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尚合安（一）
“马步要扎实，你的气要沉下来，落在下面，灌在腿里。腿要扎住了，要长在土里，要能一脚下去把沙子砸实。还有你站着不能傻站，来来，你学着我调气。”酒师父站在一旁督导着扎马步的关洛清。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关洛清累到昏死又被灌酒又醒过来了，只不过每次醒来，自己似乎身体更加轻盈了些，气力也更加充沛了，他觉得自己的魂魄满溢在这一具身子里头，就连最细微的感官都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酒师父一呼一吸，关洛清也学着样子一呼一吸，酒师父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说：“现在你心中默念口诀。”
接下来的口诀让关洛清捕捉到一个渺渺的记忆，这个记忆从昏暗的橙色中爬出来，在鲜活的脑海中被擦拭光亮。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
“喂，记住了吧小子。”酒师父问道。近来感觉酒师父的态度好像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自己练功有所进益吧。
“记住了。”
“那你重复一遍。”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重复的时候，关洛清只觉得牙齿和嘴唇在动，思绪却早就飞向了记忆的深处，去追寻那条小船，那支竹篙，那轻巧划开的水纹。
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她一面呢？
“行，很好，记住了，心中默念，自然会领悟到一些境地，你继续练着吧。”酒师父说完就又甩甩手离开了。
过了一会，发生了一件事情，关洛清的心忽然从飘摇的云端坠落下来，一直跌进了苦涩的谷底。
湖面上传来了远远的呼声。
隔得太远，呼声听起来很细，又很悠长，在水面上渐渐地铺洒开来，慢慢沉落到水下去。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回应一句呢，还是另外想办法。
他又焦急又害怕。
那是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洛清，洛清。”
像是拨弄着一根长弦，一遍又一遍，声音随着水波反反复复。
关洛清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似乎看见湖面上朦胧映出一只小船，那只小船上头站个一个女人，女人手持长篙，一边向着周围长声呼唤，声音里头，有些不易察觉的被压制的慌张。
“洛清，洛清。”
那是谷婶婶的声音。
关洛清正在想究竟是该不该回应一声，可是回应一声又害怕酒师父发现，接着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可是不回应呢，又觉得要是这小船从湖面上消失，他和原来的生活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要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被擦去了。可是还没有等他做出决定，耳边就是一阵风声。
“这声音，好熟悉。”
意识到这是酒师父发出的声音，关洛清吓了一跳。这声音深沉又温柔，像是被酒浸软了，又拿出来晕开的糯米。关洛清还以为酒师父只会发出令人战栗的长啸，或者粗砺沙哑的责怪，他甚至怀疑酒师父是不是抢来了谁说甜蜜情话的声带，再按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关洛清觉得酒师父没准有这本事。
关洛清小心翼翼地向身边望了一眼，酒师父双眼直直地向着小船的方向望着，身上松下来，浑身都是软软的，像一只在主人抚摸之下的小狗。关洛清陷入了一种荒诞的感觉：这人真的是酒师父？他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还没等关洛清继续在这条路上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酒师父就果断证明了自己的正常。
“你小子！这是谁，为什么喊着你的名字？”
“这，”关洛清趁着反应过来把一半的话赶紧吃回去，“是谷小玉。”
“真的是她？”酒师父又切换到令关洛清感到荒诞的状态，眼神空空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她还好吗？”
又对着关洛清证明一遍自己的正常：“你小子！为什么唤你的名字唤得这么悠长，你听听，为什么这么情意绵绵！我回头找你算账！”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哪里情意绵绵了？这是担心啊，好歹晚辈失踪了这么多天，担心还不正常么？不过还没来得及分辨，身边就忽然空荡荡的了。
关洛清看见水面上一个身影倏忽而去，快得连水中的倒影都没跟上，直到那身影站在了船上，水中的倒影好像还在急匆匆地追赶。
那小船一动。
船上正是谷小玉。
谷小玉看见船上忽然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怪人，惊得向后一栽，手中的长篙没拿稳，向天空一摆，整个人就要向水中摔去。就在失去重心的刹那，她感到后背像是落在了一个垫子上，垫子严严实实放在墙边，稳稳地接住了自己。
面前是一副胡子头发像野草一样疯长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上那双汪汪的眼睛，就赶紧回身站定，退开一步，向着怪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一面心中惊魂未定，试图解释怪人什么时候摸上船来的灵异现象。
酒师父脸上微微抽搐，两行热泪翻过眼睑，流经沟沟坎坎的面庞，卷入纷纷杂杂的胡须，在脸上留下了两道湿湿的痕迹。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声音又轻又细，像是从哽咽的喉咙里溜出来的。
“请问你是？”谷小玉一把把长篙撑在水底，声音警惕而疑惑。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船头。
“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混蛋。”怪人的身子开始抽动，小船都随着上下颠簸起来，水面上泛着紧密剧烈的水花。
谷小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怪人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忽然跪在自己面前，关洛清在哪里，这个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还没有看清楚怪人的脸，如果她看清楚了，认出来了，十五年前血腥阴暗的记忆就会随着一片凄风冷雨汹涌地扑上来，像一只猛兽把她抓住，让她透不过气来，就像这十五年来每个下雨的晚上她都会经历的那样。
“你原谅我，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怪人伏在船上痛哭着，“你打我吧，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你，是谁啊？”谷小玉看着船上这个让她觉得无比困惑，又不知为什么觉得背后爬上一阵恶寒的人。
怪人拼命地摇头，头几乎要摇断了，咕噜噜地落下来似的。他紧紧抱着自己脑袋，像是在被一群人狠狠地围殴。他低沉着，颤抖着发出了几个音节：
“我是尚合安。”
(本章完)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关洛清累到昏死又被灌酒又醒过来了，只不过每次醒来，自己似乎身体更加轻盈了些，气力也更加充沛了，他觉得自己的魂魄满溢在这一具身子里头，就连最细微的感官都能引起自己的注意。
酒师父一呼一吸，关洛清也学着样子一呼一吸，酒师父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说：“现在你心中默念口诀。”
接下来的口诀让关洛清捕捉到一个渺渺的记忆，这个记忆从昏暗的橙色中爬出来，在鲜活的脑海中被擦拭光亮。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
“喂，记住了吧小子。”酒师父问道。近来感觉酒师父的态度好像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自己练功有所进益吧。
“记住了。”
“那你重复一遍。”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重复的时候，关洛清只觉得牙齿和嘴唇在动，思绪却早就飞向了记忆的深处，去追寻那条小船，那支竹篙，那轻巧划开的水纹。
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她一面呢？
“行，很好，记住了，心中默念，自然会领悟到一些境地，你继续练着吧。”酒师父说完就又甩甩手离开了。
过了一会，发生了一件事情，关洛清的心忽然从飘摇的云端坠落下来，一直跌进了苦涩的谷底。
湖面上传来了远远的呼声。
隔得太远，呼声听起来很细，又很悠长，在水面上渐渐地铺洒开来，慢慢沉落到水下去。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回应一句呢，还是另外想办法。
他又焦急又害怕。
那是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洛清，洛清。”
像是拨弄着一根长弦，一遍又一遍，声音随着水波反反复复。
关洛清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似乎看见湖面上朦胧映出一只小船，那只小船上头站个一个女人，女人手持长篙，一边向着周围长声呼唤，声音里头，有些不易察觉的被压制的慌张。
“洛清，洛清。”
那是谷婶婶的声音。
关洛清正在想究竟是该不该回应一声，可是回应一声又害怕酒师父发现，接着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可是不回应呢，又觉得要是这小船从湖面上消失，他和原来的生活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要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被擦去了。可是还没有等他做出决定，耳边就是一阵风声。
“这声音，好熟悉。”
意识到这是酒师父发出的声音，关洛清吓了一跳。这声音深沉又温柔，像是被酒浸软了，又拿出来晕开的糯米。关洛清还以为酒师父只会发出令人战栗的长啸，或者粗砺沙哑的责怪，他甚至怀疑酒师父是不是抢来了谁说甜蜜情话的声带，再按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关洛清觉得酒师父没准有这本事。
关洛清小心翼翼地向身边望了一眼，酒师父双眼直直地向着小船的方向望着，身上松下来，浑身都是软软的，像一只在主人抚摸之下的小狗。关洛清陷入了一种荒诞的感觉：这人真的是酒师父？他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还没等关洛清继续在这条路上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酒师父就果断证明了自己的正常。
“你小子！这是谁，为什么喊着你的名字？”
“这，”关洛清趁着反应过来把一半的话赶紧吃回去，“是谷小玉。”
“真的是她？”酒师父又切换到令关洛清感到荒诞的状态，眼神空空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她还好吗？”
又对着关洛清证明一遍自己的正常：“你小子！为什么唤你的名字唤得这么悠长，你听听，为什么这么情意绵绵！我回头找你算账！”
关洛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哪里情意绵绵了？这是担心啊，好歹晚辈失踪了这么多天，担心还不正常么？不过还没来得及分辨，身边就忽然空荡荡的了。
关洛清看见水面上一个身影倏忽而去，快得连水中的倒影都没跟上，直到那身影站在了船上，水中的倒影好像还在急匆匆地追赶。
那小船一动。
船上正是谷小玉。
谷小玉看见船上忽然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怪人，惊得向后一栽，手中的长篙没拿稳，向天空一摆，整个人就要向水中摔去。就在失去重心的刹那，她感到后背像是落在了一个垫子上，垫子严严实实放在墙边，稳稳地接住了自己。
面前是一副胡子头发像野草一样疯长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上那双汪汪的眼睛，就赶紧回身站定，退开一步，向着怪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一面心中惊魂未定，试图解释怪人什么时候摸上船来的灵异现象。
酒师父脸上微微抽搐，两行热泪翻过眼睑，流经沟沟坎坎的面庞，卷入纷纷杂杂的胡须，在脸上留下了两道湿湿的痕迹。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声音又轻又细，像是从哽咽的喉咙里溜出来的。
“请问你是？”谷小玉一把把长篙撑在水底，声音警惕而疑惑。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船头。
“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混蛋。”怪人的身子开始抽动，小船都随着上下颠簸起来，水面上泛着紧密剧烈的水花。
谷小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怪人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忽然跪在自己面前，关洛清在哪里，这个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还没有看清楚怪人的脸，如果她看清楚了，认出来了，十五年前血腥阴暗的记忆就会随着一片凄风冷雨汹涌地扑上来，像一只猛兽把她抓住，让她透不过气来，就像这十五年来每个下雨的晚上她都会经历的那样。
“你原谅我，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怪人伏在船上痛哭着，“你打我吧，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你，是谁啊？”谷小玉看着船上这个让她觉得无比困惑，又不知为什么觉得背后爬上一阵恶寒的人。
怪人拼命地摇头，头几乎要摇断了，咕噜噜地落下来似的。他紧紧抱着自己脑袋，像是在被一群人狠狠地围殴。他低沉着，颤抖着发出了几个音节：
“我是尚合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