的半夜,忽然听见马嘶鸣声。耿恭从榻上惊起,这几天他甲不离身、枕戈待旦,稍有异响,便会立刻醒来,手握佩刀、坐起身。

    这忽然传来的嘶鸣声,让他警觉起来,只是这嘶鸣仅仅孤单的几声,似乎是单枪匹马,这让他好奇起来。耿恭来到营房,屋外一匹战马,在深秋的寒风中喘着粗气。他进到房内,值夜的石修正在将一碗水递给一位满身血渍的士卒。

    “谢司马!”那士卒双手接过碗,用沙哑地声音对石修谢道,接着就“咕噜咕噜”大口喝了起来。

    “慢慢喝,不急。”石修对士卒抚慰道,士卒只顾喝水点头。石修见耿恭进来,便对士卒说道:“校尉来了,你把探查到的情况,与校尉说说。”

    耿恭走到他们跟前,那士卒喝完水,擦了擦嘴,一边对耿恭行礼,一边说道:“校尉,我刚从敦煌回来。匈奴人没有打到那里。与我同时到达敦煌的,还有柳叶城中派去请援的士兵。只是听闻天子驾崩,救兵之事还需要等新君登基后,上书请旨。”

    “那粮草补给呢?”石修着急地问道。

    “粮草补给未断,在我到达的第二天,便带着三月之粮归来。只是······”到此处,那士卒哽咽了一下,平复心情后接着说:“我们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焉耆、龟兹的大军。粮草都被抢了去。我们一行二十人,为了保护我回来报信,其他人都被杀了。属下有辱使命,请校尉责罚!”

    那士卒说完,已经泣不成声。耿恭看到士卒手臂的衣服,被割开了。他此刻心情沉痛无比,轻轻抚摸着衣服的开口处,衣服上的血已经干了,可他身体里的血却翻腾着。

    耿恭用坚毅地眼神,看着士卒满是泪水的眼睛,道:“你们没有投降,都是好样的。你们都是我大汉的忠烈之士,当是众将士的表率,我怎能责罚于你!只是明日我们将再次面对数万匈奴,今天你说的这些事情,不可以对其他任何人说,否则军心大乱,我们守城的兄弟们,都会死。你可明白?”

    那士卒含着泪,用力地点着头。

    耿恭接着对石修说道:“司马,你将他带去我的宿室,立刻请军医为他疗伤。然后让他好生歇息,此战就不用归队了。”

    “诺!”石修应答着,而后带着士卒出门了。

    耿恭现下心情更沉重了,没有援军,没有补给,所有的事情都在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他心烦意燥,遂出门巡视,在城楼上,秋风吹着头盔上的红头缨,瑟瑟作响。他知道,此战已经不可能像前几次那样出其不意了。匈奴人虽然没有教化,生性粗野,兵器愚钝,又没有攻城器械,但他们不是傻子,同样的谋划无法骗他们第二次。如今城中的士卒已经更少了,他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出城去与匈奴和车师的军队正面交锋,给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畏惧。好在车师王后不惜生命地送来粮草,足够城中的士卒撑上几个月了。

    耿恭皱起眉头,看着城墙外无边的黑夜,心想,为今之计,只有闭城坚守。而自己能做的,也只剩下激励将心,鼓舞士气了。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耿恭便召集所有士卒。在城楼上,他用充血的眼睛,望着跟前的士卒,眼神中冒出杀人一样的光芒,对所有人激励道:“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记住,大汉,没有怕死的士兵,没有叛逃的战马。所有畏惧退缩的人,活着,就是耻辱!只有撕碎你的敌人,才是最大的荣耀!你们想要荣耀吗?”

    “想!”

    “想!”

    “那就握紧你手中的武器,杀光每一个胆敢站在你面前的敌人。”

    “杀!”

    “杀!”

    “狗彘们就要来了,他们粗鲁、野蛮、凶残。你们只有比他们更凶狠、更残忍,才配活着。你们只有砍下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才会让他们害怕。你们只有不让他们跨过城墙一步,才算捍卫了大汉的尊严!去敦煌的斥候已经归来,援军不日就到,就让我们用血旗来迎接救兵。只有这样,我们才配被救;只有这样,大汉才是故乡;只有这样,回去的时候才会光芒万丈!”

    “万岁!”

    “万岁!”

    一番激励之后,士兵们个个眼神中都冒着火光。等到匈奴到来,将士们个个奋勇杀敌,击退了匈奴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这一仗及其惨烈,汉军死伤上百。等到夜间,匈奴回营帐后,耿恭让士卒将攻上城墙的匈奴人尸首,割下头颅,挂在城墙外,向匈奴示威。

    然而匈奴人并没有被吓到,继续进攻。耿恭和将士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击退了匈奴人每一次进攻。久攻不下,匈奴人终于累了,一月后灰溜溜退走。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冷,最要命的还是粮食已经没有了。面黄肌瘦的耿恭,在一个缺月的夜晚,登上了谯楼。他望着城外,除了凉风和寒月,一无所有,毫无生机,死气沉沉。他知道是时候做决定了,于是让跟着他的范羌去唤石修和张封过来。

    等到二人都到了,耿恭不忍看他们,背着手,抬头望着天空,叹道:“今夜的月亮真亮啊!我想起了故乡的老母亲,在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曾含泪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儿啊,此行凶险,然万事当以节义为先,不为大汉耻!’如今我们到了是选择成全忠勇,还是选择保全性命的时候了。二位,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我没看法,大丈夫马革裹尸,死得其所!”石修抢过话说,脸上毫无波澜,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

    张封随后接过话,笑道:“哈哈,我们难得想到一起。我也没看法,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石修看着张封,微微一笑,心照不宣。只是听到这些的耿恭,心有不忍,但是他又不能劝他们什么。于是耿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他们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明日,我会让将士们自己选择去留,还望二位介时莫要阻挠。他们都是一直以来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兄弟,无论去留,他们都没有错,希望二位不要强求,且先回去休息吧。”

    “诺!”张封和石修收起笑容,恭敬的行礼答道,接着向楼下走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耿恭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到一旁站着的范羌,若有所思:“至于你······”

    “校尉,属下虽是个没见识的庄稼汉,但从小就知道忠义二字的分量。绝不会抛弃忠义,苟活于世,请校尉成全!”范羌立刻对耿恭行礼,坚定地说道。

    “不行!”耿恭心中另有打算,拒绝他道。接着对他解释说:“我不能成全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一件比死更重要的事。”

    范羌不解地看着耿恭,没有说话。

    “我要你明日,带着将士们的家书,去敦煌!我们没有粮食了,去年的寒服也已经破旧,无法抵挡阴风,兵力也不足。所以我需要你去敦煌,去搬救兵,去取寒服,去带回粮草。如果没有这些,你就不必回来了!”耿恭对范羌解释道。

    “可是,校尉······”范羌欲争取留下来。

    没等范羌说完,耿恭便威严地喝道:“范羌听令!”

    “范羌在!”范羌回道。

    “范羌听令!”耿恭更大声地喝道。

    “范羌得令!”范羌大声回着,对耿恭行礼,眼眶中含着泪,却不忍流下。

    耿恭拍拍他肩膀,道:“不要让我失望!”

    接着耿恭径直向楼下走去,月色中的背影,全是孤傲的样子。他头盔上的红头缨,在月光下,被寒风吹起,飘扬在空中,庄严威武,是那般耀眼。

    第二日,风停了,太阳很暖。在城楼上,耿恭望着眼前略显疲态,但整齐划一的将士们,他苦涩地说道:“大汉的勇士们,我们城中已经没有粮了,我不愿看到你们跟着我忍饥挨饿。现在有两条路,你们可以选择,第一条路是跟着我死守疏勒城,这是看不到希望的路,但为了心里的那份忠义,我必须坚守在此。第二条路是卸甲出城,或回家,或亡命天涯,我以家族的荣誉起誓,绝不追究你们任何人的罪责。但是也绝不许你们投敌叛国,若有一人投敌,我必倾全城之力追杀。你们可听清楚?”

    “听清楚了!”众人答道。

    “好!现在愿意留下的,今夜到司马石修处递交家书,这将是你们最后一封家书,今后我们将一起向死而生。想要离开的,今夜到司马张封处归还铠甲兵器就可以出城了,今后我们将永不再见。”耿恭对众人接着说道。

    “诺!”众将士高声答道,声音响彻整个城楼,未见一人落泪,未见一人皱眉。

    深夜的时候,张封和石修分别来营房复命。当得知没有一人肯卸下铠甲,都将绝笔信交给了石修后,耿恭叹了一声:“都是铮铮铁骨啊!”

    随后,耿恭就让范羌带着所有人的家书,动身了。

    在范羌走后,耿恭命士卒开始煮铠甲上的皮革,弓弩上的筋弦来充饥。然而依旧无法维持,不断有士兵倒下。耿恭命人在城中挖了一个大坑,死了的人,一层一层埋入了坑里。几个月后,城中仅剩数十人。

    北单于觉得孤立无援的耿恭,现在一定疲惫不堪,所以妄图招降。派来劝降使臣到达疏勒城下,耿恭让使臣独自入城,把使臣的随从挡在了城门之外。

    使臣来到营房,对耿恭趾高气昂地说道:“我们大王知道你们现在困乏,大汉已经抛弃你们了,如果我们现在派兵来攻,你们将无力招架。但是我们大王仁慈,十分欣赏将军,不忍心杀了你。所以,只要你带着士兵投降,我们大王将封你做白屋王,送上漂亮的美女做你妻子。”

    “哈哈哈”耿恭大笑,接着问道:“贵使一定没登上过疏勒城的城楼吧,上面的风景十分壮观,你可愿随我去看一看?”

    使臣以为耿恭此举是有投降之意,于是欣然答应,跟着耿恭一同前往。

    耿恭把使臣带到他的随从能看到的地方,拔出佩刀,直接插入使臣的胸膛。等到使臣睁着眼睛死了以后,耿恭命人在城楼上生火,将使臣放在火上炙烤。并大声对士卒喊道:“兄弟们,今天有肉吃了!”

    将士们听完,也在一旁高呼:“万岁!万岁!”

    使臣的随从,目睹这一切后,号啕大哭,急急忙忙骑着马跑了。

    北单于听闻消息后,勃然大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耿恭这是赤裸裸地挑衅,他这是找死!”

    随后北单于迅速派遣大军,再一次将疏勒城团团围住,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但是城中士卒同仇敌忾,视死如归,匈奴大军始终无法攻进城中。

    匈奴铁骑踏金秋,残月照城头,旌旗列满疏勒,谈笑在谯楼。

    思汉阙,望东都,又凝眸。玉门关外,埋骨忠魂,青史长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