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湖心岛(二)
“你来干什么?”树林里的声音说道。
“我之前寄给你了……”黑袍怪人拱一拱手,说道。
“烧了,当风扬灰了,没工夫看。”声音打断黑袍人的话。
黑袍人迟疑了一下,又说:“我来请你的。”脸上仍是微笑。
“不去,不去。”
“可是……”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声音陡然升起来,震得树林簌簌发抖,叶子哗啦啦地响着,“你不经我同意就找到我来,我还没算你的帐!”
“那真是对不起师弟了。”黑袍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
树林那头沉寂了一下,突然问道:
“船上那个是你的狗腿子?”
关洛清心里正被紧紧地拧着,仿佛汗水都给挤出来湿淋淋的,听了这话像是当心一阵过堂风,透心凉,心想自己恐怕这就死了吧。
可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女声,轻柔婉转,像是从风里来,又一下子回到风里去了似的。
“前辈好久不见了,小女苏小瑜拜见前辈。”
关洛清鼻子上忽然绕上一股清幽的香气,这让他想到了某个清秋的夜晚,星空之下空寂寂的,兰花开了,微妙悠远的香气就绕在敞开的衣襟里,就是这种感觉。不过一会儿他又开始浑身发冷,这小姑娘又是他们一伙的,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我,我丝毫没有察觉,这三人武功一个比一个强,恐怕今天真要完了。
“哦,我记得你,”声音听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久远的记忆,“对了,你不是陆子思那木头脑袋的徒弟吗,怎么跟着这家伙当狗腿子了?”
“小女只是随段前辈一道来拜见前辈,久闻前辈大名,可惜许久都能见到前辈,所以这次特意前来拜访。”
“哈哈哈哈,”声音笑了起来,这让周围的风都开始瑟瑟地哭号,像是被这几声笑声在鞭打,“放屁!你这小丫头见我有什么好处,还来拜见我,说吧,这段狗给了你多少好处?”
黑袍人插话道:“师弟,人家小姑娘只不过是想来见见你这位神秘的前辈而已,你何必要出口伤人呢。”说的时候仍然微微笑着。
“怎么,我就要出口伤人,你倒是来拦我啊,段狗!”
原来这黑袍人姓段,关洛清想着。
黑袍人脸色不改,仍然笑道:“师弟还是在生我的气么,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要和你斗气,我今天是奉命来请你的。”
“放屁!你这家伙能有什么命令,又要骗我?我上你的狗当!”声音忽然像是火炉里鼓进了空气,呼啦一下旺盛起来。
“真不是骗你。”黑袍人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拆开了,对着树林那头展着。过了一会,声音悠悠地传过来:
“当真有这事。”
声音里头像是在一个迷惑上绕着弯。
“冷川祖师的笔迹,总不会错。”黑袍人卷起信,重新收回衣兜里。树林这时候忽然开始震动,草木仿佛一时都有了生命,像军队列成了阵势,跺着地面,齐刷刷地呼喝着口号,一时之间小岛上下战战栗栗。过了一会,一切又都静下来,声音重新传来:
“你先回去,我自然会到。”
“这可难为我了,”黑袍人说道,“师父在我临行前对我说,要把你一起接回去,有事情要嘱咐。”
“又来唬我,不信不信!”
黑袍人又从衣兜里取出一柄短剑,是一柄极为普通的木头短剑,剑鞘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一个“酒”字,可是这“酒”字不像是最初刻上去的,因为这“酒”字下头,斑斑驳驳是一块被抹去的痕迹,像是一块疮疤。
声音突然消失了,水面上本来有一条鱼扑腾了一下,可是扑腾的声音行到一半就断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无法填补的荒诞。
黑袍人拿着短剑的左手迅速地抖了一下,像是有人突然狠狠地把筋脉抽出来,短剑掉在沙地上,随着掉下来的还有几滴褐色的血印。
这时候才听见一阵破空的风声,倏然远去了,带着一阵谁也追不上的狂妄。
“好,好,好。”黑袍人仍然笑着说,只不过这时候的笑像是被胶水粘牢在脸上似的。一个白色的身影极快地闪到他身边,关洛清这才看清叫做苏小瑜的女子穿着一身男式窄袖圆领袍,硬硬的曲线下头却还是遮不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她的眉眼就像是从烟雨的水乡鞠了一捧清泉,再蘸以清幽的黛画上去的一样,她年纪很小,看上去只与关洛清一般大。关洛清看得呆了,手里的长篙莫名其妙也没撑住水底,身子一歪,差点掉进水里。
苏小瑜从怀里拆出纱布,又敷上红色的药膏,给黑袍人的血肉破开,深可见骨的左手紧紧包扎上,黑袍人一边受着包扎,神色却不变,脸上唯一多出的是左右额上各两道浓浓的汗水。黑袍人仍然说道:“师弟,就当我给你赔罪可好了?”
“狗屁!”声音猛然袭来,像是突然卷地而起的一阵狂风,“你这家伙的脏手别碰我的东西!你手废了活该!”
“前辈你真的要这么狠吗?我们真的是奉师叔祖的命来请你的。”苏小瑜说话了,关洛清的耳朵一个劲地在风中捕捉苏小瑜的声音,贪婪地吮吸着任何一点可能残留着她声音的空气,最后反应过来声音终于消散了,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这不关你的事!我说了到时候我自会去,你们还赖在我这干嘛,我可不奉陪了!”声音像是倏然遁逃了,一时之间无影无踪。
黑袍人愣了一下,声音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消失了,满耳只听见草木自在地窸窸窣窣,偶尔有一两声长长的骛啼,然后是翅膀扑棱棱地飞远了的声音。
“算了,他说他自会去,我们就先回去吧。”黑袍人看看自己的手,把剑收回鞘中。
“您的手,恐怕要修养一些时候了。”苏小瑜一边扶着黑袍人的手,看着上头层层裹紧的纱布说着。
关洛清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味道,他一时间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他也想左手这么来一下,真是个奇怪的念头呢。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黑袍人的声音却无情地把他拉回了冷汗淋淋的现实。
“这家伙,他看见的太多了。”
苏小瑜左右看看,在苍茫的橙色雾气中拔出了腰上的细剑,口中念念有词。关洛清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耳朵竟然只顾着欣赏苏小瑜的声音,却没有听见苏小瑜的话语: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
关洛清手中的竹篙还没有被他自己求生的本能给举起来,苏小瑜的剑锋就逼到了眼前,关洛清只看见眼前白花花一片冷光,他的身上凉凉的汗水像泉涌一样,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自己在临死的时候又会想到什么呢?
(本章完)
“我之前寄给你了……”黑袍怪人拱一拱手,说道。
“烧了,当风扬灰了,没工夫看。”声音打断黑袍人的话。
黑袍人迟疑了一下,又说:“我来请你的。”脸上仍是微笑。
“不去,不去。”
“可是……”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声音陡然升起来,震得树林簌簌发抖,叶子哗啦啦地响着,“你不经我同意就找到我来,我还没算你的帐!”
“那真是对不起师弟了。”黑袍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
树林那头沉寂了一下,突然问道:
“船上那个是你的狗腿子?”
关洛清心里正被紧紧地拧着,仿佛汗水都给挤出来湿淋淋的,听了这话像是当心一阵过堂风,透心凉,心想自己恐怕这就死了吧。
可是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女声,轻柔婉转,像是从风里来,又一下子回到风里去了似的。
“前辈好久不见了,小女苏小瑜拜见前辈。”
关洛清鼻子上忽然绕上一股清幽的香气,这让他想到了某个清秋的夜晚,星空之下空寂寂的,兰花开了,微妙悠远的香气就绕在敞开的衣襟里,就是这种感觉。不过一会儿他又开始浑身发冷,这小姑娘又是他们一伙的,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我,我丝毫没有察觉,这三人武功一个比一个强,恐怕今天真要完了。
“哦,我记得你,”声音听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久远的记忆,“对了,你不是陆子思那木头脑袋的徒弟吗,怎么跟着这家伙当狗腿子了?”
“小女只是随段前辈一道来拜见前辈,久闻前辈大名,可惜许久都能见到前辈,所以这次特意前来拜访。”
“哈哈哈哈,”声音笑了起来,这让周围的风都开始瑟瑟地哭号,像是被这几声笑声在鞭打,“放屁!你这小丫头见我有什么好处,还来拜见我,说吧,这段狗给了你多少好处?”
黑袍人插话道:“师弟,人家小姑娘只不过是想来见见你这位神秘的前辈而已,你何必要出口伤人呢。”说的时候仍然微微笑着。
“怎么,我就要出口伤人,你倒是来拦我啊,段狗!”
原来这黑袍人姓段,关洛清想着。
黑袍人脸色不改,仍然笑道:“师弟还是在生我的气么,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要和你斗气,我今天是奉命来请你的。”
“放屁!你这家伙能有什么命令,又要骗我?我上你的狗当!”声音忽然像是火炉里鼓进了空气,呼啦一下旺盛起来。
“真不是骗你。”黑袍人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拆开了,对着树林那头展着。过了一会,声音悠悠地传过来:
“当真有这事。”
声音里头像是在一个迷惑上绕着弯。
“冷川祖师的笔迹,总不会错。”黑袍人卷起信,重新收回衣兜里。树林这时候忽然开始震动,草木仿佛一时都有了生命,像军队列成了阵势,跺着地面,齐刷刷地呼喝着口号,一时之间小岛上下战战栗栗。过了一会,一切又都静下来,声音重新传来:
“你先回去,我自然会到。”
“这可难为我了,”黑袍人说道,“师父在我临行前对我说,要把你一起接回去,有事情要嘱咐。”
“又来唬我,不信不信!”
黑袍人又从衣兜里取出一柄短剑,是一柄极为普通的木头短剑,剑鞘上头歪歪扭扭刻着一个“酒”字,可是这“酒”字不像是最初刻上去的,因为这“酒”字下头,斑斑驳驳是一块被抹去的痕迹,像是一块疮疤。
声音突然消失了,水面上本来有一条鱼扑腾了一下,可是扑腾的声音行到一半就断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无法填补的荒诞。
黑袍人拿着短剑的左手迅速地抖了一下,像是有人突然狠狠地把筋脉抽出来,短剑掉在沙地上,随着掉下来的还有几滴褐色的血印。
这时候才听见一阵破空的风声,倏然远去了,带着一阵谁也追不上的狂妄。
“好,好,好。”黑袍人仍然笑着说,只不过这时候的笑像是被胶水粘牢在脸上似的。一个白色的身影极快地闪到他身边,关洛清这才看清叫做苏小瑜的女子穿着一身男式窄袖圆领袍,硬硬的曲线下头却还是遮不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她的眉眼就像是从烟雨的水乡鞠了一捧清泉,再蘸以清幽的黛画上去的一样,她年纪很小,看上去只与关洛清一般大。关洛清看得呆了,手里的长篙莫名其妙也没撑住水底,身子一歪,差点掉进水里。
苏小瑜从怀里拆出纱布,又敷上红色的药膏,给黑袍人的血肉破开,深可见骨的左手紧紧包扎上,黑袍人一边受着包扎,神色却不变,脸上唯一多出的是左右额上各两道浓浓的汗水。黑袍人仍然说道:“师弟,就当我给你赔罪可好了?”
“狗屁!”声音猛然袭来,像是突然卷地而起的一阵狂风,“你这家伙的脏手别碰我的东西!你手废了活该!”
“前辈你真的要这么狠吗?我们真的是奉师叔祖的命来请你的。”苏小瑜说话了,关洛清的耳朵一个劲地在风中捕捉苏小瑜的声音,贪婪地吮吸着任何一点可能残留着她声音的空气,最后反应过来声音终于消散了,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这不关你的事!我说了到时候我自会去,你们还赖在我这干嘛,我可不奉陪了!”声音像是倏然遁逃了,一时之间无影无踪。
黑袍人愣了一下,声音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消失了,满耳只听见草木自在地窸窸窣窣,偶尔有一两声长长的骛啼,然后是翅膀扑棱棱地飞远了的声音。
“算了,他说他自会去,我们就先回去吧。”黑袍人看看自己的手,把剑收回鞘中。
“您的手,恐怕要修养一些时候了。”苏小瑜一边扶着黑袍人的手,看着上头层层裹紧的纱布说着。
关洛清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味道,他一时间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他也想左手这么来一下,真是个奇怪的念头呢。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黑袍人的声音却无情地把他拉回了冷汗淋淋的现实。
“这家伙,他看见的太多了。”
苏小瑜左右看看,在苍茫的橙色雾气中拔出了腰上的细剑,口中念念有词。关洛清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耳朵竟然只顾着欣赏苏小瑜的声音,却没有听见苏小瑜的话语:
“众生皆苦,我行大悲,漫漫其苦,向死为悲。灵归寂灭,如如物外,重重生尘,不扰其魂。”
关洛清手中的竹篙还没有被他自己求生的本能给举起来,苏小瑜的剑锋就逼到了眼前,关洛清只看见眼前白花花一片冷光,他的身上凉凉的汗水像泉涌一样,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自己在临死的时候又会想到什么呢?
(本章完)