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城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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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知道被撞倒过几次,易霜拼命地躲闪着蜂拥四散的人群,艰难穿行在无数的灰黑衣袍之间。要到祭祖台的另一边去,最快的方法莫过于从这边穿过,可是此时,前来应试的人们都处在极其慌乱的情况下,谁还会去留意脚下是不是有一个垂髫孩童呢?

    易霜抱了臂,缩在围墙角落里,面前那个面目全非的躯体刚好成了绝佳的盾牌,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那人是何时被踩踏致死的,只知道它此刻能将无数跌跌撞撞的脚步挡在外头,便是极好的了。外头尘土飞扬,脚步纷杂,可她只是一门心思在那个角落和那串朱红手串上摇摆不定,她闭上眼,使劲摇了摇头,才把那个最坏的打算从头脑中赶出去。

    “不会有事的。就戴了一小会儿而已啊!嗯,一定是的……”她将拳头送到唇边,喃喃念着,一刻不停。

    又一声尖叫,伴着无数**打破了她的沉思。易霜抬头看时,眼前的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地上几具躯体,极其痛苦地扭动着,上面布满了青紫。她站起来,不远处的场面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慌了神……

    ……

    祭祖台中心的血雾还没有散去,也许永远也不会散去了。青竹子手捻着手串,就像老和尚一颗颗地捻着念珠一样,不过他的神色也像极了一个老和尚,眉眼低垂,不起波澜。

    “哈哈哈,有长进!有长进!”面前那个嫩得像是用面团捏就的小娃娃笑红了脸,像是看了一场好戏一样连连拍手,“哈哈,青竹,不愧是在我门下修行的啊!”

    “呵呵,比起师叔来,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的。”青竹子皮肉不动,笑容怪异非常。他衣袖轻浮而起,露出了脚下一团血色,隐约还有些许皮肉毛发浸在其中,可是零零散散,分散一地,辨不出是什么来。

    “师侄如此出息,恐怕用不了几年,我那轩朗师兄就要让贤了吧!”

    “师叔谬赞。”青竹子说着,将手上的珠子高高举起,霎时间红光千丈发于其上,在场的所有人只觉眼前血红,不能视物。

    清扬子在一旁抿了嘴角,面容僵硬。刚才那一幕,实在让他毛骨悚然,红光中数以千计的獠牙将喷涌而出,片刻后,眼前那两人也就会与先前那人同样的下场。可是……他握紧了拳,关节咯咯作响,那人肉体糜烂的那一瞬间突然又在他心头涌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越发沉重,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吾纵有千面,面面除鬼恶!”青竹子没有回头,可声音却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近在耳畔,清冷如常。红光随着他的声音愈渐明亮,逐渐形成一个光球,将整个祭台牢牢包裹,清扬子看着眼前那人的白袍子逐渐被染成血色,然后是头发,手臂……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血红,娇艳万分……

    ……

    其实也没用多久,也没有被地上的肢体绊倒多少次,易霜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树影下的角落,地上几株枯草随着她的衣裙摇摆不定,飒飒作响,枯草尽头,一个人影横卧其上,灰色衣摆沾了泥土,沉重地耷拉着。易霜双腿微颤,小脸儿苍白。她撩起低矮的枯枝,仔细朝前打量着,一颗心没有七上八下地跳动,反而稳稳当当地沉着,现在,只求它莫再下坠就好。

    枢城的面容煞白一片,被阴影盖着,倒像是发青一般骇人。易霜手轻轻抚上,只觉得冰凉,但是触感仍然柔软。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接着把手掌划过他的脖颈,纤细发白的手指极惊喜地感受着皮肤下的脉搏,甚至不忍离开。

    “太好了,没死……”易霜笑出了声,心比先前还剧烈地跳动着,她带着灿烂的笑,把脸深深地埋到他的胸口。

    ……

    远处嘈杂的祭台,四周的弟子握紧佩剑,纷纷愁眉不展地盯着那个红色光球,方才师父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敌于无形,众弟子还没从莫大的喜悦中缓过神来,便又被带入莫大的恐慌中。祭台周围聒噪一片,众人手足无措。

    光球中,小娃娃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在一片红光下甚至带着些疯狂,一旁的竹九幽大睁着眼,盯着面前越来越多的獠牙和利爪,苍白的脸上有一两滴水珠滑落。

    “主子,依属下看,这东西邪门儿得很,要真硬上,多少会吃些亏,要不……”

    “哼哼,不错,萃了千年凶兽心头血,又加了些不正不邪的玩意儿养着,这青竹,倒真是舍得!”

    小公子冷哼一声,随即又笑起来,“那我就给个面子,来会会他!”

    “可是……”

    “嘻嘻,尽管看戏就好。”

    小公子白眼一翻,倒是憨态可掬。竹九幽皱了眉头,从袖中掏出一截骨杖,上面零星刻着几道暗红的花纹,倒像是年代久远的咒文,他吞吞口水,将它紧紧握着。

    远处,獠牙和利爪咯咯作响,越聚越多,渐渐挤满了小半个天空,好像只要一声令下,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世间任何东西都撕得粉碎。小公子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其中却散发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和……疯狂。他嘴角带着笑,伸手解下了衣带,玉佩倏然落地,随着叮当——一声脆响,宽大的衣袍顺着躯体滑下,露出了他白嫩瘦弱的胸膛……

    ……

    “你再怎么守着,他也醒不过来啊!”

    温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树影下,他面无表情地高高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

    “我没有办法。”易霜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可是,他没有死……活着,就有希望。”

    “我说了,你救不了他的。”温玉一皱眉,俯下身子将枢城的袖子高高挽起,手腕上,赫然印着一道黑色的印子,像极了一条小蛇。

    “我救不了,总有人可以!”易霜握紧了那只手腕,目光坚定地看着温玉。

    “谁?清扬子?还是青竹子?”温玉唇边掩不住的嘲弄,沉了声音道,“这个印记便是证明——要催动那串珠子里的煞气,定要用一条命来做‘引’……‘引’不断,方可赢!”

    易霜倏然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温玉盯着易霜煞白的小脸,正色道:“别同我讲什么你不相信这样的傻话,这本就是事实!”他顿了一下,“不过你若真的相信他们,想必也不会发觉……”

    “是么?”易霜迟疑着,打小义父就教她“逢人信三分”这样的道理,这句话,曾救了她无数次。本以为到七星后,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这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啊!”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可是没想到,这句话早已融入她的整个身心,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为了她的本能——信与不信,由不得她。

    突然,祭台上,红色光球剧烈膨胀起来,光芒万丈,煞是好看,可只一刹那,光球又瘪了下去,像是失去了木杆支撑的灯笼。温玉急忙站起身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不断起伏的光球,暗自咬紧了牙。

    “呀!”身后一声尖叫,他回过头,看见易霜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那只手腕——上面的黑色印记愈加清晰,甚至还生出来几只细爪来,藤蔓似得往手臂上方盘去,大有攻入心脏之势。

    “枢城哥哥,怎么样了?你醒醒啊!”易霜手攥得更紧了,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印记肆无忌惮地爬上枢城的肩膀……

    “事到如今,要救他,怕是只有毁了那串招邪的玩意儿。”温玉走近,面容严肃,他伸手解开枢城的衣裳,看见无数只细爪绕在他的肩上,往胸口处爬去。“可是如若那里面的煞气用尽,那可真是回天乏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了一个精巧别致的碧玉小瓶儿出来,往易霜手里一塞,“这里面是混了咒文的朱砂,你看到那边的红光暗下来时,就将它全部洒在他的心口。记住,只能用一回!”

    “那你呢?”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

    “可是要怎么赶在煞气用光前毁掉那东西呢?”

    “这个嘛,自然有人帮我们喽!”温玉冲着易霜狡邪得一笑,目光闪过那团红光,“我们只要稍稍加些柴火便好!”

    话音刚落,蓝色衣角便从树荫下消失,投入远处那片洒满阳光的祭台。

    易霜低头盯着枢城紧锁着的眉头,将手里的碧玉瓶儿握得更紧了些。

    ……

    红色光团里,竹九幽睁大了那双凤眼,极其惊恐地看着面前那个坦露着胸膛的小娃娃,无数黑色烟雾源源不绝地从中飞出,绕在他周围,发出刺耳的尖啸。竹九幽一张青脸愈加发青,几乎与那死人没什么两样,他嘴唇直抖:“这……这是……”

    “亡灵寄!!”清扬子头上冷汗直冒,传说中那种邪术,是要将上万的死灵养在体内,它们以法力为食,只要寄主奏乐催动,便能将千军万马瞬间撕裂成碎片……他看着头顶上条条黑色烟雾与血色的獠牙缠斗在一起,胜负难分,只觉得双腿微颤,却看见眼前那人仍然双手高举,纹丝不动。

    “哈哈哈,青竹!你那是煞,我这也是煞,以煞对煞,你这地主之谊当尽的好呢!”小公子仰头大笑,面上狂妄稚气更盛,他一边说着,身子被脚底的黑气高高托起,红色与黑色的光交替印到他脸上,呼啸声中,宽大的藏青衣袍在空中剧烈摇摆,像极了一双黑色的羽翼。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要胜魔,必先入魔!”青竹子怒睁着双眼,向前猛地推直手臂,一个词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冲出,带着浓浓的血腥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