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城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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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易霜把手按在枢城胸口之上,目光却直盯着那团闪烁不定的红色光芒。那血样稠密的光团严严实实地把其中的所有人包裹在内,“里面情况究竟如何了?”这怕是个在场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可是此刻的易霜,心思却全然放在手指紧触的地方——那里的温度渐渐地在消却。易霜嘴角紧紧地抿着,不用回头看她都可以想象到那些细弱的黑色小爪贪婪地蔓延着的模样。

    红光越是旺盛,煞气就越是强大。

    她将拳头伸向自己的脖颈,触到那里柔软而温暖的皮肤。

    ——红光强盛,依然没有一丝要熄灭的痕迹……

    ……

    温玉站立在一颗老树下,蓝袍裹身。

    这里视线刚好,好到可以俯瞰整个人影稀落的祭祖台。原本足足有一幢房屋般高的红色光团此时落在他眼里,就如同米粒一般大小。呆呆看了半晌,他轻轻地歪了歪脑袋,抿嘴笑了——果然,有些事情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比如说,守诺。

    他俯身从树干的孔洞里拿出一个满布灰尘的黑色包裹,“刷”一声响,一件黑色长袍伴随着风声开展而来,如同破洞而出的巨大蝙蝠……

    ……

    竹九幽仍旧僵直在原地,若说刚才他是强忍着颤栗,那么此刻早已连颤栗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额头上方,准确的说,是那里正被高高托起的弱小的身子——他早已被绳索似的赤红光芒捆了个结实,如同一条即将被端上案板任他人宰割的鱼,只有那早已落在腰间的藏青衣袍从光中逸出来,却也是条条索索破烂得厉害。

    “呐!九幽,可不要轻举妄动哦!我啊,现在好的很呐!”

    竹九幽回过神来,正好瞧见小公子那张染了血光的苍白小脸正朝着自己,并且带着素日里丝毫没有杂质的微笑,就仿佛被那无数血色利爪所困住的并不是他自己一样。

    小公子笑着转过脸去:“喂!青竹!你这锁煞的方子不甚管用啊!为何拼了全力,就只有这些力道,还比不上三岁小儿的拳头呢!哈哈……”

    他的声音穿过血光,直让清扬子倒吸一口冷气。天下凡是懂些道术的都晓得这锁煞之术凶悍无比,常人只稍被这法器中的一丁点儿煞气轻轻触碰,便数十天下不来床,体质弱些的直接便送了命的也大有人在,即使是修习道术的,被这大量煞气缠住久了,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可是……他却一点事都没有的,着实是奇迹,不,分明是诡异!

    “师兄!这……”

    青竹子仍是岿然不动,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可是清扬子方才分明注意到,那笑声传来时,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晃动了一下……

    “青竹!作为长辈,本尊本不想为难与你,若你趁现在还能说活,不如求个饶,再双手奉上我要的东西,便暂时饶你众人的性命,如何?”

    青竹子面色铁青,他终于抬头,睁大了眼睛瞪着高高在上的那人怒声喝道:“休想!若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吧!可那东西,你永远也休想染指!”他的余光瞥到手上的串珠,原本的暗红色就像在一瞬间被生生洗去了,只留下漆黑的乌木本色。

    青竹子闭上了眼睛。

    “哈哈!你这驴脾气当真该改改了!”小公子仰头大笑道,“你说,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呢?所以,依我看,咱们还是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较为妥当!”

    小公子看起来心情甚好,连说话声都是脆生生的,就像是未经世事的寻常幼童在玩耍嬉闹一般。

    话音还未落地,只在一刹那,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远远地,不知从何处,一声笛音悠悠扬扬地传来,划破暗红可怖的空气,直冲众人耳廓而来……

    ……

    易霜正闭了一双杏目,远方那团鲜红实在太亮,照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都快流出了泪。

    笛声渐飘渐近,渐渐凝聚成汩汩溪流般流畅欢快的调子,只是此刻,在这血腥味正浓的山顶上,越是无忧无虑的曲调,就越是显得诡异非常……

    “这,这是什么?”“为何突然有了笛声?”“莫非是妖人奸计!大家切莫掉以轻心!”

    一瞬间,祭祖台上,刀剑声、呼喊声、惊叫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像是从四面八方飘散而来,又像是从众人耳畔边上响起,众弟子围成一个圆圈,纷纷拿起佩剑,倒像是害怕这声音不知何时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怪物,从他们的身后窜出来似的。

    “众弟子听令!速撤回山下,违令者,永除七星名籍”

    混乱中,青竹子声音突然从光团中破出,犹如惊雷一般炸裂在众人耳畔。众弟子纷纷定了神,却都木然站着,并无一人晃动一下。

    “师父——”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声音却着实被遥遥而来的笛音盖过。

    “穆齐!”又一声惊雷炸裂而来,其中夹杂着不容置否的威严,众人都经不住身子一晃,像是被里面的怒火燎到了一般。一个肩膀宽阔的蓝衣男子上前几步站在了最前面,他手握佩剑,剑尖指地,神情极为肃穆地做了个揖,随即低声道:“弟子遵命。”众人面面相觑,却竟都仿着他的模样躬身而立,齐刷刷地道:“弟子遵命!”

    不到片刻,祭祖台上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唯有那团红光摇摇晃晃地,随着愈加欢快的笛声明暗不定,只一瞬间,却像是寒风中的一簇火苗,竟然渐渐熄了下去……

    ……

    易霜欢喜地都要掉下泪来了,她将手掌放在那张胸膛上,惊喜地看着指上的红色液体缓缓附在指尖,再从指尖滴落下来,直到渗入到他的皮肤里去。胸口上那些极妖艳的黑色触手随着液体的深入渐渐变成红色,很快便消散不见了,唯独心口那一点,聚成了一团手掌般大小的暗红色纹路。

    枢城的呼吸渐渐有力起来,却仍旧闭着眼,倒像是睡得很沉。

    易霜将他露着的领口拉上,扭过头去看时,那光芒和那笛音已彻底消失不见,唯有远远的祭祖台中央,几个暗色人影正微微颤动着。

    ……

    “什么呀!青竹,这便是尔等教出来的,如今的七星弟子吗?呵呵,看起来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倒是很大嘛!呵呵!”

    小公子还在笑,只是面上得意的神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虚弱。他的胸膛仍然**着,只是原本白皙稚嫩的皮肉上,在心口附近,出现了拳头大的一个坑洞,鲜血汩汩流出,不断浸染者身下泛着青光的石板。

    “嘿嘿,小师叔!这只怕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啦!嘿嘿……”青竹子也在笑,只不过他狞着脸,笑得如同鬼魅般森然,“被亡魂寄反噬,骨肉也难保全,你可听过?”他卧在地上,手上的串珠早已碎成了粉末,只剩下一丝极细极细的丝线被他腕上的血液染得通红,极凄惨地挂在那只早已没了手掌的残臂上。

    “哈哈!骨肉全灭,不好的很嘛?只是你呀,失了一只手掌,今后该如何卫你的道,匡你的正呢?”

    青竹子面色瞬间泛成了铁青色,他闭了眼,只是把牙床咬得咯吱吱响,若此时他能站得起来,眼前那人怕是在骨销肉化前就会死上一百次,不,一千次、成千上万次了!

    小公子仰躺在地上,圆睁着眼睛,仿佛在欣赏着秋日高而晴朗的天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他只是睁着眼。听说,人死之前,会回想起生时的种种最美好的回忆,若真是如此,就一定要让他想起那一天,只是那一天,想上……七千次!

    ……

    清扬子附身在地面上,浑身的骨肢像都碎了,他一动都动不了,原本就不甚紧致的肌肉更加平摊开来,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那滋味着实不好受。他转动着眼珠,极力回想着方才那一刹那的剧变。只是他的头脑中一片模糊,想得头痛欲裂也只勉强记起红色以及黑色的光团像漩涡一般搅动在一起,随后,便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炸裂开来,他庞大的身体被远远抛开,重重地撞在地上,无边的疼痛只那瞬间就蔓延到了整个身躯。可是,为何会如此?他想起了先前诡异的欢快笛声。

    错不了!定是那笛声!可世间真有那种法子,只靠一支曲子便能将两种凶煞万分的术法都引得反噬嘛?绝不可能!清扬子闭上了眼睛。

    若非如此,那……作何解释?

    ——他想不出来。

    ……

    温玉仍旧靠在干朽而漆黑的老树干上,全身的黑袍将他的身体极好地包裹,锐利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祭祖台上的小黑点儿,如今,只要一个孩童的拳头便能将他们全都送去见阎王,何必劳烦自己动手?更何况,那边不远处不就有个现成的拳头来代劳嘛!温玉勾起嘴角,满山的春色好像都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将目光又投远了些,弯了弯眼角。

    ——到那时,她会不会随自己走呢?

    ——嗯,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