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尚合安（二）
带着血腥混合着暴雨中的泥泞味道，记忆从最隐秘，最深暗的角落倾泻而出，十五年来筑起的大坝瞬间倒塌，在那一瞬间，谷小玉手脚忽然变得冰凉，像是死去已久的尸体。
十五年前，阳光正好，湖面上清波飘荡，天朗气清，云卷云舒。
谷小玉在湖边帮着自己的父亲收拾捕上来的鱼，不远处，尚合安抬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向她这边走来。
“哇，你又抓到了这么大的鱼。”谷小玉歪着头赞叹了一句。
“啊，嗯，是啊，抓它花了我好一番功夫呢，”尚合安拍拍鱼肚子，“真的，这条鱼送给你好不好。”
“啊，不用不用，没道理接受你送的东西了，你上次还送给我家那么多。”
“不不不，都是一些小东西了。”尚合安把鱼放在地上的的渔网里，接着手脚麻利地收起了一地的小鱼，都打起了包都在网里，提起来，“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啊，没有了。”
于是尚合安就跟在谷小玉的后头，如果你当时在场，你会看见尚合安时不时偷偷瞟一下谷小玉，谷小玉只装作没看见。
过了几天，尚合安又出现在谷小玉家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想给你个东西。”尚合安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谷小玉看见尚合安捧着一个小瓷盒，上头勾画淡雅，花枝蔓绕，谷小玉赶紧说：“不了，不了，真的不好收你东西了。”
“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昨天刚去了一趟城里，看见这个特别好，就给你买来了。”尚合安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把小盒子打开，里头漫出一阵沁人的清香，像是从繁花烟雨的地方撷出来，是一盒淡红的唇脂。
谷小玉心生喜欢，年轻的小姑娘，总是会被繁花乱眼，迷了耳目，动了声色，更不用说常年面对着清风白草，淡水腥鱼的渔家小姑娘。可是她仍然说：“真的不要，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的，不能要的。”
尚合安挠挠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说完把小瓷盒塞在谷小玉的手里，脸一红，扭头快步跑了。
往后每次见面，尚合安总要不经意地瞟向谷小玉的嘴唇，每次发现谷小玉嘴上仍然是她原有的淡淡朱红，眼神里却又会黯淡下去。谷小玉心里明白，终于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有一天仔仔细细涂上了他送的唇脂，反复试了试，总觉得手法生疏，又调抹了好几遍。
那天尚合安一看到，眼里就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光芒，说话的声音也快活了几分。最后他说：
“你这样真好看。”
还没说完脸上就飞了红，笑了一笑走开了。
本来这是一个好故事，如果谷小玉能够喜欢尚合安的话。
可惜世事常不遂人愿，爱情是一个很狡猾的东西，当你去追逐的时候，它忽然就转过一个转角，不见了。爱情又是一件很顽固的东西，不管你怎么做怎么说，到头来却只够感动你自己。爱情还是一件盲目的东西，你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它总会指向莫名其妙的方向，把人们从美好的期望中生拉硬拽到另一条路上。
可惜谷小玉喜欢一个镇上的磨豆腐的。
这位磨豆腐的小哥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温言软语，在自家的店门口也不大声吆喝，只是静静的坐着，满面的微笑像是和煦的春风。有人和他说话，他淡淡地谈笑一番，有人和他争辩，他也和和气气地接着，不愠不怒。他喜欢谈一些诗词，一些古乐，一些谷小玉听不太明白，但是很喜欢静静地仰着头听他说的东西。
尚合安知道谷小玉喜欢磨豆腐的。
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谷小玉送东西，不由分说地在他能够想到的地方关心谷小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自己的位置。
可是谷小玉并不喜欢他这样，他这样仿佛是用自己的一腔热情攒成了一股麻绳，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勒住谷小玉。虽然尚合安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体贴，可是这太炽热，像是一味把人逼开。而他对于磨豆腐的小哥从来不提起，这沉默像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让谷小玉说不清的不安。
那天尚合安又给谷小玉家送来两只肥鸡，可是谷小玉没有开门。
尚合安敲了很久，谷小玉就是不开门。尚合安知道谷小玉在家，谷小玉也知道尚合安知道她在家，可是她就是不开门。
那天尚合安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久，直到太阳下山，黑色笼罩了村庄，漫天星辰无声地闪烁，湖边传来咕咕的虫鸣。尚合安终于从门口挪动了两步，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把手中的绳子一扯，两只鸡如蒙大赦扑棱棱地逃掉了，留下了一地鸡毛。
尚合安无声地走开了。
门后的谷小玉瘫在门上，抽泣起来，她几乎是被吓哭的。
之后的好几天，尚合安都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谷小玉想过尚合安是不是会投湖自尽了，但是这种浅薄的忧虑转瞬就被另一种情绪给冲刷掉了。
那天谷小玉和磨豆腐的小哥泛舟湖上，小哥唱着谷小玉不明白但是很好听的曲调，清雅秀丽，柔漫悠远，像是一泉清酒在水草间婉转。谷小玉和小哥在重重密密的芦苇荡中悠游，和着温和细腻的风，水波也随着拍子跳动。到动情处，两人双颊向贴，呼吸相闻，终于在一片温软的气息之中，双唇相接。
齿颊之间柔软温热的触感，让谷小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细腻又莽撞。她意识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蚌被轻轻撬开了壳，里面甜蜜的汁水都被温柔地搅动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烧得要渗出水来，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一声惊雷，他们都吓了一跳。
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滚动着饱满的气流盘踞在头顶上。
“我们先回我家避一避吧。”谷小玉眼神闪烁，满面娇羞，两个人对视一笑。
他们一笑，尚合安却哭了。
他在远远的另一条船上，像个偷窥狂一样折磨着自己。他的心口像是塞着一块重石，呼吸像是被苦水溺闭，他趴倒在船上，失了神一样浑身散架，眼中不听使唤地就涌出泪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挥舞着手臂，对着空气击打，却只打在一片无力的虚空中，他发了狂一样颤抖，手上的筋脉都绷得紧紧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手不听使唤地抓上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猛力撕扯。
(本章完)
十五年前，阳光正好，湖面上清波飘荡，天朗气清，云卷云舒。
谷小玉在湖边帮着自己的父亲收拾捕上来的鱼，不远处，尚合安抬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向她这边走来。
“哇，你又抓到了这么大的鱼。”谷小玉歪着头赞叹了一句。
“啊，嗯，是啊，抓它花了我好一番功夫呢，”尚合安拍拍鱼肚子，“真的，这条鱼送给你好不好。”
“啊，不用不用，没道理接受你送的东西了，你上次还送给我家那么多。”
“不不不，都是一些小东西了。”尚合安把鱼放在地上的的渔网里，接着手脚麻利地收起了一地的小鱼，都打起了包都在网里，提起来，“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啊，没有了。”
于是尚合安就跟在谷小玉的后头，如果你当时在场，你会看见尚合安时不时偷偷瞟一下谷小玉，谷小玉只装作没看见。
过了几天，尚合安又出现在谷小玉家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想给你个东西。”尚合安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谷小玉看见尚合安捧着一个小瓷盒，上头勾画淡雅，花枝蔓绕，谷小玉赶紧说：“不了，不了，真的不好收你东西了。”
“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昨天刚去了一趟城里，看见这个特别好，就给你买来了。”尚合安自顾自地说着，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把小盒子打开，里头漫出一阵沁人的清香，像是从繁花烟雨的地方撷出来，是一盒淡红的唇脂。
谷小玉心生喜欢，年轻的小姑娘，总是会被繁花乱眼，迷了耳目，动了声色，更不用说常年面对着清风白草，淡水腥鱼的渔家小姑娘。可是她仍然说：“真的不要，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的，不能要的。”
尚合安挠挠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说完把小瓷盒塞在谷小玉的手里，脸一红，扭头快步跑了。
往后每次见面，尚合安总要不经意地瞟向谷小玉的嘴唇，每次发现谷小玉嘴上仍然是她原有的淡淡朱红，眼神里却又会黯淡下去。谷小玉心里明白，终于不好拂了他的好意，有一天仔仔细细涂上了他送的唇脂，反复试了试，总觉得手法生疏，又调抹了好几遍。
那天尚合安一看到，眼里就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光芒，说话的声音也快活了几分。最后他说：
“你这样真好看。”
还没说完脸上就飞了红，笑了一笑走开了。
本来这是一个好故事，如果谷小玉能够喜欢尚合安的话。
可惜世事常不遂人愿，爱情是一个很狡猾的东西，当你去追逐的时候，它忽然就转过一个转角，不见了。爱情又是一件很顽固的东西，不管你怎么做怎么说，到头来却只够感动你自己。爱情还是一件盲目的东西，你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它总会指向莫名其妙的方向，把人们从美好的期望中生拉硬拽到另一条路上。
可惜谷小玉喜欢一个镇上的磨豆腐的。
这位磨豆腐的小哥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温言软语，在自家的店门口也不大声吆喝，只是静静的坐着，满面的微笑像是和煦的春风。有人和他说话，他淡淡地谈笑一番，有人和他争辩，他也和和气气地接着，不愠不怒。他喜欢谈一些诗词，一些古乐，一些谷小玉听不太明白，但是很喜欢静静地仰着头听他说的东西。
尚合安知道谷小玉喜欢磨豆腐的。
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谷小玉送东西，不由分说地在他能够想到的地方关心谷小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自己的位置。
可是谷小玉并不喜欢他这样，他这样仿佛是用自己的一腔热情攒成了一股麻绳，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勒住谷小玉。虽然尚合安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体贴，可是这太炽热，像是一味把人逼开。而他对于磨豆腐的小哥从来不提起，这沉默像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让谷小玉说不清的不安。
那天尚合安又给谷小玉家送来两只肥鸡，可是谷小玉没有开门。
尚合安敲了很久，谷小玉就是不开门。尚合安知道谷小玉在家，谷小玉也知道尚合安知道她在家，可是她就是不开门。
那天尚合安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久，直到太阳下山，黑色笼罩了村庄，漫天星辰无声地闪烁，湖边传来咕咕的虫鸣。尚合安终于从门口挪动了两步，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把手中的绳子一扯，两只鸡如蒙大赦扑棱棱地逃掉了，留下了一地鸡毛。
尚合安无声地走开了。
门后的谷小玉瘫在门上，抽泣起来，她几乎是被吓哭的。
之后的好几天，尚合安都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谷小玉想过尚合安是不是会投湖自尽了，但是这种浅薄的忧虑转瞬就被另一种情绪给冲刷掉了。
那天谷小玉和磨豆腐的小哥泛舟湖上，小哥唱着谷小玉不明白但是很好听的曲调，清雅秀丽，柔漫悠远，像是一泉清酒在水草间婉转。谷小玉和小哥在重重密密的芦苇荡中悠游，和着温和细腻的风，水波也随着拍子跳动。到动情处，两人双颊向贴，呼吸相闻，终于在一片温软的气息之中，双唇相接。
齿颊之间柔软温热的触感，让谷小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细腻又莽撞。她意识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蚌被轻轻撬开了壳，里面甜蜜的汁水都被温柔地搅动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烧得要渗出水来，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一声惊雷，他们都吓了一跳。
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滚动着饱满的气流盘踞在头顶上。
“我们先回我家避一避吧。”谷小玉眼神闪烁，满面娇羞，两个人对视一笑。
他们一笑，尚合安却哭了。
他在远远的另一条船上，像个偷窥狂一样折磨着自己。他的心口像是塞着一块重石，呼吸像是被苦水溺闭，他趴倒在船上，失了神一样浑身散架，眼中不听使唤地就涌出泪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挥舞着手臂，对着空气击打，却只打在一片无力的虚空中，他发了狂一样颤抖，手上的筋脉都绷得紧紧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手不听使唤地抓上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猛力撕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