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草酒（二）
是水浪把关洛清唤醒的。
湖水冰凉凉地抚着他的脸，他的意识像是从湖底渐渐浮上来，溜回到自己的脑子里去了。关洛清试着在黑暗中动了动嘴唇，感觉到了满嘴粗粝的沙子，他心中一喜，任着意识逐渐流经了全身上下，充盈了起来，他动了动手，手上摸到了温热的沙地，他判断应该是在中午时分了，他还在岛上，只不过一下子不知道这是哪一天的中午。
他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又仔细分辨了一下，结合鼻子上闻到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
他听见草地窸窸窣窣的，接着贴地而来了一阵气息。他觉得自己被提起来，翻了个面。
他本来还在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现在终于确定了。
手上的茧硌得他生疼。
结果刚提起来，手又突然放开了，关洛清重重地落回粗糙温暖的沙地上，水声轻轻地淘洗着。
“怎么还活着？”
声音惊讶极了，嗓子眼里似乎要跳出心脏来。
又有一只手探在鼻子底下，接着像是碰着开水一样缩了回去。
“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念叨着，“嘿，真神了。”
接着关洛清感到自己左右脸颊被熊掌拍打一样啪啪地响。
“嘿，小子，醒醒，醒醒。”
关洛清本来不想睁眼，可是熊掌越拍越重，几乎要把自己的下颚骨拍飞出去，于是他顾不上心中的恐慌，痛得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横七竖八的花白胡子，和一头披散的花白头发，都是经年累月没有打理，杂草一样疯长在一个满面油光的脑袋上。那层油光像是从出生就开始积累在层层的沟壑里，最后大大咧咧在脸上留下了永久的存在的证据。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关洛清晕过去之前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不过现在那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些别样的东西，像是孩子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嘿，小伙子，你终于醒了。”熊掌又拍了两掌才停下。
“哦。”关洛清调整了两下自己的快要裂开的下颚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了，神了，”那人自顾自地说着，“小伙子你现在什么感觉？”
关洛清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这时候才发现身上的痛苦不见了，都好像被连根拔起，无影无踪了。他现在只觉得身子很轻盈，又充满了说不出的劲力，浑身上下像是长出了累累的一串串力气，之前的销魂断骨的痛苦，像是从梦里来的，梦一消失就全都不见了。
那人皱着眉头，像是对着一件新奇的物件，嘴里听不清楚地念叨着什么，然后那人说：“小伙子，你站起来试试。”
关洛清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地就打了个挺，两腿仿佛都被唤醒了，肌肉里好像升起了太阳，温暖又灼热。
关洛清自己也吃了一惊，和那个人一样。
“你身子不痛了？”那人惊讶地张着嘴说道。
关洛清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像是冬眠很久的动物从沉睡中醒来，在阳光下开始舒展起自己的身子。
“不，不痛了。”
“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
“头晕不晕？”
“不晕。”
“好，那你现在长出一口气，再长吸一口。”
关洛清照做了，这口气吸得又猛又长，像是海上呼啸了一夜的飓风，这些空气冰凉地从鼻子进去，到了肺里却热得像一团团火球。关洛清觉得肺里头像是藏了一个汹涌的火山，烟气和着热气在里头翻滚沸腾，越热就越吸气，越吸气就越热。于是关洛清脑袋上渗出了汗，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他还能够活多久，他自己也没了个数。
这口气吸了好久，忽然关洛清的肺里的气流就开始倒转，凶猛地掠过喉咙烧上来，关洛清闭不住自己的嘴巴，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张得大大的。
这个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啸声，树林开始呼啦啦地抖动，草木也战战地发抖，湖面上的水急剧泛起波澜，一个水圈接着一个水圈的影子，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纹理，关洛清觉得这个啸声似乎和之前听到的有一些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等到他肺里的空气渐渐失去了汹涌的势头，消停下来，关洛清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啸声是自己发出的。
他吓了一大跳，那怪人也吓了一大跳，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等到风停了，怪人说了一句话：
“好小子，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关洛清没说话，愣愣地看着他，神志还没有从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已经死了的复杂判断中解脱出来，接着怪人又说：
“现在你是我的徒弟了。”
怪人看关洛清还是没反应，就自顾自伸出手来，迅捷地按在关洛清脑袋上，关洛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两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恭恭敬敬地被按着磕了三下。
“这蠢徒弟，连句话都不会说。”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对关洛清说道：“喂，你好歹该说一些什么‘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之类的话吧，你这样也忒无礼了。”
关洛清的脑子在沙地上想到过无数种死法，一时间竟然没工夫解读这个怪人在干什么，于是缺少了大脑指示的眼睛只能迷茫地看着怪人，看着怪人的手来去无踪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终于，疼痛迫使大脑开始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
在一瞬间，关洛清做出了一个决定。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一跪到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是他的大脑所做出的目前存活概率最大的决定。
“好徒儿，好徒儿，这才像个样。”怪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呐，现在开始呢，你就叫我，嗯，酒师父就好了。”
“酒，酒师父好。”
“很好，很好，那么你现在就算是太悲教第四代弟子了，名义上来说是这样的。”酒师父得意地捋着自己蓬乱的胡须，嘴角一咧，笑了起来，他腰上系着的酒葫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本章完)
湖水冰凉凉地抚着他的脸，他的意识像是从湖底渐渐浮上来，溜回到自己的脑子里去了。关洛清试着在黑暗中动了动嘴唇，感觉到了满嘴粗粝的沙子，他心中一喜，任着意识逐渐流经了全身上下，充盈了起来，他动了动手，手上摸到了温热的沙地，他判断应该是在中午时分了，他还在岛上，只不过一下子不知道这是哪一天的中午。
他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又仔细分辨了一下，结合鼻子上闻到的味道，他知道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
他听见草地窸窸窣窣的，接着贴地而来了一阵气息。他觉得自己被提起来，翻了个面。
他本来还在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现在终于确定了。
手上的茧硌得他生疼。
结果刚提起来，手又突然放开了，关洛清重重地落回粗糙温暖的沙地上，水声轻轻地淘洗着。
“怎么还活着？”
声音惊讶极了，嗓子眼里似乎要跳出心脏来。
又有一只手探在鼻子底下，接着像是碰着开水一样缩了回去。
“不可能，不可能，”声音念叨着，“嘿，真神了。”
接着关洛清感到自己左右脸颊被熊掌拍打一样啪啪地响。
“嘿，小子，醒醒，醒醒。”
关洛清本来不想睁眼，可是熊掌越拍越重，几乎要把自己的下颚骨拍飞出去，于是他顾不上心中的恐慌，痛得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横七竖八的花白胡子，和一头披散的花白头发，都是经年累月没有打理，杂草一样疯长在一个满面油光的脑袋上。那层油光像是从出生就开始积累在层层的沟壑里，最后大大咧咧在脸上留下了永久的存在的证据。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关洛清晕过去之前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不过现在那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些别样的东西，像是孩子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嘿，小伙子，你终于醒了。”熊掌又拍了两掌才停下。
“哦。”关洛清调整了两下自己的快要裂开的下颚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神了，神了，”那人自顾自地说着，“小伙子你现在什么感觉？”
关洛清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这时候才发现身上的痛苦不见了，都好像被连根拔起，无影无踪了。他现在只觉得身子很轻盈，又充满了说不出的劲力，浑身上下像是长出了累累的一串串力气，之前的销魂断骨的痛苦，像是从梦里来的，梦一消失就全都不见了。
那人皱着眉头，像是对着一件新奇的物件，嘴里听不清楚地念叨着什么，然后那人说：“小伙子，你站起来试试。”
关洛清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地就打了个挺，两腿仿佛都被唤醒了，肌肉里好像升起了太阳，温暖又灼热。
关洛清自己也吃了一惊，和那个人一样。
“你身子不痛了？”那人惊讶地张着嘴说道。
关洛清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像是冬眠很久的动物从沉睡中醒来，在阳光下开始舒展起自己的身子。
“不，不痛了。”
“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没，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
“头晕不晕？”
“不晕。”
“好，那你现在长出一口气，再长吸一口。”
关洛清照做了，这口气吸得又猛又长，像是海上呼啸了一夜的飓风，这些空气冰凉地从鼻子进去，到了肺里却热得像一团团火球。关洛清觉得肺里头像是藏了一个汹涌的火山，烟气和着热气在里头翻滚沸腾，越热就越吸气，越吸气就越热。于是关洛清脑袋上渗出了汗，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他还能够活多久，他自己也没了个数。
这口气吸了好久，忽然关洛清的肺里的气流就开始倒转，凶猛地掠过喉咙烧上来，关洛清闭不住自己的嘴巴，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张得大大的。
这个时候忽然耳边响起了啸声，树林开始呼啦啦地抖动，草木也战战地发抖，湖面上的水急剧泛起波澜，一个水圈接着一个水圈的影子，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纹理，关洛清觉得这个啸声似乎和之前听到的有一些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等到他肺里的空气渐渐失去了汹涌的势头，消停下来，关洛清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啸声是自己发出的。
他吓了一大跳，那怪人也吓了一大跳，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等到风停了，怪人说了一句话：
“好小子，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关洛清没说话，愣愣地看着他，神志还没有从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已经死了的复杂判断中解脱出来，接着怪人又说：
“现在你是我的徒弟了。”
怪人看关洛清还是没反应，就自顾自伸出手来，迅捷地按在关洛清脑袋上，关洛清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两膝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恭恭敬敬地被按着磕了三下。
“这蠢徒弟，连句话都不会说。”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对关洛清说道：“喂，你好歹该说一些什么‘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之类的话吧，你这样也忒无礼了。”
关洛清的脑子在沙地上想到过无数种死法，一时间竟然没工夫解读这个怪人在干什么，于是缺少了大脑指示的眼睛只能迷茫地看着怪人，看着怪人的手来去无踪地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终于，疼痛迫使大脑开始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
在一瞬间，关洛清做出了一个决定。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一跪到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是他的大脑所做出的目前存活概率最大的决定。
“好徒儿，好徒儿，这才像个样。”怪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呐，现在开始呢，你就叫我，嗯，酒师父就好了。”
“酒，酒师父好。”
“很好，很好，那么你现在就算是太悲教第四代弟子了，名义上来说是这样的。”酒师父得意地捋着自己蓬乱的胡须，嘴角一咧，笑了起来，他腰上系着的酒葫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