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城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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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场大战之后,祭祖台上凌乱一片。

    不知什么时候,漫天已然布上了大片浓厚的乌云,山间的寒风吹起的浓厚雾气逐渐漫上了山顶,衬得山间的林木愈显幽然。

    此时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人,不过是摆在人家案板上的鱼肉而已,除了绝望地等待刀俎的到来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刀俎到底是何方神圣?

    ——自然是刚才那阵笛声的主人!

    没想到几位纵横天下多年的老狐狸,居然也会毫无察觉地中了他人的圈套,真乃匪夷所思!

    不过,若是他们知道布下这道陷阱的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恐怕不等人动手,就得被活活气死了!

    温玉唇边抹过一丝得意的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碧玉瓷瓶,将瓶内的暗红色液体尽数倒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空白黄纸上面,随着如血的流体缓缓渗入符纸中,纸上竟像是生出了无数细碎的小爪,迅速扩散开来,不一会儿,符纸上赫然显现出了一个古怪的图案,像是被荆棘缠绕的刀剑,又像是相互交错的甲虫……

    温玉满意地看着手中已经制成的符纸,将它放入枯树的树洞中,随后脚尖点地,飞身跃起,轻轻地从树枝上划过,瞬间不见了踪迹。

    血色的细爪依然蔓延着,逐渐爬满了整张纸。随着血色逐渐浓烈,另一边,枢城眼眸煽动,悄然醒来……

    ……

    易霜好奇地打量着祭祖台,看到那些粉碎的石案的残骸在愈发浓重的山雾中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

    深秋的雾气往往含水极多,沾在身上,衣物便像在水中浸洗过一般,混着冷风,格外刺骨。

    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想着要先尽快回到山下才好,山雾愈重,再加上周遭敌我不明,在此多待上一刻,便多上一分的危险。如此情况,若是要将他扛到山下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正想得入神,谁知肩上一重,一双手突然抓紧了她的肩膀向后扳去,易霜还未来得及恐惧,身体就已重重地撞上了树干……只一刹那,她已冲到嘴边的惊叫却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呼唤。

    “枢,枢城哥哥!!”

    枢城一双幽暗的眸子正好自上而下对上了她因惊恐而收缩的双瞳。

    “你……没事了?”易霜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得,力道之大令她不禁咬牙,只得低声试探。

    枢城仍是一动不动,眼眸也未有半点移动,却也不带任何感情,荒凉得犹如万年不融的冰原——他的目光,分明未有丝毫生机!!

    不,他不是!

    “你不是枢城哥哥,你是谁!你快离开他的身体!”易霜直视着那双眼睛,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声音逐渐颤抖起来,“不要……不要用枢城哥哥的眼睛这样看着我……”

    面前那个“枢城”嘴角突然上挑,露出从未有过的邪邪的笑容。易霜只觉全身一冷,被那双愈加寒冷的眼神刺得眼眶发痛。

    好冷啊!

    一阵风声划过,易霜的身体重重摔下,那个钳制着她的人竟是摇晃着向着祭祖台中央走去。

    易霜忙冲上前去伸手去拉他,颈上却猛地一痛,身子已斜斜倒了下去。

    树影婆娑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朝着地上沉沉睡着的少女轻轻俯身。

    “我很抱歉,霜儿……”

    ……

    清扬子伤势不轻,但总能挣扎几下,但或许是他体型笨重,使上仅有的一点力气,身体也只是微微晃动几下。

    不远处,青竹子沾满了血迹的灰衣无比沉重地铺展在地上,好像它刚才意气风发的主人已经没了气息一样。

    倒是不远处的竹九幽还在及艰难地爬动着,身后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每爬一下,他的身子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表情也多一份灰白。

    他身体所朝之处,条条紫色的衣物料子被浸泡在早已发黑的血液中。

    ……

    渐浓渐冷的雾气中,有人影中走出,他拖着步子,像久病未愈的人勉强下床走路一样蹒跚而来。

    空洞冰凉的眸子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湖面,倒映着这里的一切,生与死,恶与善,邪与正,都在他的眸子里失去了界限

    ——那里,是一片混沌,正如天地初生般。

    ……

    枢城觉得自己正在行走,可他却丝毫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只是一心觉得前方有一件事正等着他——一件他非做不可的事

    一步一步,他能看见那个人了。就在那里——灰袍苍发,不堪一击。

    他的目标,这就是了。

    他跪了下去,伸出双手。

    他看到它向那人伸去,直触脖颈,冷静而凶狠。

    是了!——它是要杀了这个人!

    是它,却不是他!

    因为此刻,他似乎成了一个自己身体的旁观者,眼看着它一步步伸向罪恶。

    “不!住手!”他嘶吼起来,“住手!”

    他看到自己的手停滞下来,在离那人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停在他泛青的皮肤之上。他第一次看到那人的面孔,苍白而泛青,尽管眉眼紧闭,仍傲气不失。

    “为什么要停下?”一个辨不出雌雄的声音幽幽传来。

    “为什么要杀他!”枢城用提问作答。

    “嘻嘻——”那个声音笑起来,“不杀他?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杀人!”

    “不想?”那声音停下了笑,“这我知道。可你必须去做!这没得选!”

    “为……为什么?”

    “诶呀,真麻烦!”那声音又笑了,“你忘了我说的了?轻贱生命的人都当死去!永不超生!”

    那个声音笑着,绕着他……

    轻贱生命之人……永不超生……

    轻贱生命之人……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枢城仿佛看见了片片火光,一个少年扭曲的面容融在其中,他哭着、笑着:“呜呜呜……为什么!强者就该视弱者为蝼蚁无情碾压!呜呜呜……我偏不信!终有一天,我要做这世上最强的人!但我要让所有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统统死掉!永不超生!……哈哈哈……”

    “这不是我呀!”枢城的声音颤抖着。

    “是啊,这不是你!这是我!”那声音突然停在他耳边,咫尺之遥,未觉呼吸,“可你我,本就是一体的呀!嘻嘻……所以,杀了那个人,那个视弱者的生命为草芥的人。”

    那个声音平静下来,静的让人心生寒意。

    “我做不到。”枢城语气决绝。

    “做不到?不!你可以,早晚而已——”

    声音平静地消失了……

    枢城感到从未有过的凉意,从心底透到肌肤,再从肌肤蔓延回心底。

    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响声由头顶出现,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原本僵直的身体在突如其来的活动下,竟然顺势滚出了数米远。与此同时,几束坚冰呈梭子状落在他原先所处的地方,直插入地,青石板生生裂得粉碎。

    突然一摔,所有的痛觉登时恢复,他只觉得手腕上有个东西连入心脏,并在其中爆炸出钻心的灼热感。

    热气渐涌,他胸口发闷,呕出一口血来。

    黑血落地,随即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生出几条触须来,在地面上轻触几下,当即又向着枢城卧着的方向爬来,仿佛老马般知返。

    眼看是躲不开这邪气的东西了。

    惊慌之间,千钧一发之际,咔嚓一声脆响,又一根冰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摊黑血之上,只那一瞬,地上的黑血便随着冰梭所散发的寒气凝结起来,不再动弹。

    ……

    “这是……”

    清扬子将一切看得清楚,暗自惊喜道。

    方才他捏了一把冷汗,以为青竹子师兄将要死于一个稚子之手了,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却又有一人如鬼魅般出现。

    只是这次,清扬子眉头舒展,面上浮上绝处逢生的痛快笑意。

    ……

    浓雾中那人身影渐显,是一个身材颀长,银发及地的男子。

    只见他腰间一条红色绑带同着素色广袖飘然而起,自然一种出尘透彻之感,全然看不出年纪。

    不知为何,那男子的相貌在枢城眼中却好像仍旧沉在雾中一般朦胧模糊,明明他离得这样近,以致能看到那素色衣裳上的细致云纹……

    素衣男子似是在看他,枢城却垂下头去。

    他的头痛极了,感觉颅内有万千蜜蜂嗡嗡作响,眼前也忽明忽暗。

    正在半昏半醒之际,他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下意识往心口看时,只见胸前蓝光一闪。他心中暗叫不好,抬头时只看到眼前一只如玉雕琢的手正在缓缓放下……

    黑暗袭来,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清凉之感,就像久处荒漠之中的人突然之间沐浴在极清凉的山泉之中一般。

    那清凉之感自心口沿着经脉扩散至全身。一直伴随着他的灼热感已然消失。他的身心平静下来。只觉得即使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

    眼前影影绰绰一片,透着淡淡的金黄,又混着些许绿意和蔚蓝

    ——雾已散。

    遥遥地,似有稚子凄厉的哭喊传来:

    ——师兄!你应过我的!——

    ——师兄!你分明应过我的!——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