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顿悟（3）
穿上他们带来的，石化工人在野外作业用的轻便雨靴，陆乘风跺脚试了拭，刚刚合脚。二人随后又各拿出了一只蓝牙耳机，挂在耳朵上。陆乘风拨通了菲菲的电话，科长接通了徐总，嗯，声音清晰，信号满格，他们这才放心地把手机揣进雨衣胸前的防水兜里，拉上拉链。按约定，整个行动过程中，手机就这么一直开着，两边随时保持联络。
一切收拾准备停当，陆乘风撩开雨衣，从裤兜里掏出了两小瓶俗称“扁二”的二锅头酒，递给科长一瓶，自己留下一瓶。他拧开瓶盖，不好意思地呵呵自嘲道，“妈的，以前还从来没有做过贼，喝点壮壮胆！”
“兄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吧，越是做贼，就越是不能自己把自己当成贼看。”看来徐总还是有些经验的，拧眉瞪眼理直气壮地说，“否则心里一紧张，还能干个逑呀，啥也干不成！何况咱们这还是正义的事业！”
“好，有道理！”陆乘风受高人启发，一下就豪迈起来，举起手里的酒瓶子，“叮当！”与科长使劲碰了一下，“咱们就为全世界人民大团结干杯！为解放普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干杯！”
“诶，别干呐，给我留点——。”菲菲眼疾手快，劈手就抢下正仰脖豪饮陆乘风的酒瓶。她摇了摇瓶子里仅剩的小半瓶酒，强作欢颜咧嘴笑了笑，声音沙哑着向三个人故作轻松地说，“还要为家里人干杯，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说着，没等陆乘风阻拦，已经仰头两口全灌了下去。
菲菲咳嗽着，还没来得及放下胳膊，就觉得肩膀被陆乘风轻轻拍了两下，随后就听见车门“咣当”一响。她急忙瞪大眼睛，向车外看。只见两个飘摇的身影已经暴露刺骨的咧风之中了。身影绕到车后，从后备箱里不知取出了什么东西，随后重重“砰”的一声，菲菲感到车身微微一震，知道那是合上备箱盖了，忙再次不安地四处搜寻，可是四周只空余下一片苍茫……。
科长在前，陆乘风随后，两个黑影大步走下堤坝，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半人多高的芦苇丛，向站点后墙踯躅前行。才走出没几分钟，回头再看那辆白色的捷达车，只剩下模模糊糊一点小小的轮廓，昂首高坡，显得是那么孤傲无助。
月明星稀，狂风暴雨**过后的海滨滩涂，寥廓无际，幽明深远。在清冷深邃的月色笼罩下，阴阳交叠，似梦似幻。此时，四周万籁俱寂，似乎连风声都听不见了，陆乘风走着走着，酒意袭来，忽然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竟是被一片安然祥和，皈依自然的氛围所包裹。在这个天人合一的境界里，他想到了多年前与燕儿曾经说起过的“鬼策划”，又想到眼下你死我活的龙争虎斗，顷刻间恍然大彻大悟！不禁魂魄升腾，万念俱灰！
我真是个傻子！是个天天与傻子们混在一起，还自以为得计的大傻子！不过，还好，一切就要结束了……，还好，一切还不算是太晚。
“诶，走到那里了？怎么不说话，到了没有？”耳边菲菲焦虑的声音，像从天际里传来，震得陆乘风浑身一颤，魂魄重新归于肉体之内。
“陆经理，怎么不说话？……”听声音，菲菲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听见了，听见了。”陆乘风赶紧低声回答，“哎呀，哭什么哭，我还活着呐。”他疾走几步，追上前面已甩下自己老远的科长，同时努力辨识着方位，“马上就到后门了，估计还有100米。”
终于来到了那个后门外面。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门，科长用手指了指斜对面一栋平房，向他狠狠点了点头。陆乘风看见，这栋红砖立墙的平房十分高大，下面有一米多高，水泥浇筑的房基和散水坡，后墙上有六扇三开大窗户，上面都镶着磨砂玻璃。
陆乘风展开一件旧工服，包住缠在门栏杆上足有一公分粗的铸铁链子，科长操起手中拎着的一把压力钳，仔仔细细将钳口咬住铁链子。月光下，这把崭新的压力钳口泛着细腻润泽的乌光，冷森森的，一看就不是国货。
科长双手角力，“嘎嘣！”一声闷响，铁链子很轻松就被绞断了。他们细心摘下包着工服的铁链子，扔到一边，把门推开一个小缝，蹑足潜踪溜进院子。二人几步窜到后墙跟，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科长才放心地拔出一把玻璃刀，划开了窗户上一小片玻璃，从缺口伸手进去，一提插销，一扇窗户就开了。
这就好办了！陆乘风踩在科长的肩膀上，首先爬进库房，翻身又把他也拉了进去。
菲菲和徐总同时在手机里得到了喜讯！“耶——！”菲菲挥舞着拳头，忘乎所以，脆声叫起来。徐总则是紧紧抿着嘴，强忍得意之色，点上了一支烟，他的手在颤抖。
“哎呦，这里这么多仪器可怎么找呀？”手机里传来陆乘风焦虑的声音。
“他妈的，我要是不说要来安全检查就好了，原来这里乱着呢，全是灰。这下可好，重新整理了一遍，常用的和不用的，根本看不出来呀。”科长低声骂骂咧咧的。
“没办法，一点一点翻吧，注意别出响动。”徐总又变得焦躁起来，随手在烟灰盒里掐灭了大半截烟，局促不安的声音，“越快越好，夜长梦多。”
手机里传出轻微搬箱倒柜的声音……。
“这个是不是？”——科长。
“……不是，……你把那几个仪器箱子打开看看。”——陆乘风。
叽哩哗啦的声音。
“是不是？”——科长。
“还不是。只有把高处那几个箱子搬下来，再看看了。”——陆乘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徐总脸紧贴着车玻璃，脖子僵硬，全神贯注望着站点，腿不住地微微晃动。再看菲菲也是脸色煞白，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机屏幕。听着现场直播，二人比他们还要着急！
“我说，进去都四十分钟了，这样乱翻下去不行呀！”菲菲手心里全是汗，手上一团纸巾潮乎乎的，焦急地望着闷头不吭的徐总。
“你说不行，你给想个好办法！”陆乘风显然听见了，在电话里气哼哼地乱撒火。
“我……”菲菲犯了个性，刚要辩解，见徐总忽地抬起头，白眼球凶狠地瞪着自己，吓得把话一下就咽回去了。
“别动摇军心。”徐总移开手机，声色俱厉低声警告菲菲。
“兄弟，你懂技术，也看过图纸，你想想，那些仪器有什么特征没有？”徐总沉默了几分钟，慢声细语地提醒陆乘风。
“诶，想起来了，那里面有一大块强磁铁！”陆乘风闷声叫起来，“强磁场肯定要干扰手机信号的，这就容易多了。”陆乘风的声音顿了顿，急迫地说，“现在要切断与你们的联系，我们两个之间互相拨通，看到底是在哪个方位上信号受到干扰。”他话音刚落，菲菲和徐总的手机里就都传出来“嘀嘀嘀”的连续忙音。
四周死寂！车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两个人呼吸急促，身上全是汗！菲菲的脚不停摩擦着车底板，发出紊乱的“沙沙”声。过了几分钟，徐总再也受不了了，他一把推开车门，站在凛冽的旷野上，目不转睛盯着漆黑一片的站点，困兽般来回踱步。
菲菲紧张之余还留了个心眼，起身爬到驾驶座上，转动钥匙，打着了火。她一手紧紧攥着挡把，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随时冲过去。
诶呀，还叫不叫人活啦，就今晚这段时间，自己就得老一岁！而且万一，万一陆乘风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不全是自己吭得吗，可怎么对得起人家呀。本来一点不关他的事，全是自己想要吞只大象，强把他拉进来的，……。菲菲想着，仿佛确认陆乘风已经出事了，懊恼不已，跺了两下脚，竟然趴在方向盘上“嘤嘤”低声抽嗒起来。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碰！”车门打开了，徐总站在车外，诧异地看着掩面而泣的菲菲，“小丫头，哭什么？”他厉声质问道，“他们还没死呢！仪器已经找到了，他们没事，正在回来的路上。”
“真的？”菲菲脸色木然，双眼失神，不敢置信地轻声问。
“你呀，光顾哭了，手机振动都没发现。”徐总威严地训斥她，“还是陆乘风想得周到，要我赶紧通知你。”
菲菲不好意思地抬手抹了抹眼泪，慌忙站起身走出车外，与徐总并肩伫立，翘首注视着他们将要过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