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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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理寺卿

    一块吃剩的半截苹果被遗弃在铁栏的角落处,无数只黢黑的蚂蚁,在其上忙碌的搬运着对于它们来说美味无比的食物。搬运的大队延绵成一条细长的黑线,从一席干草垫的简陋床支下穿过,顺着墙壁一直蔓延到窄小的天窗处。

    只有零星的几束光线从墙壁上端的天窗中透过,洒在昏暗的牢房中。

    叶刑风呆呆地注视着顶端漆黑的木檐,恍惚中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浑身上下如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小腹处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刺痛,像无数根锋利的尖针猛然间扎在身上,疼的叶刑风控制不住得嗷嗷大叫。

    一旁拖着腮帮正打着瞌睡的医师,一个激灵,险些摔落在地。

    “总算是醒了。”医师揉了揉眼睛,舒展了一下懒散的身子,站起身来,走向铁栏处。

    “来人,犯人已醒!”医师拍着栏杆喊道。

    叶刑风艰难地撑起身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夫,在下没杀人,是有人陷害某。”

    医师头也没回的说道:“尔杀没杀人大理寺自有断绝。”顿了一下,又道:“狄公定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有人害你,自然还你清白。”

    狄公?对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卿狄仁杰!

    就在这时,牢狱的大门被打开了,一名看上去年纪尚小的牢差走了进来,对着医师说道:

    “有劳沈大夫一夜守候了。某家狄公甚是担心这贼人就这么撒手死过去。”

    “鄙人职责所在。”说着,被叫作沈大夫的医者跨出牢门,拂袖而去。

    “牢差小哥,是有人加害于某。天地明鉴,某没杀人啊。”

    “行了行了,每个到这里的人都说自己没杀人。等上了公堂,再去喊冤吧。”

    “某乃国子学宣节副尉,牢差小哥可以查查,某怎么可能杀人呢?!”

    “行了,老子知道你是宣节副尉。那又怎样?就算尚书令到了我们大理寺这地,还不是得乖乖地看老子眼色!”

    “是么?”一个阴沉的声音从正在耍横的牢差身后传来。

    那牢差被吓一跳,转身正待要骂,却见说话之人竟是神策军统领——褚彦甫。

    “褚武卫误。。。误会了,小的只是吓唬吓唬这贼人,并无他意。”

    这褚武卫的父亲,便是刑部尚书外兼尚书右丞的褚遂良。这小牢差自知说错了话,不由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褚彦甫沉着脸不满得哼了一声,看着躺在草床上的叶刑风,对身旁的牢差冷冷地说道:

    “给他换身干净点的囚服,两个时辰后,上堂受审!”

    “武卫阁下,某是冤枉的。。。”

    谁知这褚彦甫压根没有理会叶刑风,转身快步走出了牢房。

    两个时辰,在牢差们的打骂声中和其他犯人的叫嚷声中,叶刑风有些晕混转向,头痛欲裂。

    “嘿!尔当真杀了贺兰敏之那厮?”

    “英雄啊!”

    “真是为民除害,这贺兰敏之不知残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壮士一路走好!”

    过道两旁的牢房里,看到叶刑风被一列牢差押解走过,犯人们纷纷抓着铁栏,高声议论着。

    贺兰敏之?某杀得是贺兰敏之?

    不对啊,某没杀人啊!

    叶刑风拖着身上沉重的枷锁,正思索间,被半拉半拽着走出了阴暗的牢房。艳阳洒下的耀阳光芒,刺的他有些真不开眼,迷迷糊糊间,被几名牢差拖拽到了一间庞大的类似于衙门的大堂里。

    “砰!”

    叶刑风被两边的牢差狠狠按倒在了青色的大理石砖上。

    “本官大理寺卿狄仁杰,现开审昨日夜间归云阁凶杀惨案。”一个洪亮的声音灌溉了整个大堂。

    总算适应了些光亮的环境,叶刑风睁开眯缝的双眼,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名身穿黑色官袍的白脸小生端坐在前方金碧璀璨的宽边椅凳上,正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

    这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狄仁杰?真是年轻有为啊。

    其身旁两名助手模样的官人坐在左右两侧,两排牢差柱着木杖分列在大堂之内。

    叶刑风清了清嗓子,沉声回答道:

    “卿僚阁下,鄙人叶刑风,乃国子学体学师长叶刑风,在军衔编制内,职称宣节副尉。”

    “永隆二年,申猴七月半,午夜子时,尔是否在归云阁酒肆之中?”

    “鄙人。。。在,但是。。。”

    “尔出于何种目的刺杀贺兰敏之和其侍卫李存孝?”

    “某出于何种目的?请阁下明鉴,某根本没有杀害这二人!乃归云阁内老板娘和店小二所为!”

    “尔个满嘴喷粪的小畜生,竟敢血口喷人!”一个尖锐的嗓音从堂内传来。

    柱着木杖腰杆笔直的牢差身后,一个精瘦的布衣男子走了出来,赫然便是那归云阁的店小二!

    “尔!尔。。。尔敢!”叶刑风激动地指着店小二,气愤的有些口齿不清。

    “卿僚阁下,这贼人昨日夜里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贺兰公子和李存孝将军刺杀。若不将此人凌迟处死,简直有愧于死去二人的在天英灵,更愧于大唐王法和贤明二圣。”

    “卿。。。”

    叶刑风正待要辩解,却被端坐在上的大理寺卿打断,狄仁杰看向店小二道:

    “尔且说这叶刑风是如何杀害二人的。”

    “狄阁老!某没杀人!昨日走入归云阁纯粹是一时兴起之所为!”

    “一时兴起?这么说来尔是冲动性害人喽?”狄仁杰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去在意犯人莽撞之言语。

    “某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蓄意为之,某根本没杀人。动手杀害那二人的是归云阁的胡姬老板娘和这满口胡言的店小二!卿僚阁下,请听某给您细细道来。昨日晚间,那李存孝为了让他家主子能尽早和归云阁的胡姬老板娘行鱼水之欢,当众向酒肆外抛洒金开元。。。”

    ‘是啊,此言倒是不差。所有客官都蜂拥而去争抢那金开元,可为何只有尔这泼厮没出酒肆去抢那金币呢?’

    “某。。。”

    “是因为尔当时心生妒意,见不得那娇滴滴的老板娘被别人睡了去!”

    “纯乃狗屎之言!”

    “庭堂之上,口出污秽,行二十大板!”一副白脸小生像的狄仁杰此时倒是涨红了脸,但外人看来,总觉得有些做作的姿态。

    说着,狄仁杰从桌前的圆状篓里掏出两支竹签,向大理石地上一抛。

    两旁各上前一名牢差,将叶刑风按在抬上来的长凳上。

    从小跟师傅习武练就的本能让叶刑风不自觉的想要反抗,但无奈手脚已被拷上沉重的枷锁,使得任何抗拒的动作都是徒劳枉然。

    叶刑风两边肩膀被牢差狠狠地按住,腰腹处的伤口摩擦到了凳上的木削,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原本还要辩解的叶刑风张口哇哇直叫。

    “这还没打呢怎么就叫上了?”一旁看戏的店小二阴冷地笑道。

    啪的一声。

    店小二的小腿被人从后踢了一脚,仰天一屁股摔倒在地,抬眼一看,竟是那神策军的首领褚彦甫!

    “堂堂大理寺,是你一个贱民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么?!”

    小二慌忙爬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对着褚彦甫陪着不是。

    啪!

    啪!

    啪!

    木杖一下下敲击在叶刑风的屁股上,每一下都让他在昏死过去的边缘来回徘徊。仿佛间,梦里那个老者的话语似乎又朦胧得在耳边袅袅环绕。

    “剑在你手,切莫停歇。。。”

    就在叶刑风感觉自己快要见阎王的时候,杖刑终于结束了。

    迷迷糊糊间,被人从长凳上拉了起来,又按着跪倒在地。

    “犯人叶刑风,杀害贺兰敏之与李存孝二人,因人证物证皆齐,现判决律书如下。”

    狄仁杰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叶刑风吃力地睁开眼缝,看向高高在上的白脸小生。

    这名扬天下的狄仁杰竟和那些陷害某得人是一丘之貉!究竟是谁要加害于某?策划这场谋杀的人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正当叶刑风思索之间,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

    “免除叶刑风国子学体学师长之职,革去宣节副尉之军职。因刺杀对象为皇室正统,据大唐法律,应诛其九族人氏,但。。。但犯人从小便为孤儿,无任何受牵连之人,特以改判为一千刽子刀,凌迟处死。明日午后,甩签行刑!”

    呵呵。。。一千刀呢,不知道某这身板能不能挨到一千刀。

    叶刑风正自嘲得想着,胳膊被人架着拖出了大理寺的审案大堂。

    被牢差蛮横地甩回牢房之后,叶刑风生无可恋地望着狭小的天窗,那里依旧运作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军,正忙碌地搬运着最后剩下的一点苹果核。

    凌迟?

    还一千刀?

    幸亏自己是个孤儿才没连累了他人。

    叶刑风哀叹一声,闭上双眼,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某是偶然间走入那家酒肆,也就是说不可能是有人蓄谋良久想要加害于自己。那胡姬下楼之时的微微一笑,难道就是那时看准了让某来当这替死鬼么?到底是哪位权柄冲天的大人物策谋的此事?

    狄仁杰?

    那个抓我的神策军褚武卫?

    叶刑风摇了摇头,再怎么想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苦涩的翻了个身,却又扰动了伤口,小腹的剑伤和屁股上火辣辣的杖印让他险些落下了眼泪。

    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何况某还是个习武之人。叶刑风想着,硬是将眼角的泪珠憋了回去。

    这时,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老子跟你么这些龟儿子讲!老子叫潘链道!老子不叫什么狗屁的贼人!老子是为大唐做贡献的人,你们这些蛆虫岂敢羞辱于老子!”

    一个极为粗犷的声音在牢房外的过道上愤怒地吼叫道。

    随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几个牢差费力得押解着,路过叶刑风的牢门,被带向监牢之外。看样子应该也是要去上堂受审。

    “尔个老泼狗贼,给老子乖乖的走!吠什么吠?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大理寺也没得用,何况一条只会叫唤的狗?”一个中年牢差肆无忌惮地骂着情绪激昂的大汉。

    “哈哈哈哈,就会跟老子嘴上逞强。等某家韩国夫人面朝大海,亮出宝剑之时,就是尔等蝼蚁丧命之刻。”

    “哎呦,怎么不叫尔的韩国夫人朝着大海亮出白花花的胸脯呢,还宝剑,哈哈哈哈!”

    “哈哈哈,再说长安哪来的海?哈哈哈哈!”

    一旁押解大汉的牢差们笑做了一团。

    伴着大汉的叫骂声和牢差们的戏虐声,一群人影跌跌扭扭的晃出了昏暗的监牢。

    宝剑?

    叶刑风突然想起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做得噩梦。那个梦里的触手怪物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个站在怪物洞口对面的背负宝剑的老者,叶刑风现在却记不甚清楚他的样貌。

    这个老者身上背的宝剑和那大汉口中所说的宝剑会有联系么?

    叶刑风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苦涩的笑了笑。

    自己都是将死之人,还要关心一个满口胡言之人嘴中的话,和一个不明所以的无聊梦境么?

    终于,一只黑色小蚂蚁扛着最后一粒苹果渣消失在了窄小的天窗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