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草酒（一）
可是他还没想到什么，眼前就刮过一阵劲风，冲闭他的眼睛，他只听到“当”的一声。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苏小瑜愣愣地站在面前，手臂撇在一边，细剑已经半躺在沙子里头了，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不许杀这小子！”
黑袍人苦涩地笑笑：“师弟，你都到这份上了，还要为难我吗？这小子知道的太多了，难保将来不会出差错。”
“我说不准杀就不准杀，关你屁事！”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影子闪过一般和苏小瑜就都站在了船上。苏小瑜收起捡起来的细剑，拾起长篙，轻轻地一推，小船就像飞鸿一样荡得去远了。
关洛清看见苏小瑜站在船头，看得呆了。苏小瑜的表情很复杂，她微蹙着眉头，表情苍苍白白的，不知是喜是怒，像一支伶伶孑立的白色小花。关洛清看见她用着自己用过的竹篙，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甜蜜的复杂感觉，看得小船在雾色中隐去了，又有些怅怅然。
正想着这些，关洛清的肩上忽然被一只手搭上了，他一惊，挣了一下，那只手却像鹰爪一样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粗糙的老茧硌得骨头生疼。
“不准回头。”那声音说道。
关洛清的呼吸都要闭住了，浑身的冷汗早已经出完了，现在黏黏的直冷得打抖。
“不用怕，小子你是从南边那个渔村来的吧。”
关洛清点点头。
那声音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就想和你聊聊，聊聊你们村的事情。”
“前，前辈请问吧。”
声音这回迟钝了很久，才说道：“你们村有一个叫谷小玉的姑娘吗？”
关洛清心中一惊。
谷小玉正是谷青青的母亲。
关洛清家和谷青青家一直来往得很近，主要是关洛清的母亲和谷青青的母亲从年轻时候就交往很密，这种上一辈的友谊理所当然地传到了下一辈上。谷青青由她母亲谷小玉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其中也受了关洛清家不少的帮助。他们两家来往很密，有的时候大人们聚在一起会开玩笑地给关洛清和谷青青订娃娃亲，不过等到关洛清和谷青青逐渐长大了，大人们谈起来这些反而少了下去。
“请问，前辈，您，认识谷阿姨？”
那声音顿了一下，不对，是很久，久到关洛清心中一阵一阵地泛慌，久到关洛清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突然吼道：
“放屁！你个混蛋叫她什么！”
关洛清的背上突然承了狠狠的一掌，他的脊柱像是一块一块要被震成了齑粉，他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在滚动着，沸腾着，血气都冲到头上来，要在天灵盖上爆开一个口子。他的喉头甜甜的，一股热流不受抑制地冲出口来，他看见冲出来的都是黑红色的，在空中恣意溅散开来，淅淅沥沥地就像下雨。
关洛清身体一软，栽在沙地上。
这时候凭着微微的听觉，关洛清听见那个声音沉重的喘息声，像是炉子烧开了水。
“她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你说！”
关洛清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断了线的小木偶，被抓在一个顽劣放肆的孩童手里摇晃。孩童歇斯底里了一会，又把这个小木偶丢下。
“唉。”那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像是一时间苍老了十岁。
关洛清可没工夫关心这声音是年轻还是衰老，他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要死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然后想到了谷青青。他这个时候才念及谷青青，他想到谷青青今天本来是约好和自己去玩，可是这个约恐怕永远也践不了了。他最后想起的也是他最悔恨的，他一头栽在沙地里闭着眼睛，眼睑装不下眼泪，眼泪就从缝中滚出来，浸湿了自己的脸。
“哇，这么不经打，就死了？”关洛清听见声音说道。
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提起来翻了个身，鼻子底下凑上来一只粗壮的手指，只听声音说道：“这不是还有呼吸呢吗。”
又说：“对了，小伙子，小伙子，醒醒，我这里有一壶酒，可以解你的内伤，快快睁开眼睛喝了吧。”
说着，关洛清听到酒壶“啵”的一声打开了，酒壶里头的气息像是挤压已久迫不及待地冲出来，空气中一时弥漫着浓浓的味道。
苦味，混合着涩涩的酒气。
苦得化不开，像是饱经了一辈子****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像是凭栏而望却望不见来路的满腔热血。
关洛清强睁开一条缝，看见面前满满当当塞上来一个酒葫芦，葫芦里头微波荡漾，仔细一看都打着橙色的小漩涡。关洛清闻到葫芦里头冲出来的酒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神清气爽，身上的痛苦忽然消退了好些，整个人像是要从皮囊里脱身飞出来似的，感到有些轻飘飘的。
葫芦口不由分说地堵上了关洛清的嘴，一股股热流从齿尖顺顺当当地滑向喉咙深处，一直到胃里，都连成了一条火辣辣的长线。关洛清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处泛着苦味，苦得像是要把自己的肠胃都翻出来洗刷一番，接着胃里头开始翻翻滚滚，似乎都听到了哔哔啵啵的水泡泛起又破裂的声音。胃里一下子热起来，热气忽然爆炸一样窜到了浑身上下，关洛清好像被放在了火上烤，又被用湿棉布紧紧塞住了口鼻，浑身散不掉的热气窜来窜去，从皮肤里似乎要冒出呛人的烟。
这个时候身体里的痛苦就像伤口撒上了盐一样，忽然地加剧，一会儿又像是被光着身子丢进了冰天雪地的一片，冰冰凉凉的。关洛清觉得自己身体里冷得像一具尸体，皮肤上却几乎要烤出焦糊味道来，自己的意识像是一缕青烟从口鼻中散去了，迷迷糊糊之间只看见眼前一蓬杂乱的花白胡子，和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真是深不可测的眼睛啊，像是没有回声的洞穴一样。
关洛清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明白了这些，他从这深黑的洞穴里头，似乎看出了一些戏谑，一些欺骗，一些得意，然后还没想明白，一切就都倏然而逝了。
(本章完)
“不许杀这小子！”
黑袍人苦涩地笑笑：“师弟，你都到这份上了，还要为难我吗？这小子知道的太多了，难保将来不会出差错。”
“我说不准杀就不准杀，关你屁事！”
黑袍人沉默了一下，影子闪过一般和苏小瑜就都站在了船上。苏小瑜收起捡起来的细剑，拾起长篙，轻轻地一推，小船就像飞鸿一样荡得去远了。
关洛清看见苏小瑜站在船头，看得呆了。苏小瑜的表情很复杂，她微蹙着眉头，表情苍苍白白的，不知是喜是怒，像一支伶伶孑立的白色小花。关洛清看见她用着自己用过的竹篙，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甜蜜的复杂感觉，看得小船在雾色中隐去了，又有些怅怅然。
正想着这些，关洛清的肩上忽然被一只手搭上了，他一惊，挣了一下，那只手却像鹰爪一样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粗糙的老茧硌得骨头生疼。
“不准回头。”那声音说道。
关洛清的呼吸都要闭住了，浑身的冷汗早已经出完了，现在黏黏的直冷得打抖。
“不用怕，小子你是从南边那个渔村来的吧。”
关洛清点点头。
那声音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就想和你聊聊，聊聊你们村的事情。”
“前，前辈请问吧。”
声音这回迟钝了很久，才说道：“你们村有一个叫谷小玉的姑娘吗？”
关洛清心中一惊。
谷小玉正是谷青青的母亲。
关洛清家和谷青青家一直来往得很近，主要是关洛清的母亲和谷青青的母亲从年轻时候就交往很密，这种上一辈的友谊理所当然地传到了下一辈上。谷青青由她母亲谷小玉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其中也受了关洛清家不少的帮助。他们两家来往很密，有的时候大人们聚在一起会开玩笑地给关洛清和谷青青订娃娃亲，不过等到关洛清和谷青青逐渐长大了，大人们谈起来这些反而少了下去。
“请问，前辈，您，认识谷阿姨？”
那声音顿了一下，不对，是很久，久到关洛清心中一阵一阵地泛慌，久到关洛清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突然吼道：
“放屁！你个混蛋叫她什么！”
关洛清的背上突然承了狠狠的一掌，他的脊柱像是一块一块要被震成了齑粉，他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在滚动着，沸腾着，血气都冲到头上来，要在天灵盖上爆开一个口子。他的喉头甜甜的，一股热流不受抑制地冲出口来，他看见冲出来的都是黑红色的，在空中恣意溅散开来，淅淅沥沥地就像下雨。
关洛清身体一软，栽在沙地上。
这时候凭着微微的听觉，关洛清听见那个声音沉重的喘息声，像是炉子烧开了水。
“她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你说！”
关洛清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断了线的小木偶，被抓在一个顽劣放肆的孩童手里摇晃。孩童歇斯底里了一会，又把这个小木偶丢下。
“唉。”那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像是一时间苍老了十岁。
关洛清可没工夫关心这声音是年轻还是衰老，他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要死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然后想到了谷青青。他这个时候才念及谷青青，他想到谷青青今天本来是约好和自己去玩，可是这个约恐怕永远也践不了了。他最后想起的也是他最悔恨的，他一头栽在沙地里闭着眼睛，眼睑装不下眼泪，眼泪就从缝中滚出来，浸湿了自己的脸。
“哇，这么不经打，就死了？”关洛清听见声音说道。
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提起来翻了个身，鼻子底下凑上来一只粗壮的手指，只听声音说道：“这不是还有呼吸呢吗。”
又说：“对了，小伙子，小伙子，醒醒，我这里有一壶酒，可以解你的内伤，快快睁开眼睛喝了吧。”
说着，关洛清听到酒壶“啵”的一声打开了，酒壶里头的气息像是挤压已久迫不及待地冲出来，空气中一时弥漫着浓浓的味道。
苦味，混合着涩涩的酒气。
苦得化不开，像是饱经了一辈子****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像是凭栏而望却望不见来路的满腔热血。
关洛清强睁开一条缝，看见面前满满当当塞上来一个酒葫芦，葫芦里头微波荡漾，仔细一看都打着橙色的小漩涡。关洛清闻到葫芦里头冲出来的酒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神清气爽，身上的痛苦忽然消退了好些，整个人像是要从皮囊里脱身飞出来似的，感到有些轻飘飘的。
葫芦口不由分说地堵上了关洛清的嘴，一股股热流从齿尖顺顺当当地滑向喉咙深处，一直到胃里，都连成了一条火辣辣的长线。关洛清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处泛着苦味，苦得像是要把自己的肠胃都翻出来洗刷一番，接着胃里头开始翻翻滚滚，似乎都听到了哔哔啵啵的水泡泛起又破裂的声音。胃里一下子热起来，热气忽然爆炸一样窜到了浑身上下，关洛清好像被放在了火上烤，又被用湿棉布紧紧塞住了口鼻，浑身散不掉的热气窜来窜去，从皮肤里似乎要冒出呛人的烟。
这个时候身体里的痛苦就像伤口撒上了盐一样，忽然地加剧，一会儿又像是被光着身子丢进了冰天雪地的一片，冰冰凉凉的。关洛清觉得自己身体里冷得像一具尸体，皮肤上却几乎要烤出焦糊味道来，自己的意识像是一缕青烟从口鼻中散去了，迷迷糊糊之间只看见眼前一蓬杂乱的花白胡子，和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真是深不可测的眼睛啊，像是没有回声的洞穴一样。
关洛清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明白了这些，他从这深黑的洞穴里头，似乎看出了一些戏谑，一些欺骗，一些得意，然后还没想明白，一切就都倏然而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